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主人家看樣子是這村鎮上的名門望族,赴宴的人群在府上下人指引下分成了兩撥,就在府宅的大院子中分成了左右兩撥。左邊是婆家人,右邊是娘家人。大院中開了二十餘桌的流水席,此刻剛過辰時已近巳時,早早開席卻是為了應對絡繹不絕的賓客。


    大奎與盤步隨著人流進了院子,不防身邊一聲問詢:“這位先生,請問您是?”


    大奎一身儒裝,但凡大齡讀書人皆被百姓稱為先生,故此這下人有此一問。


    大奎嗬嗬笑道:“我是新娘的表舅,嗬嗬嗬。”


    “哎呦,原來是表舅公,裏麵請裏麵請”……。


    清蒸雞,紅燒魚,醬豬肘子,四喜丸子…更多的卻是蝦蟹海魚之類。大奎與盤步久在內陸,雖是吃過海味,但這裏的魚蝦蟹等等卻都是鮮活著下的鍋,與那酒樓飯館中的貨色自然不可同日而語。望著琳琅滿目滿滿一桌的好菜,盤步饞的口水直淌。大奎卻是氣定神閑不為所動,盤步不禁佩服義父的定力。左右皆是不相識的人,個個衣著光鮮,就算不是絲綢華服也必是穿的幹幹淨淨。


    大奎向四下裏同桌的賓客點頭示意,出於禮節大家也都相互見禮。


    “這位兄弟,你是……?”一個半百老者開口問大奎,大奎嗬嗬笑答:“我是新郎的表舅,主家安排我來此陪客,嗬嗬嗬,粗茶淡飯多多海涵啊。”大奎說著拱手做個羅圈揖,言詞頗為謙恭,不由引得同桌眾人拱手還禮。


    正在這時,兩聲鑼響。大家不由齊齊轉頭向北望去。隻見一名青衣下人手持銅鑼連打了二棒鑼,此寓意雙喜臨門,夫妻二人美滿和睦。


    (其實自古以來就有未婚先育之說,古人成親之時若是奉子成婚,便須打兩棒鑼)


    一位短須中年人站在正堂門前高聲喝道:“吉時已到,有請雙方二老入場就座。”話音一落,隻見兩對老人由數名丫鬟攙扶著由正堂走了出來,待到在正堂門前的四把交椅上分別落座,那短須中年人這才長聲唱道:“有請新人入場。”


    盤步還在伸頭看,大奎不由伸手戳了盤步一下,並附耳低聲道:“吃吧,別等了。”


    “義父,人家新人要拜堂了,現在吃於理不合吧。”盤步有些扭捏。大奎翻了個白眼,不再理會他。


    “一拜天地。”隨著司儀一聲長喝。盤步眼睜睜的看到麵前桌子正中的那隻清蒸雞的雞腿不翼而飛,大奎此時腮幫鼓蕩正在低頭大嚼。


    “二拜高堂。”司儀第二聲唱禮時,桌子上的四喜丸子又少了一個。就在盤步目瞪口呆中,隻見大奎腮幫大鼓蠕蠕而動。盤步不禁歎為觀止,那一顆四喜丸子少說有半個拳頭大小,義父是怎麽塞進嘴的?盤步見狀也不等那第三拜了,當即抄起筷子開始悶頭吃喝起來。


    功夫便在於不經意間的表露,大奎神色不動吃的隱蔽非常,盤步張牙舞爪胡吃海塞,境界功底一目了然。


    大奎這一桌好歹離著那行禮的正堂門前遠了些,不然光盤步這吃相,想不驚動主人家也困難。同桌的賓客見到大奎及盤步的作為,不禁皆是大皺眉頭。客人都沒吃,你這主人家陪客的卻如此不知檢點,真是太不像話了。但是話又說回來,到別人家做客豈能挑主人家的毛病?畢竟人家是主自己是客。


    大奎與盤步食量甚大而且吃東西很有速度,等到那司儀高聲唱道:“新娘新郎入洞房”時,他們麵前的菜肴已經吃的七七八八了。


    大奎知道接下來那司儀便會宣布開席,所以不動聲色的雙手搭上了桌沿。


    ‘咯吱吱’一陣緩慢的輕響,同桌的賓客不禁呆了。他們發現桌麵在轉動,雖然很慢但是明顯的自己麵前的菜肴轉到了別處。


    等到大奎收手,麵前已經是全新的魚肉美味啦。其餘賓客再看自己麵前,卻盡是青菜寡湯好不淒涼。


    “開席~!”那司儀一聲高唱,所有賓客紛紛動作。


    這個道:“請請請。”


    那個道:“失禮失禮。”


    大奎將桌子轉了半個圈才發現,原來好東西都在這半邊啊。有些大奎認得,有些大奎卻是叫不上名字,但雖是不知道叫什麽,卻不影響大奎與盤步的胃口。豈知這滿桌的山珍海味囊括了美食中的極品。


