拐過一個轉角,夏目一眼就看到了那個正安靜等著他的黑衣少年,雖然對方的臉色並不太好,可是異色的妖瞳中瀉出幾分無奈和懊惱,融化了他身上冰冷的氣韻。


    到底還是擔心的,雖然無數次在心裏演練“關起來”的場景,還是希望這孩子能在太陽底下展露最溫暖的笑顏。


    的場靜司清楚地知道自己絕不是什麽好人,喜歡的就要去掠奪。


    卻不意味著摧毀。


    果然,看到那孩子驟然亮起來的眼眸,心中還是湧起難言的甜意。


    【罪孽由我來背負,你隻要微笑就好了。】


    夏目快跑了兩步,牽住了的場靜司的衣袖,反而被握起了手,握得緊緊的。


    夏目知道對方一向極度缺乏安全感,渴求著身體上的接觸,甚至體溫都是常年偏低的,怎麽捂都捂不暖。


    目光在四周的木柵上逡巡一圈,夏目沒有猶豫的問了出來。


    “靜司先生,這裏是……”


    “是的場家的地牢,不過從我掌權開始就廢棄了,”他斜了夏目一眼,露出了一絲揶揄的笑,“隻用來關了關你。”


    夏目尷尬的側過頭,又聽的場靜司說道:


    “今後這些案件也好,黑手黨也好,統統不許沾染!那些是怎樣可怕的東西你難道不知道嗎?不說別的,單說那個蝮蛇……”


    說到這裏,的場靜司的心情立刻又不好了,回想起那個有著漂亮玫瑰色眼瞳的殺手,跪地要向這孩子效忠的場景,就有種毀滅世界的衝動。


    效忠效忠效忠!區區人類真是好膽!有火炎了不起嗎?!幻術師了不起嗎?!


    露出那種纏綿悱惻、“你是我的信仰”什麽的眼神……戳瞎你啊嗬嗬噠!


    的場先生不高興,他不遺餘力的抹黑“對手”。


    “五年前,西西裏【霧色之夜】的主導者就是他,當時足足死了三百多黑手黨精英,全都沉浸在幻覺中驚懼而亡……是個相當殘忍而可怕的人……”


    “但是,”夏目有不同的見解,非常的有理有據,“最可怕最凶殘的不是靜司先生嗎?”


    冷場。


    抹黑別人反而把自己搭進去了,這樣的人(妖)生簡直操蛋啊!


    的場靜司臉有點僵,他正在心裏飛速組織語言試圖把自己洗白,卻悲哀的發現這個事實太過根深蒂固,他凶殘的形象泡在肥皂水裏也刷不幹淨。


    要怎樣挽回自己的形象+踩對手一腳,在戰場上決勝千裏運籌帷幄屢造修羅場的魔都之主,陷入了深深的困擾中。


    雖然對方沒有表情,夏目卻似乎發現了隱藏在無表情之下刷滿全屏的彈幕,忍不住笑出聲來。


    “那不是貶義詞啊靜司先生,隻是我個人這麽覺得而已,靜司先生很強很強。”


    “而且,是個很溫柔的人。”


    在戰場上大肆殺戮是為了和平的未來,裁撤地牢是因為討厭虐殺,把自己偽裝成一個絕對的惡人,不屑於解釋,任憑自己的惡名在人類和妖怪之中傳揚。


    這個人從來如此的驕傲,驕傲之下卻有細小的溫柔。


    年幼的孩子微笑著,眉目舒展,眸光溫柔,像晨曦的光亮傾瀉在時光的斜坡上,是意蘊悠長的雋永溫存,當他在說,“是個很溫柔的人”時,的場靜司差點就又把他關回去了。


    這樣的笑容是給他的,不能讓別人看到,一眼也不行。


    的場靜司俯下身,想要再抱一抱這個孩子……


    “所以,我的刀?”


    刀刀刀刀刀刀刀!除了刀你還知道什麽?!那兩個家夥果然去死好了?!


    “真劍必殺!!!”


    “真劍必殺!!!”


    聽到這句噩夢般的話語,冥狼終於壓抑不住眼裏的淚水,順著被削得七零八落的皮毛淌了下來。


    求求你們不要再爆真劍了啊啊啊!我是真的要死了啊啊啊!陛下救命啊啊啊!


    黑金華貴的刀鞘已經被棄置一旁,身為皇室禦用的刀劍有鶴一般光明絢麗的姿容,刀光流轉間,那雙黃金瞳浸滿了殺意。


    這些阻攔他們回歸主君身邊的家夥……統統都……!


    紅衣的刀靈衣衫半解,他曾踏過硝煙與炮火,銘刻陰陽符文,全力施為之下隻見紅光瀲灩如火,天然理心流刀法跨越時代仍舊熠熠生輝,似乎穿過時光的洪流,還能聽到荒海水浪拍打浮島,狂嵐四起劍意縱橫。


    大妖倒伏一地,傷的不致命,但是真的疼得死去活來,一聽到熟悉的腳步聲,紛紛淚目看去——


    眾妖:陛下嚶嚶嚶!


