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夫人讓使者告訴楚王,蔡國來使的時候,楚王已經知道了少不得此事。


    楚王繼位三年,還未曾婚娶,穆夫人一直操心此事。她出身蔡國,希望楚王也能娶蔡女,自從蔡侯繼位,她就時常提起這位叔姬,暗示頻頻。如今,蔡侯主動提出聯姻之意,穆夫人便也不再掩飾,當麵說了出來。


    “這位叔姬,母親見過?”楚王並不急著表態,問道。


    “叔姬在蔡國,母親如何見過。”穆夫人知道他的用意,笑了笑,“不過,蔡侯與夫人,母親是見過的。叔姬之品貌,亦廣而有聞,大王盡可放心。”


    “蔡國,其地不如宋、鄭,其兵不如晉、秦。”楚王緩緩道,“寡人娶於蔡,於楚國何利?”


    穆夫人被此言塞住,臉色有些不太好看。


    “蔡國乃我母國,蔡侯是你舅父。”穆夫人道,“蔡國雖弱,卻不像別人總想著來咬你一口。大王莫忘了,先王之時,蔡國還幫過楚人打敗過陳國。”


    “會否相害,在利不在親緣。”楚王冷聲道,“與楚為敵的諸國之中,亦不乏姻親。”說罷,他看穆夫人欲作怒,語氣軟下,“母親,婚姻之事乃在天定,寡人已交由卜尹貞問,須從長計議才是。”


    穆夫人聽得此言,又見他堅決,亦不好再說下去。


    少頃,她歎口氣,“母親也是為你好。你繼位之初,各國各地進獻美人,後宮充盈。母親以為不久便可兒孫滿堂,可如今已兩年有餘,你膝下仍無子嗣,母親如何不急?”


    楚王笑了笑:“母親十分心焦麽?寡人今夜便召鄭姬、越姬侍寢便是。”


    穆夫人被逗樂,笑罵:“不肖子,怎得出此無羞之語!”


    *****


    夜色已深,穆夫人與楚王用過宵夜,看他有疲憊之色,也不再留,讓他回宮歇息。


    楚王步行出去,才下了階,身旁傳來一個柔柔的聲音,“恭送大王。”


    楚王轉頭看去,是鄭姬。


    “還未歇息?”他問。


    鄭姬輕聲道:“夫人與大王未歇息,妾不敢獨寢。”


    她身姿窈窕,在月光下亭亭玉立,嬌俏動人。她微微抬頭,見楚王注視著自己,心中一動,雙目泛起企盼之色。


    可還未等她再說下去,楚王的聲音平和,“你這些日子辛苦,莫再操勞,歇息去吧。”


    鄭姬一怔,連忙行禮應下。


    待得楚王的腳步聲遠去,方才再度抬頭。


    夜色濃濃,燭燎的光也化不開。望著楚王的身影消失在宮門那邊,鄭姬神色落寞,一動不動。


    小臣符回頭望了望,心中欷[。


    楚國周邊諸國,多有求於楚,先王好美色,諸國投其所好,後宮中各國美人都有。兩年前,楚王繼位,各國又立刻送上了新的美人,楚王全不推拒,通通納入後宮之中。這位鄭姬,就是鄭國送來的,能歌善舞,與來自越國的越姬一起,最是受寵。去年末,令尹成嘉久病,終於去世,不久,楚王受諫,忽而一夜之間罷了高陽宮的所有宴樂,將後宮諸姬冷落在旁。


    楚王是個年輕人,眾人都以為他隻是一時意氣,不久就會轉性。不想,此事竟無回頭之象。廟堂上,他處置了大批碌庸無為之人,懲治奸佞,革新風氣;在內宮,楚王亦著手梳理,一些平日與外臣來往甚密,慣於阿諛私通的內侍,也被治罪。楚王手段雷厲風行,勢如暴雨,過後,眾人才回過味來,這位大王,竟是個退時隱而不發,進時一擊命中的狠角色。


    小臣符平日有幾分心眼,小心翼翼,在那番變革之中,不但未受牽連,反而升任楚王近侍。這些日子,他侍奉楚王左右,看他接手政務,勤勉國事,每每忙至至深夜,不複從前沉溺聲色之態。


    開春之後,楚王東巡銅山,身邊未帶任何姬妾,而回來之後,也沒有絲毫要再召後宮的意思。


    眾人都誇讚楚王奮發有為,無愧先王。小臣符心裏卻似明淨似的。


    楚王既然銳意改革,便要做出姿態。


    一個好色貪玩的國君,並不能讓人信服。他必須要拿出行動,讓國人和大臣們知曉,他是一個可以斷絕所有享樂,奮發治國的人。所以,與從前那個頹廢的楚王有關的一切,他都會刻意遠離。


    想著這些,再想到今日早些時候,穆夫人召見他時吩咐的事,小臣符感到有些頭疼,卻不得不做。


    “大王,”楚王要出宮門之時,小臣符走上去,低聲問,“大王,今夜可召人伺候?”


