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廚子慌忙伸臂將其扶起,紅著臉說道:“姑娘請起,折殺老馮了。你是燕王石斌留下來的唯一血脈,而且是羯族石氏的最後傳入,身份何其高貴?老馮我雖是漢人,但我父子二人過去深受燕王殿下提拔厚待,始終無以為報,今日是我拚死報答的時候了。”說著,他緊了緊身上那把長長的剔骨尖刀,沉聲道:“老馮對天起誓,今夜即便性命不要,也要護得姑娘周全。”


    二人計議停當,旋即走出花卉樹叢,向廚房間方向而去。等二人的身影消失於黑暗中後,旁邊一顆粗大的槐樹後轉出了兩個苗條多姿的身影,上首便是陳悅兒的妹妹陳妙芸,下首則是剛才端盤子送夜宵的那名丫鬟,像個跟屁蟲般緊緊貼著陳妙芸,臉上露出諂媚的笑容。


    “二小姐,果然不出您的所料啊。這羯族石女和那蠢貨廚子果然雙雙中計。待會過不了多久他們就會雙雙斃命於城外的荒郊野嶺,統統暴屍荒野,連收屍的都沒有。”那名相貌還算姣好的丫鬟笑起來就像燦爛溫暖的陽光,口中說出來的話語卻是陰寒無比。


    “嗯。不錯。”陳妙芸也滿意地笑道:“看來本小姐高估了那石家丫頭的智商,或者她是關心則亂,女人越是陷入感情漩渦,越是愚蠢透頂,所以本小姐不過略施小計,便讓她輕易上當。”


    陳妙芸說這話時,臉上掛著迷人笑容,宛若桃花盛開,但眸子裏卻充滿了戾氣,牙齒咬得咯咯響。旁邊丫鬟接著說道:“請二小姐放心聽好。屬下為二小姐做事,是責無旁貸,在所不辭。”


    陳妙芸聽到此言,扭頭看了她一眼,溫言道:“荷香,你對本小姐忠心耿耿,是該賞些什麽了。放心,明日我便向姐姐舉薦,說你勞苦功高,辦事認真踏實。到時候姐姐一定高興得笑逐顏開,那掌衣局主管一職,非你莫屬了。”


    那丫鬟一聽此言,頓時大喜過望,連忙跪下來叩拜道:“謝二小姐舉薦,屬下一定對您赤膽忠心,效犬馬之勞。”


    子夜時分,一彎新月高掛在天穹之上,點點繁星相伴左右,衝著大地一起灑下清冷的灰白色調,加上四周圍北風凜冽,冰霜透骨,更顯陰寒。


    石夢瑤和馮廚子把身體蜷在送水的木桶中,跟著騾車一顛一簸地前行。車轅上坐著一個趕牲口的中年漢子,方鼻尖頜,麵色黝黑,看年紀不超過五十。此刻他正瀟灑地甩了一下長鞭,鎮定自若地駕駛著大車走出建康城西大門。守門官兵因為與其已經是熟識,而且對方又持有教坊司的運水特權,於是破例在半夜開門放他出城而去。


    騾車嘎吱嘎吱地繼續行進,走了好長一會兒,卻自動停了下來。隨後隻聽那拉車的騾子不斷在原地刨蹄子,打響鼻,卻不見那車夫有什麽動靜聲響。馮廚子心下起疑,掀開水桶蓋子,探出頭來問道:“林師傅,怎麽不走了?是不是天黑搞不清路徑?”


    那姓林的車夫卻仍舊一句話不答,直挺挺坐在車轅上動也不動。馮廚子見狀更覺驚詫,連忙爬出木桶,走上前輕輕碰了碰對方,哪知道姓林的一推即道,身體依然保持著揚鞭駕車的樣式,而喉嚨處卻插在一根極為細小的弩箭,箭頭已經紮穿了他的脖子,鮮血仍在從正麵汩汩向外溢出。


    這弩箭細巧得仿佛蚊蚋,難怪方才並沒有聽到真切的箭矢劃破空氣的“嗖嗖”聲。而馮廚子一見之下,當即大驚失色,慌忙跳上車把石夢瑤從另一隻水桶中拽了出來,急聲道:“有埋伏,我們中計了,快逃!”


