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絲得意從祖約那僵直陰沉的臉頰上閃過,“小娃娃畢竟缺乏曆練,某家還未及動刑,隻是稍一試探,狐狸尾巴便露出來了。[]”他的嘴角現出森冷的奸笑,把那張皺巴巴的蠟黃臉頰湊向丁曉武,一字一頓道:“某家早該想到了,在北方魏國,仍鐵了心跟某家作對的,除了那陰魂不散的‘飛鳶尉’,再不會有別人。”


    看到丁曉武驚怒交加的表情,祖約暢快地抬起頭大笑三聲,隨後轉身對一班仍在發呆的人解釋道:“剛才那句口號出自我的兄長-大晉的棟梁柱石祖逖大帥。當年他過江北伐時,於中流擊楫發下的夙願。到後來,他又將其作為自己委派的‘飛鳶尉\''、即那些潛伏於敵方陣營中諸細作的接頭暗語。兄長仙逝後,為平朝內王敦之亂,某家不得不率部南返,但那些由兄長挑選派遣的大批‘飛鳶尉’,卻因來不及通知而被留在了敵國,繼續作為我方內應。其後他們互相串聯,倒形成了一股不小的地下勢力。”


    講到這裏,祖約頓了頓,再次回過頭冷厲地凝視著丁曉武:“一經被選入‘飛鳶尉’,便須向朝廷和我大哥宣誓效忠,某家當初也對爾等不薄。後雖因形格勢禁,不得不率部離開河南,但那實屬無奈之舉,而且某家從未聲言拋棄爾等。可是爾等卻不問青紅皂白,一而再再而三地找某家麻煩。這些年來,你們針對某家耍弄的陰謀詭計可謂層出不窮,令我寢食難安。今日更是暴戾恣睢,無端殺我孩兒。要知道某家一直都是正宗的二品大員,封疆大吏。爾等如此肆意妄為,於公、與造反謀逆何異?於私,更是忘恩負義,如何對得起我那死去的兄長、賞識提拔爾等的祖逖大帥?”


    丁曉武心中暗暗竊喜,這黃臉瘦漢的說辭果然跟蘇逸提示的一摸一樣,看來那個小滑頭並沒有騙自己,那麽依照原定安排接著表演這出假戲,說不定真的能救自己一命。當下他肚裏有了路數,臉上不動聲色,繼續擺出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剛要開口反駁,忽聽身畔一個稚嫩的嗓音搶先冒了出來:“姓祖的,你這寡廉鮮恥的狗賊,昧著良心扯這種彌天大謊,竟然也不嫌害臊?我問你,倘若你真象自己說的那樣大義凜然,那麽韓潛將軍和他一眾部下的無辜被害,你又該如何解釋?”


    祖約循聲看去,滿臉疑惑地瞅了瞅那個站在丁曉武身旁,原先並未引起自己注意的小個子,隻見他眉目如畫、天真稚嫩,雖滿身汙垢卻仍掩飾不住內裏的靈氣,卻是一個尚未長大的十二三歲男童。


    “想不到你這個不起眼的小娃娃竟也是飛鳶尉的狐群狗黨。”祖約輕蔑地笑了一聲,說道:“說,韓潛的事情,究竟是聽誰告訴你的?”


    “你管我從哪聽來的,反正你自己做的孽肚裏清楚。”康伢子似乎有備而來,話匣子一打開,便即滔滔不絕:“當年羯趙大軍南下,你膽小如鼠不敢作絲毫抵抗,竟放棄睢陽南撤,將大好河山拱手讓與胡賊。韓將軍不願看到無辜的百姓慘遭屠戮,隻得率孤軍駐守亳州,爭取時間讓軍民逃離。後因敵兵勢大,韓將軍寡不敵眾,不得不向你求援。當時你兒子祖渙率領萬餘兵馬經過西山,離亳州僅有數十裏之遙,卻愣是見死不救,眼睜睜看著羯趙大群賊軍把城池圍成了鐵桶。韓將軍之所以兵敗城破,完全都是拜你所賜。”


