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沒有鮮花與掌聲,也無法改變他們是勝利者的事實。至於被他們打殘了的守軍――既然已經進了城,區區幾千人何足為懼?


    東大街很長,長到可以直通宮門。叛軍們一路上欣賞著沿途的風景,感覺腳步輕快極了。


    打下汴京城,就意味著他們將成為這個國度的主人,這樣一份天大的功勞,足以讓他們光耀門楣,他們確實沒有不開心的理由。


    人群中,笑的最燦爛的是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


    他叫王大寶,既不高,也不壯。


    當初征兵之時,他被強行拉進了叛軍陣營。他很害怕會戰死沙場,自此再沒有人照顧他上了年紀的老娘和年幼的妹妹。幸運的是,他活了下來。


    他知道,自此以後他將告別一輩子農耕種地的命運,從一條埋在淤泥裏的泥鰍一躍化成一條蛟龍。


    身在農村的王大寶第一次來到這麽大的城市,一張凍得通紅的小臉左右張望,處處都透著新鮮。


    當他的目光掃過右手邊一間普普通通的民屋時,不知是錯覺還是什麽,他忽然發覺眼睛一晃,看到了一點寒芒。


    斑駁的磚牆上,兩扇窗戶輕輕虛掩著。


    王大寶心下好奇,兀自咧嘴笑了起來。他很好奇城裏人住的屋子是什麽樣子,可以肯定的是絕不會像自己那幾件老屋一樣寒酸,除了醜陋的土炕之外,連一張像樣的桌子都沒有。


    他情不自禁地走了過去,想要看看窗戶後麵有什麽玄機。如果屋子裏麵是一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滿臉驚恐地拿著剪刀,那就更好了。因為家裏窮,長這麽大他還沒和哪個婆娘說上幾句話呢。都說城裏的姑娘俊俏,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大寶,幹啥呢?想要偷幾錠銀子回家娶媳婦兒,還是要偷看大姑娘洗澡啊?”


    周圍的同胞看著他出列,一同笑罵起來。這沒見過世麵的土包子,不知道該端一端勝利者的架子麽?


    “去去去!”


    王大寶絲毫不理會同伴們的嘲笑,帶著滿臉憧憬地吸了吸鼻子,撅著屁股將臉湊向窗戶,笑彎了的小眼順著窗縫往裏看去。[]


    沒有拿著剪刀的寡婦,沒有洗澡的大姑娘。


    屋子裏麵,一個渾身甲胄的大唐軍人眼神如刀,當胸架起自己的左臂,臂上托起一架裝有十二支弓的猙獰青銅弩。每一支弓都像吐著信子的毒蛇,充滿了危險的氣息。


    王大寶渾身僵住了,他甚至還看見了那人微微前側的左肩甲上,紋著一隻張牙舞爪的青龍!


    一瞬之間,他的瞳孔驀然收縮,張口喊出了他短暫人生的最後一個字。


    “敵……”


    “嗖!”


    屋裏的人露出一個殘忍的微笑,手指輕輕按下機關,一根勁弩破籠而出,狠狠射爆了王大寶的眼球!


    巨大的衝擊力帶著他的身體向後飛去,箭簇帶著腥紅的血液和白色的腦漿,從後腦貫穿而出。


    他用自己的一條命,對仍舊沉浸在喜悅之中的戰友發出了警報。


    “敵襲!!!!”


    撕心裂肺的呼喊聲,響徹空寂的大街。尚未清楚發生了什麽的叛軍們赫然止步,有些茫然地遊目四顧。


    “砰砰砰砰!”


    陳列在兩側的屋舍,如同並排而立等待檢閱的士兵。一扇扇窗戶從屋裏被一腳踢開,做工精細的青銅弩被架到了窗台之上,泛著寒光的弩.弓帶著殺意,對準了大街中央茫然無措的叛軍。


    掛著“彩裳閣”三字匾額的二層小樓之上,一個臉上帶著一條刀疤的年輕人寫意的坐在瓦簷上,一隻腳還舒服地踩住了微微上翹的琉璃頂。


    他穿著銀色的甲胄,肩膀上同樣紋著栩栩如生的青龍!


    “噗!”


    將嘴裏咬著的牙簽吐了出來,他緩緩將搭在肩膀上的沉重弩.弓往手掌一送,眯起一隻眼睛,對準叛軍最前方仍舊有些迷茫的裴鈺――這一身裝束和桀驁不馴的氣質,已然透露出他是這隻叛軍的頭子。


    屋簷上的年輕人咧嘴一笑,牽動著臉上的刀疤都彎成了弧形。調整了一下勁弩的角度,冷聲笑道:“孫子們,歡迎來到陰曹地府!”