    話音剛落,一陣猛烈的、破空而來的霹靂聲在四周圍遽然響起,隻見兩片黑洞洞的鋒利箭頭,從兩邊朝著石夢瑤等二人交叉著包夾上來,仿佛猛獸上下顎的兩排銳利鋸齒,隨著漸漸合攏的血盆大口像剪刀般交叉錯過,朝著嘴裏的獵物狠狠咬下。


    眼看二人就要被兩側飛來的箭矢亂箭穿心。馮廚子不再避嫌,一把抱住石夢瑤的纖腰,飛快地從車上跳了下來,隨即按著對方玉體,身體朝下胸口貼地緊緊趴在輪子下麵。瞬時間,飛蝗般的箭雨把大車和上麵的一隻隻木桶射成了刺蝟,箭頭射穿木板的“當當”聲就像雨打芭蕉般不絕如縷。馮廚子和石夢瑤因為躲開了上麵的箭矢攢射,沒什麽大礙,但那片拉車的大黑騾可就慘了,猝不及防之下,被潑灑過來的箭矢當場紮得遍體鱗傷,血流如注。它痛苦地嘶鳴一聲,接著無力地倒了下去。


    大黑騾在倒下的刹那間,也把整輛大車帶到了。虧得馮廚子手疾,抱著石夢瑤就地一個翻滾,堪堪躲過了倒砸過來的龐大貨車,否則的話,兩人都要不堪重負被壓成碎肉。


    箭雨終於傾瀉完了,可還沒等二人來得及站起,就見官道兩側的樹林中,和土丘的下麵,一批又一批的黑衣蒙麵人從中竄了出來,個個敏捷如豹,高舉手中刀劍如狼似虎地直撲上來,那情境仿佛月光下狼群集體出獵,又像風高夜土匪殺人越貨,令人膽戰心驚、不寒而栗。


    馮廚子不及多想,一把將石夢瑤拉到自己身後,隨後一隻手擎起車架上掛著的火把,另一隻手掏出別在腰間的廚刀,後背頂著石夢瑤貼在倒塌了的大車邊上,擺開格鬥架勢,這樣至少能避免腹背受敵。


    黑衣人互相哨呼一聲,旋即一擁而上,長刀利劍大開大闔,洶湧如浪,往馮廚子身上不停招呼。馮廚子武藝精湛,也是一把好手,不然拓跋寔和羯人各將領也不會將其秘密安插在石夢瑤身邊貼身保護。隻見他右手廚刀向外劃出一道道流星般的光圈,蕩開襲來的刀劍,左手火把疾如烈風,在半球形的空間中不斷地上揮下撩、左突右刺,灼烈的光焰在黑夜中炯炯閃亮,時而像狸貓奔躍,時而像靈蛇吐信,撩人麵處,隻覺一股股灼人的烈焰熱浪撲麵襲來,火光燭天紅霞炫舞,大有燎原之勢。結果逼得那些黑衣人一時間竟無法近前,隻能繞著對方像走馬燈般不斷遊走旋轉。


    馮廚子深知他手中別說隻有一把剔骨廚刀,就算有把削鐵如泥的寶刀,也是寡不敵眾。雙拳難抗四手,對方蜂擁而上,刀劍相加,用不了多久自己就會被利刃分屍。所以眼下無法依仗兵器,隻能使用手中的火把,勉強撐持。因為火舌吞吐帶來的視覺震撼比刀劍的冷色鋒芒要強得多,無形中起到虛張聲勢的作用,人都害怕火,不是因為火的殺傷力超過冷兵器,而是那種被火焰燒灼帶來的心理壓力超過了被利刃砍傷。因此靠著烈火造成的恐懼感,馮廚子方能左支右絀,勉力維持不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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