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垂木然搖了搖頭,猝爾雙目圓睜,喝問道:"這樣一個完美的鋤奸計劃不可能是王泰、張溫跟沈麟那幾個草包能想出來的,他們有幾斤幾兩肉我清楚,說,幕後給你們支招的人到底是誰?"


    楊忠卻並不回答,而是將麵孔轉向眾人,繼續說道:"接下來路上的幾幕,大夥都已經看到了,隻不過許多東西都是假象。前些天我說有大隊土匪列陣來襲,後來帶兵前去進剿時,最後發現他們早已聞風而逃,連影子也沒看到一個。其實那全是我自編自導謊報軍情,目的就是要找茬與副使方大人製造齟齬。"


    慕容垂插口道:"姓楊的,你為了向我展示自己跟方雷之間的衝突,不惜讓親信燒掉整整兩帳的糧食,然後嫁禍給方雷的手下,端的是好手筆,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我承認,那次表演確實完美,連我都看走了眼,誤以為你倆真的開始勢同水火了。"


    楊忠卻苦笑著搖頭道:"我可沒有魄力敢出那樣的大手筆,所謂糧食,其實都是稻草,是一路上我派親信臨時割的。"


    "什麽,稻草?"


    "不錯,我大魏連年征戰,太倉中的存糧年年虧空,不可能有多餘的糧食給我們揮霍,因此隻能用野草裝假。"


    "你們倒是真的好算計,真是令人防不勝防啊。"慕容垂目光陰冷,切齒痛恨。


    "閣下處心積慮地想要楊某和方大人勢不兩立起內訌,以便趁機上下其手渾水摸魚。楊某當時雖然還沒查出內奸到底是誰,但卻懂得因勢利導,將計就計,以便把他一步步引入彀中。"楊忠說此一頓,又看了慕容垂一眼,接著道,"後來,你主動給方大人當親兵,引起了我的懷疑,可沒憑沒據,仍無法理清頭緒。直到昨日午後,石姑娘跑來偷偷向我述說了方大人中毒的始末,我才如夢初醒,並且緊張地發現方大人的處境已變得十分危險。你為了達到目的,開始把他作為鏟除的對象。雖然我派石姑娘暗中前去警示,但夜長夢多,不可能一直保護周全。所以楊某在今早時分,利用方大人對石姑娘的情誼,故意引他前來,離開你的掌控。”


    “方大人帶著你來到我處後,楊某便趁機演了一出連環苦肉計,並且不停地揚言要對方大人喊打喊殺,讓你看在眼裏,誤以為大功即將告成,於是便迫不及待地掀起兵變叛亂的烽火,讓自己從一直隱藏的幕後直接跳到了前台。因此當功敗垂成的時候,閣下也就順理成章地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


    慕容垂聽完,沉吟半晌,忽然抬頭哈哈大笑道:"精彩,實在是太精彩了。在下今番一敗塗地,輸得是心服口服。但是,我不是服你,而是敬佩那個隱藏在背後深處給你們出主意的人。隻有他,才是我的命中的克星,讓我平生頭一次栽了那麽一個慘不忍睹的大跟頭。"


    "慕容閣下無須妄自菲薄。"楊忠微笑道:"雖說宗主早已洞悉繆嵩和劉漪那兩個小人暗中投靠了胡睦、蔣幹,但對於你的身份和內情,始終都是雲裏霧裏,茫然不知。可惜閣下潛藏得再好,卻是所幫非人。胡、蔣二人鼠目寸光,取得些微末成績便會得意忘形,正因為有他倆的酒後失言,宗主才知曉了己方內部有秘密潛伏者,此後通過明察暗訪,又將目標範圍鎖定在南城營地第四隊的三十多名官兵之內,再後來就是將他們統統編入此次的南下隊伍,以便趁機把閣下從中剔除。"


    慕容垂氣得頭發倒豎,口中恨恨道:"豎子不足與謀,胡睦跟蔣幹這兩頭蠢豬,壞了我的大事。"


    楊忠正色道:"閣下是北燕王族,忠心屬國本無可厚非。但閣下不要以為我大魏朝廷就是可以隨意欺辱淩虐的軟柿子。你們北胡鮮卑想要吞並中原,須知胃口有限,不要貪心不足蛇吞象。大魏軍兵強馬壯,中原百姓千千萬萬,豈是你們蕞爾小邦所能抗衡的。"


    慕容垂仰天大笑:"我們是蕞爾小邦?你們這個所謂的大魏國,地不滿千裏,民不過百萬,難道算是泱泱大國嗎?如今晉失其鹿,天下共逐,唯有德者居之,無德者讓退。不錯,魏國雖有王泰,張溫等一幹忠良,讓我們不敢小覷,但也有胡睦,蔣幹等一批賣國求榮的奸臣賊子,是最好的同盟者。這次我悄悄混入鄴城,便是要趁魏國國事日益糜爛之機,聯絡那些宵小之輩,除掉忠臣良將,收釜底抽薪的奇效,為我大燕將來的一統中原鋪平道路。"