    “嗖!”


    尾音尚顫,弓出如龍。


    裴鈺大驚失色地回過頭來,看到了明晃晃的豔陽之下,那個坐在屋簷上的身影,還有那個離自己越來越近的黑點。


    他本能地想要抽出佩劍,奈何那隻弓來的太快太疾,疾到他的手剛剛握住劍柄,便感覺到眉心一寒。


    “叱!”


    弓尖入肉,入骨,入腦。


    巨大的衝力讓裴鈺脖子不受控製地後仰,帶著整個人仰天摔倒,將他如同一片紙一樣狠狠釘在了青石板上。


    他兀自睜著雙眼,生前最後一眼看到的,是汴京城上方蒼白色的天空。


    東方遠行座下四大戰將之一的裴鈺,被當街格殺!


    一箭擊殺地方主將,屋簷上的年輕人有些得意。他撐著冰涼的瓦簷站起身來,猶如一尊戰神,振臂大呼道:“大唐升龍衛,隨本將一道上陣殺敵!”


    大唐升龍衛?大唐什麽時候還有這麽一支部隊?


    叛軍們大驚失色,腦海中同時泛出同樣的疑惑:這隻神秘又詭異的隊伍,到底他娘的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喏!”


    一聲整齊劃一的怒喊過後,屋子裏的人毫不猶豫地扣下了機關!十二連環勁弩如密雨一般,在長街上來回穿梭!


    “叱叱叱叱叱叱叱!”


    可憐被當做把心的叛軍們還沒有從攻下堅城的夢境中蘇醒過來,便被一陣弓雨收走了大半人命。


    “結陣迎敵!”


    失去了主帥,副將大喝一聲,如夢初醒的叛軍們才想起舉盾,應對敵人疾風驟雨一般的攻勢。沒有盾牌的,甚至抬起戰友的屍體擋在身前,抵擋著無孔不入的弩.弓。


    那副將一臉厭惡的瞥了一眼裴鈺的屍體,心裏將他祖宗十八代都罵了個遍。早就提醒過這草包城內有問題,可他卻貪功冒進,丟了自己性命不說,反倒讓幾萬兄弟身陷包圍。


    這樣的人,百死不足惜!


    可現在說什麽都已經晚了,敵人在暗,自己在明,叛軍已經陷入了絕對被動。


    副將額頭冒汗,心思急轉:如果一味在寬闊的大街中央被動防守,無疑會被對方蠶食幹淨。不衝出一條血路,等待他們的隻會是全軍覆沒的結局!


    “兄弟們,跟老子衝殺過去!殺進皇宮,咱們就是英雄!”


    “英雄?當我李雲飛是紙糊的麽?”


    屋簷上的青年不屑一笑,對著天空再射出一弩。弩上燃了火,在天空中留下一道冒著青煙的軌跡。


    “殺!“


    得到信號的大唐升龍衛從四麵八方衝殺出來,他們穿著銀白色的鎧甲,一張張剛毅不屈的臉龐配上壯碩的身材,讓他們宛如遠古戰神,隻看一眼那一往無前的陣勢,已然讓叛軍們腿肚子發軟。


    雖然他們看上去不過一萬多人,可是那訓練有素的陣容,那與敵攜亡的氣勢,那擇人而噬的眼神,無不讓叛軍們肝膽皆喪,失去了與這群怪物周旋的勇氣。


    更何況,周遭的弓雨仍下個不停。


    副將見陷入包圍,麵色大驚。雖然心有不甘,可他明白一個道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不如先撤到城外,集結之後再圖打算。


    “希律律!”


    還沒來得及下發“撤退”的指令,後方一陣戰馬嘶鳴聲又響了起來。


    馬蹄如奔雷,乍聽起來,怎麽也要有幾千之數。


    副將麵如死灰般地扭過頭去,頓時見到數不清的戰馬肆意狂奔,馬背上,帶有鮮明大唐特色的軍人滿臉殺氣――那是對叛徒刻骨銘心的很。


    當先一人勒緊韁繩,高呼道:“東翎衛胡立誌,前來救駕!”


    前有狼,後有虎。漫天的弓.弩,氣勢如虹的大唐升龍衛,還有不斷衝鋒的東翎衛騎兵……


    轉瞬之間,乾坤扭轉,天昏地暗。


    “哐當!”


    副將手中的長劍掉落在地,麵如死灰地陳述出一個所有人都已發現的事實。


    “我們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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