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爺爺現在情況不妙,得趕緊找個地方施救。既然大街上不得便,咱們就上你家去。”丁曉武見康伢子越發惱火,隻顧瞪著仇視的眼神向周圍人群掃射,連忙攔在他身前道,“事不宜遲,你家在哪?我們趕緊過去吧。”


    康伢子恍然醒悟,連忙向西邊一指,隨後又打了個手勢,示意二人跟著他一起走。


    當下丁曉武背起已經昏迷過去的薛超,四人一行快步向薛家走去,穿過白虎大街,走不多遠,便來到了一條狹窄的巷道裏。


    眼前的景像仿佛是萬花叢中陡然冒出一群蒼蠅,實在大煞風景。隻見四周圍破破爛爛的建築像搭積木一樣橫七豎八胡亂碼放著,毫無規劃可言。一座座宅子與其說是房屋,不如說是窩棚。但見茅簷低矮,梁柱朽爛,潮濕斑駁的牆壁上布滿了肮髒的蛛網和苔蘚。它們就像一個個奄奄一息的難民餓殍,形容枯槁,在這個破敗肮髒的環境中戰戰兢兢地乞求著一點點容身之地。此處和外麵那繁華錦繡的市容比起來,可以稱得上是個被人遺忘的貧民窟,簡直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康伢子領著幾人來到小巷子最深處的一座勉強能稱得上房子的宅院裏。進入破敗不堪的院子,放眼看去,但見裏麵家徒四壁,屋頂上滿是漏洞,猶如一座廢棄的馬蜂窩。但滿目瘡痍很快被一陣稚嫩的喧囂所打破,是孩童的嬉鬧聲,使得這座看似蕭條的破爛棚屋陡然間煥發出勃勃生氣。


    四個髒兮兮的孩子蹦跳著從屋裏跑了出來,大者不超過十歲,小的看上去隻有七歲不到,那麵黃肌瘦和腓骨嶙峋的樣子讓人不自禁地心生憐憫,然而他們的臉上卻都洋溢著希望的笑容,向康伢子簇擁上來。後者卻皺起了眉頭,無奈地兩手一攤說道:“傻妮、狗蛋,阿根,黑驢,實在對不住,我今天沒帶吃的回來。你們別再東翻西找了。”


    孩子們不會掩飾心情,一聽之下,臉上立刻露出失望的神色。但他們很快又停止了懊喪,紛紛擁到丁曉武身邊,睜著稚氣未脫的大眼珠驚恐地望著趴在他後背上昏迷不醒的薛超。愣怔了片刻,那年齡最小的女孩傻妮怯生生回過頭,用清脆的嗓音問道:“伢子哥,阿爺怎麽了?為什麽他睡得那麽死,我怎麽搖他都不醒呢?”


    康伢子沒有回答,黯然地低著頭走進屋內,指著裏麵唯一的家具,一張還算寬敞的床板說道:“先生小姐,把我爺爺放到那上麵去吧。”


    丁曉武背著老頭跟進去,一看之下不禁愣了,原來床上還躺著一個萎靡不振、瘦骨伶仃的小女孩。盡管有氣無力,但看到來人後,她忍不住掙紮著坐了起來,圓瞪著一雙凹陷清澈的大眼睛,直愣愣地瞧著趴在陌生人背上的薛超,麵露驚懼之色。


    康伢子卻上前製止住想要努力站起來的小女孩,示意她繼續躺著,然後協助丁曉武將薛老頭背朝天平放在鋪著稻草的床板上。


    看到這樣一群年紀幼小卻已飽嚐人間疾苦的孩子們,丁曉武神色鬱鬱,而石夢瑤更是鼻子一酸,豆大的熱淚當場就流了出來。


    但她明白現在孰輕孰重,因此一待對方把薛超安頓好,便止住感傷,抽出小刀,把刀口在昏暗的油燈上稍微撩了幾下,隨即動手將薛超身上化膿的傷口爛肉清理幹淨。


    劇痛將薛超從昏迷中驚醒,待看到石夢瑤的舉動時,明白她正在為自己療傷,便咬牙挺住,並向對方投來感激的目光。石夢瑤動完手術,又用隨身帶的最後一點金瘡藥粉粘合住傷口,再把它用白布重新包紮好。