    祖約惱羞成怒,戟指罵道:“胡說八道!某家所作所為問心無愧。當年石虎親率羯賊大兵來襲,某家缺兵少糧,向朝廷祈求援軍又不至,該如何抵擋?倘若都像韓潛那匹夫一般不自量力,強行固守,那非但國土保不住,所有軍民也都會一起報銷,到時候人地皆失,什麽都不會留下。某家不得已暫時撤退到淮南,就是要依托淮水保住實力,養精蓄銳,爭取他日卷土重來。這比韓潛固步自封、最後落得個玉石俱焚的悲慘結局,不知要高明多少。”


    祖約一邊說著,一邊向前踱了兩步,忽然轉身回過頭來,狐疑地盯著康伢子:“不對啊,韓潛和他的手下不是已經死絕了嗎?那羯賊魁酋石虎既然號稱萬人屠,生性必定殘忍無情。亳州城破之日,全城都已被他殺得雞犬不留。既然沒有了知情者,你又怎會知道這些事情?”


    說到這,他那雙細小的眼睛中陡然間凶光大現,濃烈的殺氣立時將康伢子全身籠罩。


    這時,坐在胡床上久未開口的禿頭壯漢忽然插話道:“士少賢弟,羯賊雖橫暴,行事卻粗枝大葉,他們不可能做到萬無一失,所以有幾個漏網之魚偷逃出城也屬正常。眼前這個男童,或者是一位屠殺後的幸存者,或者道聽途說聽了一些謠傳,然後添油加醋四處宣揚,士少賢弟也不必為此大驚小怪。”


    但這句安慰的話顯然並未打消祖約的疑慮,他麵色嚴峻,瞥了那中年壯漢一眼,憂心忡忡地問道:“子高兄,你是說當初羯人在亳州屠城,確有人僥幸死裏逃生嗎?”


    禿頭壯漢一怔,隨即幹笑道:“老夫隻是懷疑而已。否則的話,有關韓潛將軍之死的謠言又怎會傳得沸沸揚揚?而那飛鳶尉細作團乃是令兄一手組建,如果他們不是誤信了謠傳,又怎會派人跑到建康城裏來找士少賢弟你的晦氣?”


    此言一出,祖約卻驟然間愣怔。他呆呆地僵立片刻後,忽又失魂落魄地叫道:“不對,不對……飛鳶尉的人怎可能混入建康城?過去,某家在壽春駐兵,他們經常混跡於城內城外四處搗亂,本將軍為此防不勝防。但這建康卻是天子的駐蹕行轅,到處都是皇城司的暗探和巡檢,防衛森嚴,明察秋毫,連隻螞蟻都休想從他們眼皮底下爬過。而飛鳶尉雖是家兄秘密組建,可自從他死後,朝廷中的士族勳貴們為了爭奪留下來的權力真空,早已將我祖家軍看作異類大加排斥,對家兄的親信死黨飛鳶尉,則更視為眼中釘肉中刺。所以凡飛鳶尉入城,很快就會被皇城司查知,並立即捕入詔獄拷打至死。因此建康城根本不可能會有飛鳶尉的立足之處。”


    說著,他將目光重又轉向丁曉武,臉上顯現出懷疑之色。


    蘇逸上前一步說道:“祖叔,小侄看此人是在故意撒謊瞞騙,他根本不是什麽飛鳶士的刺客,而是另有別的秘密身份。祖叔不妨嚴刑逼問,迫他講出行刺實情。”


    丁曉武一聽這話,頓時氣往上衝,心想這些不都是你教我說的嗎,現在見謊話要穿幫了,便出爾反爾落井下石,見過不厚道的,卻沒見過這麽卑鄙的。既是如此,老子也就不客套了,當場拆穿你的西洋鏡,看你接下來該怎麽唱這出戲。


    然而“西洋鏡”三字在心中一閃,卻使丁曉武的腦筋迅速180度轉了個大彎。不對勁,那死鬼既然不是老子殺的,則逼得我把老底揭穿,對真正的凶手有害無益。現在這姓蘇的小狐狸跟我已經是拴在一根繩上的螞蚱,大家夥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姓蘇的再怎麽奸詐刁滑,也不會拿自己的命玩懸,也許他岔開話題確有別的目的。現在情形不明,最好還是稍安勿躁,耐著性子靜觀其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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