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百態,各有痛苦,而有一種痛叫做不可救贖。


    作為一個小月仙,我向來覺得隻要自己做過的每件事都問心無愧,就可以踏踏實實地過好每一天。九百多年裏,我對自己的人生一直很滿意,因為無論我多麽平凡,我都可以對所有人自豪地說:我是個好人。


    我不知道有沒有人能夠理解我現在的心情,這種很糟糕的感覺就像是,你穿著一身雪白的漂亮裙子走在街上,試圖告訴所有人這裙子是全天下最完美無瑕的,最純潔的,可是卻有人忽然跑出來跟你說,其實這衣服的後背上有一片血跡……


    你先前所有的堅信不疑和自信就這樣輕易被摧毀,人總是會有那麽一些虛榮,希望留住別人所有的正麵評價。而一旦優點被反駁,人就會痛苦,而當質疑不能被辯駁,人便陷入不可救贖。


    對於雲瑤和花成雪說出的真相,我實在沒有理由去辯駁,若我當年真的賣姐求榮,那麽不管我曾經如何問心無愧,今後漫長歲月,雲卷雲舒的那份閑淡再不會屬於我。


    “鸞月,你已經發呆好一會兒了,沒事吧?”花成雪伸手輕輕拍了拍我的臉頰,他指尖的溫度在我臉上化開,我怔怔地看著他,對了上他擔憂的目光。


    其實想要跟他說話的,抱歉、愧疚、懺悔等等什麽都好,可是我才開口眼淚就掉下來。


    斷了線的情緒在臉上失控,原來來自內心深處的疼痛能夠讓眼淚變得這般肆意,“哇——”,記憶中少有,我失聲痛哭起來。


    “乖,不哭了,好不好?”花成雪將我擁入懷中,輕輕拍著我的後背,用哄小孩的語氣在我的耳邊說道。


    原來擁抱真的可以像羽毛,輕盈柔軟而帶著淡淡暖意。


    花成雪體溫不高,甚至可以說是偏冷的,但這對於我比較懼熱的體質來說卻是剛剛好的,或許是給自己找一個寄托,情緒失控之時,我也顧不得許多,將臉埋進他的懷裏,雙手下意識地環住了他的腰。


    一刻就好,我對自己說,花成雪的溫柔,讓我貪戀一刻就好。


    “花成雪,謝謝你。”我盡力控製住自己的眼淚,緩緩從他懷中起來,用嘶啞地聲音對他說。


    “你看你,眼睛都腫了。”花成雪眉頭緊鎖,語帶憐惜。


    我深吸一口氣,又胡亂將臉上的淚水抹淨,讓自己看起來不是那麽狼狽。一切弄好,我才開口:“我要去和雲瑤談談。”


    花成雪伸手按住想要站起來的我:“你和她畢竟是姐妹,她不會因為當年的事情責怪你的,你沒必要……”


    聽了幾句,我連忙打斷花成雪的話,一邊將他的手拿開,我對他說道:“你不必太擔心了,我隻是和她談談,問題是需要解決的不是嗎?”


    花成雪不再說話,他的眼神中卻帶著一種莫名的感傷,那種欲言又止的表情讓我覺得他也同我般糾結。


    不去看他,我起身將房門打開,吹進來的冷風明滅了火燭,模糊了一室的情緒。


    “鸞月,你知不知道在做什麽?”看著攔在我麵前的端陽,我開始有些頭痛,怎麽才說服了一個又來一個?


    “端陽,你又偷聽我們說話。”我淡淡地抱怨,端陽卻上前一步,道:“你別扯開話題,你找雨曄是要做什麽?你真相信他的話?”


    “我隻是找她談談,你別那麽緊張。”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微笑,道:“你這表情,搞得我像是去赴死一樣,沒那麽嚴重。”


    “我和你相處了那麽久,怎麽可能不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麽?我告訴你,你是神仙,她是個魔頭,你們根本就沒關係!”


    端陽一副嚴肅的樣子,我卻是隻能在心中自嘲,他不是我,怎麽可能明白我的難過?某種程度上,我去找雲瑤,不是親情問題,而是尊嚴問題。我必須要去承擔自己的過錯,這是我對自己唯一的救贖。


    “你讓開吧,我沒力氣跟你爭辯。”我略帶哀求,端陽卻死死攔在我麵前,半步不讓。


    “啊——我殺了你——”


    我與端陽的爭執還未正式開始便被忽然傳來的怒吼聲給打斷了。


    一陣邪風起,風中夾雜著炎火的氣息,花成雪猛地衝出房間,下一秒不遠處便傳來火龍咆哮的聲音,那道耀眼的火光在將亮的天空中一閃而過,散出不可侵犯的氣勢。


    我們三個臉色皆變,我和端陽急忙往火龍所在的地方跑,而花成雪索性化作一道白光,飛到了我們前頭。


    “鸞月,我去就行!”剛進入出事的院子,端陽就攔住我,可是還沒等我反駁,火龍再次發出怒火,產生的風波將我們生生攔在了外麵。


    “怎麽回事?”聽聞動靜的清玄道長和沈大人趕來,我也不知道如何解釋,隻能無奈地搖搖頭。


    “花成雪!連你都攔我!”一道紅光忽然破頂而出,雲瑤的聲音在空中回蕩。


    “你快住手!”花成雪也從屋頂飛出,結成陣法與雲瑤相抗,端陽見狀上去幫忙,連清玄道長也飛上了屋頂。


    能力等同凡人的我隻能和沈大人在一旁著急地看著,三人對戰雲瑤,應該不會輸的。


    “欸,柳姑娘,知凡呢?”沈大人忽然問道,我沒多想便答道:“他在知槿姑娘的房裏,剛剛還在和我姐姐說話……”


    糟了,我這才想起來,眼前這間屋子不正是葉知凡和葉知槿所在的房間嗎?!