    楚王看過來,小臣符忙道,“大王,蔡國大夫歸旬,帶來了一位蔡女,善舞,大王可召往高陽宮……”


    “送回去。”話沒說完,楚王打斷道。


    小臣符一愣。


    “今後,以美人來賄者,皆拒。”楚王說著,自上了馬車。


    小臣符料得如此,應一聲,連忙跟上。


    “大王,回宮麽?”他問。


    楚王看看天色,不早了,但心裏還裝著許多事,不想歇息。他想到伍舉,料他此時也未休息,吩咐道,“不必,去宮署。”


    *****


    車馬轔轔馳過宮道,出了內宮,到了宮署,大門已經落鑰,守門的閽人見是楚王,連忙將門開啟。


    “伍大夫不在舍中,在藏室。”署中的寺人聽楚王問起,道,“大王可往殿中,小人去將伍大夫召來。”


    楚王想了想,道,“不必擾他,寡人自往藏室便是。”


    藏室並不遠,楚王沒有乘車,步行而去。到了藏室的院子前,果然,燈火明亮,能看到裏麵有人影。


    未幾,忽而聽到些笑語之聲,似乎有女子。


    楚王的腳步微微頓了頓。


    藏室中,阡陌正向伍舉打聽著八卦。這個時代,阡陌仍然沒有知道太多,便向伍舉打聽楚國和各國的事。比如,楚王要打仗,跟誰打仗,為什麽打仗;中原的周朝現在是哪一位王,那些著名的大國又是誰在當政等等。她這些專門的知識不多,希望能從伍舉嘴裏聽到一兩個熟悉的名字。可惜,並沒有哪個覺得耳熟。她聽伍舉提到齊國的時候,問,“齊國可有桓公?”


    “有。”伍舉道。


    阡陌眼睛一亮。


    “去世已三十年了。”


    呃……阡陌興奮的表情僵在臉上。


    “為何問起齊桓公?你與齊人相熟?”伍舉問。


    阡陌忙搖頭,道,“不過聽說過桓公些許事跡。”說著,她又開始思考,看還有沒有其他知道的人。楚國地處南方,她搜羅了一下腦子裏的地圖,隻能想到吳國和越國,於是在牘片上寫下夫差和勾踐的名字,道,“吳國的夫差,越國的勾踐,大夫可聽說過?”


    “夫差,勾踐?”伍舉看著那牘片,訝然搖頭,“不識得。吳伯名句卑,越侯名無壬。”說罷,他饒有興味,“你說那夫差、勾踐,是何人?”


    阡陌訕訕。這麽有名的人都不認識,說明這二人八成還未出生。不過,這二人的事狗血十足,掐掉些關鍵背景,作為聊天的談資也是不錯。阡陌正想跟伍舉開八,驀地想起了這二人中間還有一個關鍵人物叫伍子胥,似乎還與楚國有些關係,不知……


    伍舉看她猶豫,正想再問,這時,忽而看到門外立著一人,不禁愣了愣。


    “大王。”他連忙起身,向楚王行禮。


    阡陌回過神來,朝門口看去,亦是一驚,忙伏在一旁。


    方才的愉悅氣氛全無,她的心吊起,不知道這三更半夜的,楚王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楚王看著他們,笑了笑,走進來對伍舉道,“不必多禮,寡人想著出征之事,睡不著,想來與你商談。”說罷,看看向地上的阡陌。


    伍舉解釋道:“小臣方才回來,路過藏室,見工妾陌正查閱典籍,便過來看看。”


    “典籍?”楚王看向阡陌的案上,拿起那些簡冊看了看,未幾,又看了看她做筆記的那些牘片。


    阡陌悄悄抬眼,毫不意外地,她看到楚王的目光定了定。


    “都是治病的典籍。”伍舉見狀,道“工妾陌有些字不識,臣便為其解惑。”


    楚王頷首,饒有興味,“工妾陌,你會治瘴疫,還有不識的病症?”


    “治病救人,無人可保萬無一失。”阡陌琢磨著答道,說罷,又怕楚王不信任,收回之前的承諾,忙補充道,“但我會盡全力。”


    楚王不置可否,片刻,對伍舉道,“出征之事,再與寡人到殿上商討一二,如何?”


    伍舉莞爾,禮道,“小臣亦正有此意。”


    楚王不再多言,看阡陌一眼,朝外麵走去。


    那二人的腳步聲在門外遠去,直到消失,阡陌才抬起頭來,望著外麵沉沉的夜色,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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