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光耀敷完藥後,臉上開始顯露出幾分血色,禿頭老者臉上升起一絲喜悅,把侄兒安頓好後剛想離去,忽聽周圍一片梆子響動,隨即火光大亮,一片熠熠奪目的火把將四下裏的曠野照得亮如白晝。


    丁曉武見狀也是大吃一驚,他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藏身的這片長草叢中竟然還隱伏了那麽多人,而且就在自己的身邊。隻見一個個勁裝結束的漢子從綿密的草叢中飛躍而出,瞬間將那禿頭老者和他的侄兒團團包圍。


    “段老狗,你跑不掉了!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清越的嬌喝聲破空響起,旋即飛出一個嫋娜玲瓏的身影,如一隻輕盈矯捷的牡鹿,撲到禿頭老者身前。


    丁曉武一見此人,頓時又驚又喜,雖然來者黑布遮麵,但那熟悉的身形和聲音,讓他一下就認出此人正是自己整晚都在擔心的劉嫣。他全神貫注地瞧著對方,以至於對旁邊石夢瑤發出的痛心哀歎聲聽而不聞。


    那禿頭老者見四下裏的去路已被完全堵截,隻得無奈苦笑,雙手高舉過頭,以示沒有反抗之意。他向周圍的黑衣人群掃視了一圈,毫無畏懼地朗聲說道:“老夫平生殺人如麻,仇家沒有上千,也有數百,爾等到底是何方神聖,什麽來頭?請報出高姓大名,也好讓老夫今日死個明白。”


    “段匹磾,你這天殺的老賊,難道死到臨頭尚不自知嗎?”劉嫣目眥欲裂,怒不可遏地吼道:“當年你與我祖父曾結為八拜之交,卻為一己之私,殘忍地殺害了我的爺爺、父親,這筆累累血債,難道你忘了不成?”


    此言一出,不但那禿頭老者愕然無語,就連伏在草叢中的石夢瑤也大吃一驚。丁曉武不是這個時代的人,自然不知道“段匹磾”這個名字意味什麽。可當時的老百姓幾乎全都家喻戶曉,數十年前,段匹磾是雄踞北方的段氏鮮卑族大首領,被東晉王朝封為幽州刺史,渤海公。他與晉朝並州牧、太尉劉琨是至交好友,後來更結為異姓兄弟,二人聯手橫行河北一帶,叱吒風雲戰無不勝。強悍如後趙皇帝,石勒與石虎,也對他二人頭痛不已。如果段匹磾和劉琨能一直精誠合作下去,再加上當時祖逖已渡江北伐,在南邊遙相呼應,則東晉王朝完全收複北方失地,重整江山,並非沒有可能。


    可惜的是,段氏鮮卑卻在關鍵時刻起了內訌,段匹磾的族弟段末磾,與其兄矛盾由來已久,為了爭奪渤海公之位,他自封為鮮卑大單於,公然率眾反叛作亂。兄弟倆互相攻伐,爭執不下。結果在一次戰鬥中,幫助段匹磾作戰的劉琨之子劉群不幸被俘。段末磾想借機拉攏劉琨,因此對劉群禮遇有加,不但好吃好喝好招待,甚至將自己的寵妃都嫁與他做妾。劉群被其誠意所迷惑,於是寫了一封信給父親,勸說他以複興江山為重,舍小義而成大義,支持段末磾,除掉段匹磾,以阻止段氏徹底分裂。


    不料就因為這封信,把劉家上下徹底害慘了。段匹磾的手下截獲了這封書信,把它交給首領。段匹磾過目後拍案大怒,當即以商量軍情為由,把尚不知情的劉琨騙到其老巢薊州,並在接風酒宴上擲杯為號,將劉琨和他的兒子劉遵以及另兩個侄兒當堂拿下。但段匹磾念著昔日舊情,也擔心劉琨的部屬會生亂子,因此沒有立即殺害這位結義兄弟,隻是把他們關押起來。


