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的莊客大驚失色,想要過來救援,猛可裏耳畔響起一句威嚴的話語:“薛超衝撞主上,罪在不赦,有敢來救者,均與其同罪。”


    中間那人大踏步走上前來,高大巍峨的身影在月光照耀下顯得威風凜凜,他麵無表情,一言不發,但顧盼之間卻是不怒自威,令人不自禁地心生敬畏。


    莊客們本能地後退了幾步,忽有一人叫道:“他是駙馬爺,是咱桓家的主子親自來了。”


    莊客們和那被按在地上的老者均大驚失色,渾沒想到鬧了半天卻是大水衝了龍王廟。方才他們狗仗人勢地發了半天飆,最後竟發現誤打誤撞侵犯了狗主人。


    一時間,所有人都誠惶誠恐地跪了下來。對於這些桓家最下等的奴才來說,駙馬爺桓溫將軍高不可攀,就是天王老子的代名詞,自己平常連為其提鞋都覺得不配,沒料到馬屁未拍成,反倒給人家一個下馬威。大家眼見恒溫臉若冰霜,心中猜想道他一定早已怒不可遏,頓時惴惴不安起來,不知道待會兒會受到怎樣的懲罰。


    但恒溫並未急於處罰這些不長眼的屬下,而是徑直來到丁曉武麵前,上下打量了他一下,隨即又向人群中望去,但那作為始作俑者的男孩卻已逃得不知去向。


    “方才你明明可以贏的。”恒溫轉過身來,目光炯炯地注視著丁曉武,神色中流露出一絲不解:“你已經製服了薛超,完全可以趁機殺出重圍逃走,為什麽後來又放了他呢?”


    丁曉武苦笑道:“他這幹癟瘦弱的身板,怎會頂得住我的一拳,打上去非死即重傷。我和他之間並無解不開的仇怨,又何必痛下殺手?”


    桓溫抬起眼皮,肅然道:“難道你就沒有意識到,他是一個危險的敵人,不打垮他,你就要倒黴。”


    丁曉武卻搖了搖頭,“他是個敵人,但他更是一個老人,我出手不知輕重,若恃強淩弱。將一位年逾花甲的老者打死打殘,則不但勝之不武,更是有違天道祥和,此事決不可為。”


    桓溫將一雙眼睛瞪得好似牛鈴般,望著丁曉武的眼神越發奇特,仿佛是在看一個怪物。隔了半晌,他又轉向被按在地上的薛超,厲聲喝道:“薛超,你身為莊園執事,卻瞞上欺下,頤指氣使,做下這等惡事,理應重罰。”說著,他又抬手一揮,喝令方才要對丁曉武動刑的幾名打手,“你們還愣著幹什麽?還不快執行家法。”


    打手們不敢怠慢,紛紛抬著棍子圍到了薛超身邊,將其狠狠按在地上,不顧他痛哭流涕地哀告求饒,正要伺候他品嚐“竹筍烤肉”,忽聽黑暗中一個悲戚憤然的聲音叫道:“別打我外公,不準打!”


    所有人都愕然抬頭,循聲望去,隻見從一個狹小的角落裏衝來一股瘦小的身影,正是那個負責看攤的康伢子。他幾個箭步奔到薛超身前,合身壓了上去:“求求你們,不要打我外公,他年紀大了身子骨不好,經不住你們打的。”


    桓溫看了看那個男孩,又低頭注視著趴在地上瑟瑟發抖的薛超,“他是你的外孫嗎?怪不得,鬧了半天,你倆竟是連當模子,一老一少祖孫倆勾結成雙,跑出來一道禍害好人。”


    薛超嚇得麵如土色,趕快爬起來跪著磕了一個響頭,哀聲道:“駙馬爺,請您明鑒,小老兒絕非有意這般,實在是家裏孫女病重,無錢醫治。走投無路之下,這才和孫子聯起手來,幹些坑害人的無恥勾當。但小老兒還是懂得些分寸的,不敢欺人太甚。剛才,我隻是看那位爺出手闊綽,便想借機從他身上多榨點錢財,所以才出言恫嚇,並非是要真的打他。”說完,他又將一對可憐巴巴的目光轉向丁曉武:“大爺行行好,所有一切都出自我的謀劃,小老兒壞事做絕,的確該死,但請大爺看著我那孫兒康伢子年幼無知份上,不要難為於他。”