    做完這一切後,石夢瑤並未理會對方的千恩萬謝,而是來到那個躺在另一邊的小女孩身旁,輕輕為她把起了脈。


    “她體內血氣不足,內虛無神,應該是長期吃不飽所致。”石夢瑤一邊說著,一邊望向床鋪旁地上的一隻瓦罐,裏麵盛放著稀稀落落的白粥,清澈可照出人影,還冒著些許微熱。二人見狀,明白這是給那患病的小女孩準備的,雖然其他孩童餓得前胸貼後背,但誰也沒動那碗稀粥。


    “唉……”薛超趴在床板上痛苦地**了一聲,“小妤數天前落下這個病症,我拿出最後幾十文錢,請了一個郎中,開了幾方藥,可怎麽吃都不見效。”


    石夢瑤又端起地上一個破陶碗,聞了聞裏麵的藥渣子,立刻皺眉道:“這藥不對症,根本治療不好病。要麽是郎中庸碌無能,要麽是他故意開錯藥方,以此不斷訛詐你。”


    丁曉武橫了薛超一眼,心中想幸災樂禍地說:你這麽精靈詭詐的一個老油條,竟也有上別人當的時候。可一見到他那愁眉苦臉的眼神,和這片家徒四壁驚人的貧困,到了嘴邊的話又生生咽了回去。薛超窮窘至此,還能有什麽選擇的餘地?為了最後一絲希望,雖明知會被別人騙,卻也隻能如此將就著安排。不管怎樣,人家雖然是痞子,但卻也有一份光輝偉大的愛心,這是人性中最真摯的閃光點,自己又有什麽資格嘲笑?


    石夢瑤卻是心無雜念,專心致誌為那個名叫小妤的女孩檢查完畢,然後隨手從地上撿起一塊碎竹片,在上麵刻寫了幾個字,交給康伢子道:“把這個方子交給藥店掌櫃,依照它來煎藥,給你妹妹服下去。”


    康伢子接過藥方看了看,並沒有急於出門,而是從懷裏摸出一長串銅錢,正是方才他從丁曉武手中騙來的那筆不義之財。他數了五十枚揣在身上,將其餘的如數遞到對方麵前。


    “不用了。”丁曉武大度地一擺手:“抓藥也需要錢,藥店掌櫃不是慈善家,不會憐惜受苦的窮人。”


    康伢子卻堅定地搖了搖頭,“恩公,我知道這藥方的價錢,五十文足夠了。而且這點也是暫借你的,以後我會出去做工,到時候會一文不少地還給你。”


    丁曉武猝然一愣,這個方才還一臉狡黠、坑死人不償命的小混混竟搖身一變,成了不為五鬥米折腰的高尚君子。不過丁曉武一直是性善論的忠實擁躉,世上沒有誰一出生就是惡棍,之所以變壞都是後天環境的逼迫。所謂浪子回頭金不換,能夠改過自新當然是好的。


    當下他微微笑了笑,讚賞地伸手撫了撫男童的頭頂,語重心長道:“記住,貧困不能成為作惡的理由,做人需要有骨氣,行得正做的端,才能贏得別人尊重。”


    然而男童卻執拗地偏過頭去,看著薛超說道:“我爺爺不是壞人,更不是你們嘴裏的流氓無賴,他是天下一等一的大善人。兩年前,當我和幾位小夥伴家破人亡,被困在沼澤地裏快要餓死的時候,要不是他出手相救,並將我們帶到了這建康城,我和妹妹小妤,還有傻妮、狗蛋、阿根、黑驢,幾個人早就棄屍於荒野上了,焉能活到現在?”


    丁曉武一聽,不禁愕然,旋即將疑惑的目光轉向薛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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