    "白日做夢,癡心妄想。"楊忠怒吼了一聲,扭頭吩咐左右道:"將這廝押下去,好生看管,待日後回到鄴城後,便將其交予王泰將軍發落。"


    丁曉武看著那個前幾天還朝夕相處的背影被拉出了大帳,想到此人竟是如此工於心計,聰明機警,若一開始便存心相害,自己哪裏還有命在。想到這兒,他不禁心有餘悸地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漬,轉頭對楊忠苦笑道:"楊大哥,你這幾場戲演的實在太棒了,尤其是聽你最後一通解白,簡直就是神探狄仁傑的風骨。剛才我的情緒完全被你調動起來了,那真是切骨之恨,必欲殺之而後快。如果不是後來解釋清楚,到現在偶恐怕還如墜夢中。"


    楊忠聽到"狄仁傑"這三字名頭,禁不住詫異地看了看對方,但也沒多問什麽,隻是歎口氣道:"其實楊某也要好好感謝方大人。第一次燒\''糧食\''的鬧劇風波過後,不得已委屈了劉牢之兄弟,你我之間已是不共戴天。後來我聽說劉漪曾數次找過方大人,想讓你借機發難,但你卻遲遲不肯答應。那時候火候不到,假若大人你真的聽從了他們的主張,我這邊猝不及防,恐怕會一發不可收拾。到時候押在台下聽審的就應該是我楊某人了。"


    說完,楊忠轉過身來,目光炯炯地看著丁曉武道:"方大人,能否告訴我,你當時是怎樣考慮的。"


    丁曉武凝起雙眸,回應著對方的目光,誠懇道:"我遲遲不肯徹底撕破臉的原因,是因為在我心底裏,一直不願相信楊大哥直會是個壞人。"


    "哦,方大人何以如此信任楊某?"


    "很簡單,當我第一次去楊大哥家的時候,看到的是卻是滿眼的破敗不堪,窮困潦倒。當時我便對楊大哥肅然起敬,因為堂堂一個雲騎尉,正六品武官,隻要頭腦靈活一些,平時搞點權錢交易,灰色收入什麽的,再不濟也能給自己弄點像模像樣的家居用品,決不會混得那麽淒慘。如此可見大哥平日裏的為人處事,肯定是耿直忠廉,兩袖清風。這樣的人,又怎麽會摧眉折腰,委身去投靠那些奸邪小人?"


    楊忠聽完,沉吟半晌,喟然歎道:"想不到方大人年紀輕輕,卻能夠慧眼識人,對楊某如此信任有加,令我好生感動。和大人您比起來,楊某卻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丁曉武聞聽此言,詫異地抬頭望向對方,卻聽楊忠沉痛道:"不瞞您說,咱倆一開始見麵時,我對方大人卻並未類似的坦誠胸襟,而是有所懷疑。"


    丁曉武想要開口詢問,見對方擺擺手繼續道:"你還記得館陶軒吧。那天中午,楊某正好有事與某位官員在酒樓上接頭,結果偶然瞧見方大人和劉牢之兄弟二人正在跟店掌櫃大吵大鬧。"


    聽到這裏,丁曉武一張臉孔紅到了耳根:"那日在下一時興起,無理取鬧,倒讓楊大哥看了笑話。"


    "不過,當時楊某並不知道方大人的身份,也就沒多加理會。但在我下樓離開之時,卻瞥見那奸臣胡睦的幕賓正在對方大人兄弟竭力延攬,並恭恭敬敬地請你們進入雅間,而後那胡睦還滿臉堆笑地上前寒暄。"


    丁曉武聽到這裏,頭嗡的一聲就大了,慌忙道:"不是的,楊大哥,絕不是像您想的那樣,事情的原委經過其實是這樣的。"


    聽完丁曉武的一番解釋,楊忠才如釋重負地長出一口氣,"原來胡睦根本就不是有心要招攬,他發現楊某也在場,所以才要把你請進隔間,故意讓楊某看到那一幕,以使我心生誤會。可見這幫人用心歹毒,從那時起便開始在我倆之間釘入楔子,進行離間。可笑我竟然真的會中計受騙,後來在家中與方大人再次見麵時,便有所懷疑警覺,以為你跟胡睦等人真的有交情。"


    "那麽,後來又是什麽原因讓你改變初衷,開始信任我了呢?"丁曉武眨著眼問道。


    楊忠笑道:"我那個不成器的小舅子讓方大人暴揍一頓,這事本是中間一段不相幹的小插曲,但大人沒有絲毫遮掩,而是坦誠向楊某做了交代。由此,我心中再次疑竇叢生,若大人真是懷中某種目的接近楊某,就應該將那件事的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以免我會心生厭惡警覺,結果因私廢公,破壞原本的計劃。所以,通過那件事,我發現方大人心懷磊落,與楊某相交僅僅出於公務,並無不可告人的目的。"


    丁曉武呆坐片刻,隨即會心地笑了起來。命運就是如此捉摸不定,充滿了戲劇性。本來一直作為心病的那場鬥毆事件,結果在波譎雲詭的陰謀鬥爭中,成了兩人維持信任的基石,這真是始料未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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