    “快去看看!”同樣意識到不對勁的沈大人大喊一聲,我也連忙往屋子裏跑去。


    “葉知凡!”才闖進屋,我就看見床頭趴著一團可以說是完全漆黑的物體,難道……被燒焦了?


    “葉知凡……”我顫抖地伸手向他,心中開始祈禱起來:別是炭……別是炭……別是炭……


    黑物在我將要觸碰到他的時候動了動,我隨即驚喜地喊出了聲:“太好了,不是炭……”


    “……”旁邊的沈大人可能被我囧到了,他強忍住笑意連忙將被燒得焦黑的葉知凡扶起。


    “咳咳咳!”坐起來的葉知凡猛咳幾聲,稍微恢複一點神智的他抓住沈大人的衣服,問:“槿兒,趕去找人給槿兒看看,我怕剛才傷到她。”


    也是葉知凡這麽說,我才注意到還安靜躺在床上的葉知槿,除了衣服上有幾處燒焦,她應該沒有受傷。


    “放心吧,你妹妹沒事的。”我簡單替葉知槿查看了一下,目光落在狼狽的葉知凡身上:“倒是你,沒事吧?”


    “我沒事,隻是燒到了衣服。”葉知凡又咳了幾聲,他想要站起來,身體卻失去平衡地倒了下去,慌忙中我接住了他。


    “沈大人,你還是請大夫過來吧,他貌似傷得不輕。”我看著葉知凡燒焦衣服下隱隱能看到的燒傷皮肉,轉而對沈大人說道。


    沈大人倒是沒多說,點點頭就離開了,而我將葉知凡扶到一旁椅子上坐下,準備替他仔細查看傷口。


    “鸞月,你扯我衣服做什麽?”葉知凡微微皺著眉頭,抓住了我想要扯開他衣服的手,他的聲音透露著極大的隱忍,卻帶著戲謔的感覺,我知道他在強忍著後背燒傷的疼痛,也不與他太多計較。


    “火龍帶的是邪火,你的傷若是不及時醫治恐怕會……”我沒有再說下去,卻是掙脫他的手,繼續解他的衣服。


    “等等。”葉知凡眉頭又緊了幾分,他再次抓住我的手,我卻是被他弄得著急:“你做什麽呀,我先幫你看傷不行麽!”


    “就一句。”葉知凡上手力道又重了幾分,他在強撐著,仿佛下一秒就會昏過去,我將他的痛苦與執著看在眼裏,隻好道:“你說,什麽事,你快說。”


    “雲瑤……”葉知凡頓了頓,道:“我喜歡的是——”


    “鸞月!”忽然衝進來的端陽打斷了葉知凡的話,我的注意力被端陽吸引,聽他說道:“你快去外麵看看。”


    “你等我一下。”見端陽的神色不太對,我連忙掙脫葉知凡的手,立刻出了屋子。


    屋外,花成雪與清玄道長已經將雲瑤死死困在陣法中,火龍失去作用,雲瑤動彈不得,卻露出極為痛苦的神色。


    “花成雪,道長。”我跑了過去,問道:“這一切究竟怎麽回事?”


    “我要殺了你!殺了你!”雲瑤見我過來,便開始近乎瘋狂地怒吼,她眼底升起一道道赤色火焰,仿佛將要衝破禁製向我殺來。


    下意識退了一步,我看著受什麽煎熬而發狂的雲瑤,問道:“花成雪,她到底怎麽了?”


    “是魔性爆發了。”花成雪保持著布陣的姿勢,他向我解釋道:“雲瑤的魔性大約一兩百年爆發一次,每次爆發她就失去神智大開殺戒。”


    我幡然醒悟:“難道魔界那幾次血案都是因為她魔性大發?”


    “恐怕是的,邪氣在她體內亂串,她不發泄出來就會自焚而死!”花成雪語氣凝重,我一時接不上話,卻聽清玄道長說:“不如老道將這位姑娘帶回四重山,那裏是靈氣聚集之地,應該可以消一消姑娘的邪氣。”


    “真的可以嗎?”幾乎是同時,我和花成雪問道。


    “是的,先震住邪氣,我們再想辦法徹底消除它。”道長說道,我覺得這個辦法最好了,要是最後能將雲瑤從魔道中拯救出來,要我做什麽都可以。


    “不去!我不去!”在陣法中苦苦掙紮的雲瑤恢複了些許神智,她大吼道:“你們這些所謂正道,沒一個好東西!我不去!死都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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