    但是隨後不久,東晉王朝的實權派,大將軍王敦遣人送來一封秘信,對這樁恩怨和誤會不停地煽風點火。信中告訴段匹磾,劉琨驕縱蠻橫,不服朝廷號令久矣,因此要渤海公代朝廷執法,除掉這個禍患。信中還許諾說,殺掉劉琨後,便讓段匹磾承襲太尉之職,原先劉琨的地盤和軍隊子民可盡歸其所有,北方的一切軍事活動也皆聽其號令,不受任何拘束。段匹磾覽完信後果然心動,作為稱霸一方的諸侯軍閥,誰不希望自身勢力越來越強?誰不希望能有生殺予奪的獨裁大權?盟友再好再忠誠,終歸不如親自領有。


    於是,段匹磾在野心貪欲的驅使下,最終下了狠心。他自稱奉了聖旨,把曾經的結義兄弟劉琨和他兒子劉遵及兩個侄兒全部殺害。可憐一代英豪,壯誌未酬,卻死於小人的陰謀算計。


    段匹磾自以為得計,不料事與願違,劉琨的部下們聞知主公無端遇害,個個天怒人怨、義憤填膺,盡管鮮卑人亮出了王敦給的朝廷矯詔,他們仍拒絕服從,紛紛解散離去。除了少部分人降了後趙王朝,大部分人都渡過黃河,去南方投奔了祖逖。不久之後,那些依附於段式鮮卑的大批漢人也跟著離營出走,最後,就連段匹磾麾下最強悍的生力軍,鮮卑族慕容氏也覺得首領連自己的結義兄弟都能狠心殺害,實在太無情無義,於是棄之而去,重回北方哈古勒河老家。段匹磾利欲熏心,本想借機將勢力做大,沒想到卻落了個眾叛親離的下場,也算蒼天有眼,報應不爽。


    後趙王朝和段末磾趁其虛弱,不失時機地發起強攻。兩麵夾擊之下,段匹磾一敗塗地,幾乎全軍覆滅,最後走投無路之下不得已投降了後趙。後趙明帝石勒為人寬宏,沒有殺他,隻是讓其帶著殘餘族人去西北草原自由放牧。然而段匹磾不甘心寄人籬下,又穿起晉朝官服,在草原上到處籠絡遊說各地豪強,唆使他們跟隨自己起兵造反。後來事情敗露,石勒大發雷霆,派石虎帶領大軍征剿。戰鬥中,段匹磾的兩個弟弟全被殺死,他帶著數十騎僥幸逃脫了追捕,向東而去,並沿著後趙勢力尚未達到的東部沿海兼程南下,跑到了淮北一帶,組建了所謂的灰狼團,從此成為橫行當地的一支馬匪,靠打家劫舍度日。


    而留在北方的段末磾雖然打垮了哥哥,但卻是自毀臂膀,獨木難支,兄弟鬩於牆不能外禦其侮,因此不久之後也被後趙王朝連根拔起、一鍋全端。於是,曾經稱雄於北方數十年的段氏鮮卑從此煙消雲散,而依附於其的慕容鮮卑卻趁機擺脫了羈絆枷鎖,逐步輝煌壯大起來,後來盡得原段氏的北方故地,成為割據一方的新諸侯。


    此刻,已經年近古稀的段匹磾回憶起從前這些往事,心中不禁感慨萬千,五味雜陳。驀然間,他仰天翹首,放眼虛空,用蒼老而悲涼的聲調高吟起來:“握中有懸璧,本自荊山璆。惟彼太公望,昔在渭濱叟……何意百煉鋼,化為繞指柔。”


    聽到這些慷慨激昂而又無限淒涼的詩句,劉嫣和她的手下們頓時觸景生情,忍不住情如泉湧、潸然淚下。這首詩名曰《重贈盧諶》,是劉琨在遇害前一天晚上所作的絕命詩,寫給自己的僚屬盧諶。當時,劉琨在打聽到王敦秘密遣人給段匹磾送來書信後,心知自己已無生望,萬念俱灰之下,寫了這首絕筆。


    “英雄末路,大義感懷。”段匹磾發自內心地由衷讚歎道,“劉兄這首絕筆,以實帶虛,以史詠懷,端的是語意慷慨,抒情悲涼,實乃不可多得的上乘之作。可惜啊,如此一位誌存高遠的大英雄,竟死於我這個卑鄙無恥的宵小之手,真是天妒英才,令人不勝悲戚。”


    劉嫣鳳目圓睜,柳眉倒豎,遽然上前一步,將寒芒閃閃的劍尖抵近段匹磾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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