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曉武回轉過頭,忽然又看到人群中現出一個熟悉的身影。


    “夫人?你為何還不走?眼下這些事和您一點幹係都沒有?”


    浣溪用墨黑的頭巾將脖頸以上全部遮掩起來,隻留下一雙深邃的大眼睛,口中幽幽說道:“我答應過師妹,要用活著的你去交換聖物,所以必須留下來保護公子的周全。”


    對麵,數百艘大小戰艦組成了一個巨大的楔形陣勢,追風,如排山倒海般滾滾碾壓過來。極目望去,隻見黑壓壓遮天蔽日,仿佛一座正在徐徐移動的堅城湯池,端的是氣勢磅礴。


    蘇峻麾下第一猛將,曆陽內史韓晃身披斑斕鮮豔的虎皮大氅,端坐在指揮塔樓的太師交椅上,正手搭涼棚,向著列陣於江心洲附近的晉軍遠遠眺望。看了一會,他放下右手,回頭對一眾部將咧嘴嘲笑道:“久聞駙馬都尉桓溫的大名,據說他自小聰慧,且行事雷厲果敢,是個不可多得的英才。可是今日一見,卻發現不過是浪得虛名,乃一庸碌鼠輩耳。”


    眾將問其故。韓晃道:“桓溫不懂兵法,他力量薄弱,應避免跟強敵狠打硬拚。若在河道寬闊處列陣迎敵,那裏戰場廣大,還有轉圜周旋的餘地。可現在他卻自以為是,妄圖依托孤島進行硬碰硬頑抗,一旦失敗,則退無可避,這不是自尋死路嗎?”說完,哈哈大笑。


    “你們看。”韓晃笑得愈發得意,又指著前方說道,“晉軍隊形散亂而不整,船隻大小而不一,士氣低落、精神萎靡,看來朝廷自從王敦之亂後,就再沒有像模像樣地經營過水軍,以至於現在不得不臨時抱佛腳,將這麽一支蟻聚之師、烏合之眾拎出來窮於應付。有此隊伍,即便是周郎複生,也無能耐力挽狂瀾,更不要說那個誌大才疏的紈絝駙馬爺了。”


    “雖說如此,都督大人還是應小心應付,切莫輕敵。”韓晃手下的副將管商小心提醒道,“大人,請恕屬下多言,晉軍水師雖然久疏戰陣,但畢竟是當年明帝留下來的家底,其中有不少經曆過王敦之亂的小校軍曹。而且,屬下還聽說桓溫請示朝廷,征集了不少士族大戶家的私兵。那些人雖說良莠不齊,但都是漁夫船工出身,操槳駕船屬於家常便飯,稍加組織也可編練成軍。這樣的部隊羸弱不假,但若稱其為烏合之眾,恐怕有點言過其實了。”


    韓晃一聽此言,彎刀眉立時鎖緊,扭頭瞪了管商一眼,見其低眉垂首,便又轉嗔為笑道:“連升(管商的字),你的話雖有些道理,但卻是過於漲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了,臨時拚湊的隊伍,內裏雖也有幾個悍不畏死的亡命之徒,但畢竟配合生疏。水軍的訓練,不是瞬間便能一蹴而就的。我們無須替敵人張膽,自墮銳氣。”


    管商還想說什麽,卻見韓晃不耐煩地一擺手,口氣有些嚴厲:“連升,你以前跟了我那麽久,從來都不是膽怯無勇之輩,怎麽才跟了那張健一年,臨上陣時就變得畏敵如虎、縮手縮腳?究竟是那位張將軍把謹小慎微病傳染給了你,還是你另有別的心思,害怕自己的新主子會因為別人的成功而折損自家威望?”


    管商漲紅了臉,連忙躬身一個長揖:“都督大人,您誤會屬下了。屬下隻是想保證我軍能贏得這場會戰,絕非大人所想的那樣不堪。”


    管商話音剛落,另一名將領弘徽不服氣地上前說道:“大敵當前,管大人不思禦敵之策,卻在此亂嚼舌根,廢話連篇,難道以為憑三寸不爛之舌便可讓檣櫓灰飛煙滅?以都督大人的神威,我軍將士的精良,上下用命,無堅不摧。俗話講,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成敗與否,應該在戰場上真刀真槍見個真章,何須浪費唇舌貽誤時機?”


    “好,弘將軍忠勇可嘉,真乃國之良將。”韓晃讚賞道,“我撥給你一標精兵,鬥艦樓船共六十艘,一個時辰內給本督拿下江心洲,能否辦到。”


    弘徽雙手抱拳,慨然應允:“都督大人放心,某家願立下軍令狀,一個時辰內若拿不下陣地,情願提頭來見。”


    江心洲岸邊的亂石堆中,劉牢之和庫力克帶著一群弓箭手潛藏行跡,悄然隱伏。


    “不地道,欺負人。”庫力克臉色陰沉,小聲嘟囔著。


    “喂,你小子又發什麽牢騷?誰又欺負你了?”劉牢之不滿地轉過頭埋怨道。


    庫力克目光一冷,低聲道:“那個什麽駙馬爺狗眼看人低,竟說我們是旱鴨子,不讓上船,卻在這麽個竟是格得磣人的石頭堆裏趴窩,這不是故意欺負人是什麽?難道你認為叛匪會攻打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明擺著不給咱們上場的機會。”


    “你們不要命了?不許講話!”劉牢之還未答話,一聲低低的怒吼打斷了二人談話,隻見一個闊臉膛薄嘴唇的將官貓著腰從旁輕輕走過,對二人怒喝了一句:“再要亂嚼舌頭,軍法從事!”


    說完,他抽身快步離去。庫力克感到奇怪,一時間忘了方才那人的警告,問旁邊一個晉軍小兵道:“剛才那人是誰?好大官威。”


    小兵猶豫了一下,才把聲音壓倒最低,說道:“他就是我們的散騎侍郎劉大人。拜托你快閉嘴吧,我可不想一個敵人未見便被自家人殺掉。”


    “哦,原來他就是那個鼎鼎大名的散騎侍郎。”庫力克仿佛並未聽到小兵後麵一句忠告,卻用手肘碰了碰身旁的劉牢之,低聲道:“牢子你有沒有注意,剛才那人的臉皮和你真的好像,都是一個色兒的,紫紅色。”


    令人驚異的是,一向快口直言的劉牢之這次卻沒了聲響,隻是呆呆地望著那人離去的背影呆呆出神,臉上的表情若有所思。


    “嘿,快看......那些叛匪正在開過來,怪啊,他們真的喜歡鳥不拉屎之地。”庫力克一聲低吼,把劉牢之出竅的靈魂又拉了回來,他趕忙凝目望去,隻見江麵上一艘艘龐然大物般的巨艦正對著岸邊張牙舞爪,氣勢洶洶猛撲而來。


    “注意警戒,等右邊的友軍攻擊得手後,便聽我號令行事。”劉牢之低聲吩咐道。


    叛軍的艦隊逐漸開近了岸邊,島上的晉軍非但沒有阻攔,而且連一點動靜都不發出來。弘徽心下起疑,走到女牆邊向前觀望,隻見右邊是一堆連綿的亂石崗,高大的巨石象假山般嶙峋嵯峨,而左邊有不多的晉軍駐守,隊伍排得疏落有致,每三四人麵前還擺放著一個張著雙翅仿佛大鳥的物體。


    看著看著,弘徽的瞳孔猛然間收縮起來,臉上閃現出無法形容的恐懼。他陡然高舉起右手,用沙啞的聲音撕心裂肺地吼叫起來:“退!趕緊倒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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