    雞鴨魚肉自不待言,更有海中的鮑、翅、肚、參四大海味,在平常日子裏,隻有富貴人家才吃得上;又或是逢年過節,才在宴席年菜中露臉。


    鮑是鮑魚,“四海味”之首,“八珍”之一;鮑魚,同魚毫無關係,倒跟田螺之類沾親帶故,形狀有些像人的耳朵,所以也叫它“海耳”。


    翅是鯊魚的魚鰭。鰭按其所生長部位可分為背鰭、胸鰭、臀鰭、尾鰭。以背鰭製成的叫脊翅、背翅或劈刀翅,翅多肉少,質量最好;以胸鰭製成的叫翼翅或上青翅,翅少肉多,質量較差;以尾鰭製成的稱尾翅,今日飲宴卻是一道背翅羹。


    肚(魚肚),即魚鰾,是魚的沉浮器官,經剖製曬幹而成。一般有鯊魚肚、鯢子魚肚等,屬四大海味之一。


    參,即海參。海參是一種棘皮動物,產於深海,海參顏色烏黑,肉嫩滑軟,富有彈性,可分為:“刺參”、“光參”與“禿參”。故有補腎、補血之功效,是一種絕佳滋補飲宴珍品。


    盤步自打下生便從來沒吃過這等佳肴,這一通風卷殘雲直驚得滿桌人目瞪口呆。


    別人的失禮是掛在嘴上,大奎與盤步的失禮卻是擺在桌麵上的。同桌的賓客裏有幾位年長的,見到大奎與盤步這等作為不禁搖頭歎氣,更有數名年輕的後生見狀已是怒然而起,拂袖而去。


    大奎此時已經吃得差不多了,見有人離去,伸手悄悄一拉盤步,兩人隨後站起身來。大奎裝作一臉怒氣,當即與盤步憤憤離去。


    走在頭裏的幾名年輕後生到了門前,那守在門前的下人陪著笑臉問道:“剛開席就走啊?”這幾名年輕後生卻不肖一顧,氣呼呼的出了大門,弄得這下人心中好一陣疑惑。


    大奎與盤步到了門前,下人又問:“哎呦,怎麽表舅公也要走啊?”


    大奎一臉怒容,氣道:“如此酒宴,不吃也罷。”說著一拉大奎當現出了院門。


    到了街上,大奎與盤步拐過街角,當即取道向南撒腿就是一通狂奔,直奔了數裏這才改為慢行。


    盤步直到現在才真正見識到了義父的另一麵,心中總是覺得自己做錯了事情,低著頭悶聲不響跟在大奎身後。


    大奎走了一程回頭看到盤步如此神態,不禁問道:“你怎麽了?有什麽話盡管說。”


    盤步支吾道:“義父,我們如此行事,是否有失體統?”


    大奎聞言哈哈笑道:“在這裏又找不到吃飯的地方,有銀子也沒處花。不去混吃混喝難道要餓著?”


    盤步不禁問道:“義父身為當朝一品,如此卻是有些…有些…。”盤步礙於大奎身份,卻是不敢直言。


    大奎微微一笑道:“人不可執念做人,當求隨遇而安。身在亂世便是將,身在朝堂便是官,身在市井便是民。要學會適應周遭的環境,並融入其中。”


    盤步撓撓頭,有些費解。大奎笑道:“若是做官的擺官架子,自然會遠離民眾。若是做了官依然一派市井作風,便會惹人恥笑。你懂了嗎?”


    盤步恍然大悟道:“原來義父此舉是深入民眾啊?”


    大奎點點頭道:“恩,你終於開竅了。”頓了一頓大奎又道:“在此地沒有飯館酒店之類的地方,便是有銀子也沒處花。如此,若是不深入民眾,豈不是要挨餓?”


    盤步聞言隻是點頭,一路跟著大奎南行。


    遙望遠處海天一線,時有漁民蕩舟水上,大奎與盤步沿著海邊一路向南行去。


    大奎想著若是能找到一條船,租船去舟山豈不是比這樣徒步遠行來的好些。可放眼望去,遙遙金沙灘除了碧水排浪,便是舢板也不見一艘。


    “義父,這般走法卻要走到幾時?”盤步邊走邊問道。


    大奎歎氣道:“當初來時隻說到舟山島,哪裏想到舟山島這般大,要想去舟山縣卻要走這麽遠,早知如此一直坐船去舟山縣便不必如此麻煩了。”


    盤步再不言語,隻管前行。行走間,大奎突然叫聲:“不好。”


    盤步一驚,連忙回身去看,卻見身後並無動靜。想去問義父究竟出了何事,豈料大奎縱身前撲,便如離弦之箭般衝了出去。


    盤步順著大奎奔去的方向看去,竟遠遠見到一人站在海邊的一處懸崖上,卻是意欲尋死之人。盤步心中大驚,連忙緊跟大奎身後奔去。


    大奎身形如電,轉瞬衝到了懸崖邊。這才發現,這尋死之人卻是個漁夫打扮的漢子。隻見其一身土布衣褲,挽著袖子褲管。許是因為天熱,頭上還戴著鬥笠。


    “這位兄弟,有什麽話好說,千萬不要想不開啊。”大奎不禁出言喝道。


    那漁夫緩緩回過頭來,隻見其臉上褶皺遍布雙目炯炯有神,看年紀卻已是半白的老人。大奎情知自己說錯了話,當即改口道:“老哥,有什麽難處盡管開口,千萬莫要做傻事啊。”


    “嗬嗬嗬,小夥子。老夫在看海信,卻不是尋短見。”老漢嗬嗬笑著答道。


    (海信,是海上的風標,是潮起潮落的訊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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