    “哼,你一老一小在外麵橫行不法,卻還大言不慚地將本督的名銜抬出來仗勢欺人,本督的名聲都給你倆敗壞盡了。”桓溫冷哼一聲,森然道:“一家之不治,何以治天下?家裏出了惡奴,若不嚴加懲處,如何能以儆效尤。來人,將這為老不尊的東西重打四十板子,狠狠地打。”


    兩旁的打手一擁而上,抓住薛超四肢再次把他牢牢釘在地上,那名男童見狀,惶急地滾到一名打手麵前,死死抱住他手裏的棍棒,“不,你們不要打他。要打,就打我吧。”說著,他扭身轉向桓溫,哽咽道:“駙馬爺,您大人大量,請別難為我外公。小人願意代他領受那四十大板。”


    丁曉武見狀心下不忍,走上前畢恭畢敬地向桓溫深施一禮,說道:“桓大駙馬,這一老一少身子骨都很弱,經不起那等重罰。畢竟上天有好生之德,他們兩人雖然有過,但罪不至死,還請您高抬貴手,饒恕則個。”


    桓溫渾沒想到,此人方才差點著了道,現在竟然出言為自己的仇敵求情,此舉實在令人匪夷所思,但看到對方語氣鄭重,不似開玩笑,又感到一陣迷茫。


    “怎麽?我降尊紆貴替壯士討還公道,反倒落了不是了?”桓溫冷笑一聲,目光灼灼地望著丁曉武,眼神中流露出一絲複雜。


    丁曉武再施一禮,誠懇說道:“駙馬爺好意,在下心領了。眼前這兩人雖犯了罪孽,但並非本性如此,實為家境所迫。俗話說,得饒人處且饒人,他們此次也接受了教訓,我們為什麽不能給其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桓溫臉若冰刀,抿著嘴沒有答話,眼神中的疑惑卻顯得更加濃厚。丁曉武見對方仍舊不肯答允,便把心一橫,再次使出殺手鐧,兩腿一曲單膝跪地,拱手作揖道:“駙馬爺,您身為皇室至尊,雅量高潔,又何必去跟兩個不起眼的小人物一般見識。有時候,懲罰未必是治家治國最有效手段,恩賜赦免才能顯現出您氣象恢弘,有容人之量,才能與您的地位氣質相符。”


    桓溫沉吟片刻後,無奈搖搖頭道:“男兒膝下有黃金,壯士為了兩個方才還是仇人的家夥,竟不惜屈尊一跪,如此厚禮,本督夫複何言?”一邊無奈苦笑,一邊向那幾個打手揮了揮手,示意放行。


    薛超和康伢子卻滿臉疑慮,有些難以置信地朝主人看了看,在確信對方並不是作偽後,方才相互扶持著,惶惶然調過頭去夾著尾巴迅速逃離,就像一陣風般驟然消失在了濃濃的黑幕中,臨走時連感謝的話也沒說。


    桓溫再次回過頭來麵向丁曉武,訕笑道:“閣下的所作所為,讓人禁不住想起來一個人。”


    “誰?”丁曉武疑惑地問道。


    “春秋時期的宋襄公。泓水之戰中故作仁義,非但不肯趁人之危,導致一敗塗地,而且戰敗後還諄諄教導說不可欺負敵方上了年紀的老兵或受傷之卒,迂腐不堪、荒唐可笑。閣下今日的所謂善舉,與當年的宋襄之仁可謂別無二致。”桓溫麵帶著嘲諷,用尖刻譏刺的口吻說道。


    雖然過去高中曆史課曾講過“春秋五霸”之一的宋襄公,但丁曉武的曆史功底很差,當初就沒學好,此刻過去多年,更是忘得一幹二淨。所以他也搞不清對方口裏的“送香功”或“送臭功”到底是什麽來頭,但對自己為何要幫襯那一老一少的原因,心裏卻是清楚的很。當下他肅然而立,侃侃而談道:“駙馬爺此言差矣,所謂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若非窮途末路,誰不願積德行善做一個正直的好人,平平安安開開心心地度過一世?沒有人一生下來就是膽大妄為的惡棍,犯罪作惡都是為不公的世道所逼,出於出於不得已,當我們站在道德高峰上指責別人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是什麽原因逼迫他們走上了這條邪路。倘若這祖孫兩人能像駙馬爺這樣錦衣玉食、不用為生病後缺醫少藥而發愁,還會四處坑蒙拐騙搞不義之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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