    夏目鬆開了拽著的場靜司衣袖的手,跑過去把兩個刀鞘撿起來,抱在懷裏,看向場中。


    “鶴丸,兼定。”


    刀靈的動作一頓,鶴丸反應最快,一下就躥了過去,反而嚇了夏目一跳。一反往日的跳脫賣萌,站在夏目身前的刀靈抿抿唇,士氣有些低落,最終呼的一下就跪了下來。


    “主君,是我等無用。”


    他忘不了那個黑衣少年那個冰冷的眼神,哪怕刀碎也無法撼動的海淵般的氣勢,輕而易舉的就把主君奪走,連眼角的餘光也不會施舍別人半分。


    是因為……是螻蟻嗎?


    和泉守兼定也跪倒,緋紅衣擺鋪展,像欲燃盡的火。


    “主君……”


    夏目抱著刀鞘,沒有伸手去扶,隻是輕歎口氣,雙膝著地,擺出了跪坐的姿勢。


    “主君!”“主君!”


    “應該被責怪的,難道不是本應握刀的我嗎?!”他稍稍抬高聲音,難得威嚴的阻攔了刀劍們欲出口的話語,有些黯然的垂下睫毛。


    “是啊,本來就是我的錯,無法持刀的我發揮不出刀劍的威力,令你們的名字蒙垢……萬分抱歉……萬分抱歉!”


    “從我得到你們本體的那一刻起,我就應該背負起你們的全部,不是讓你們為我而戰,而是與你們並肩作戰,而我沒有做到,甚至於忽視了劍道的修習……”


    “我不是個好的主君。”


    年幼的孩子跪在那裏,淺琥珀色的瞳眸中漸漸溢滿淚水,慢慢的遞出了刀鞘。


    “鶴丸和兼定是最好的刀劍,無用的是我。”


    夏目在自省,他是否太依賴友人了?他有天賦的靈力,明明應該護在友人身前,為他們創造一片飛翔的天空,卻一次次的讓友人為他的事操碎了心。


    他知道貓老師一直在為他謀劃,知道藍被迫長時間的離開水為他四處奔走,知道鶴先生有時會跨越半個城來到他窗前,不說話的注視他一整夜……


    友人待他的真心他已經還都還不清了。


    他曾經獨往獨來,凡事都要靠自己,現在有了朋友和師長,他似乎被慣壞了。


    值得慶幸的是他還沒有覺得一切都理所當然,此時此刻更是愧疚的快要落下淚來。


    “對不起……對不起……”他保持著遞出刀鞘的動作,直到手臂酸痛,然後他感到手上一輕,紅衣的刀靈率先拿起了自己的刀鞘,站起身來;鶴丸國永緊隨其後,將自己的本體歸入鞘中,就這麽站在那裏俯視夏目。


    這是……不承認他,要離開了嗎……


    背對著陽光,刀靈原本聖潔的姿容愈發炫目,他歪著頭瞅了夏目一會兒,黃金瞳中突然閃現了一點笑意。


    “主君值得最好的,很遺憾,我們不是最好的。”


    “但是,還是有努力的餘地吧~如果遵從刀劍的宿命,不斷殺戮的話……”銀發青年輕輕鬆鬆的把夏目從地上抱了起來,甚至拋了拋,驚得夏目死死抓住他的衣袖,忍不住露出惡劣的微笑。


    “主君會討厭被染紅的鶴嗎?不討厭對吧”


    夏目拚命點頭,突然間意識到了什麽,急急的阻止,“鶴丸,那樣的話……”


    “噓——”刀靈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神情狡黠,轉過頭去問他的同僚,“你覺得如何?”


    這啞謎讓夏目一頭霧水,他有些緊張的拽著鶴丸的衣袖,也看向和泉守兼定。


    “兼定……”


    “主君,我們來做個約定。”紅衣刀靈隨意攏了下散亂的長發,刀未入鞘,寒光逼人。


    “在您能握刀之前,請允許我等浴血征戰;而在您能握刀之後,我等會將一個王國送上。”


    沒有什麽比征戰更適合刀劍本身了,突然冒出來的黑手黨給兩位刀靈提了個醒,勢力是很重要的,主君雖有手段,卻更傾向於安安穩穩的偏安一隅,而他自身又是如此光芒耀眼,總會吸引那些黑暗中掙紮的家夥。


    他們信不過蝮蛇,發誓效忠也好,腦殘粉也好,信不過就是信不過,對方的勢力不小,不如就在其中摻摻水,至少要將其中一部分攏在手中。


    遠方某地,人偶少女亭亭的站在蝮蛇麵前,笑的純然天真。


    “蝮蛇先生,您覺得如何?”


    一切都是為了安卡。


    祖母綠的眼瞳中幽光閃動,像是要揚起風暴的翡翠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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