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一望無際。星夜女神隱去了她的光輝,暗夜女神用衣裙遮住天空。這原本應該是一個靜謐美好的夜晚,然而愛達山旁的宏偉城池特洛伊卻並不平靜。


    鹹濕的海風從海邊刮向內陸,帶來濃重的血腥氣息,無數希臘人和特洛伊人的屍體倒在戰場上,他們有的還穿著鎧甲,有的手握武器,圓睜的雙目無聲地述說著內心的不甘。


    站在特洛伊衛城的城頭上,伊菲絲默默地遠眺著海邊希臘人的營地,那裏有希臘軍的統帥阿伽門農、海倫的前夫墨涅拉奧斯、和她有過幾麵之緣的聰明國王奧德修斯,還有忒提斯深愛著的兒子阿喀琉斯。


    現在是古希臘文明最繁榮昌盛的時候,那些在後來流芳百世的希臘英雄們,現在都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類,就在特洛伊城外不遠處。


    伊菲絲輕歎一聲,不再多想。她身後是燈火通明的宮殿,一天的殊死決戰並沒能給目前的戰局造成多大的影響,特洛伊人感到惶惑和失望,他們顧不上休息,正抓緊時間開會商討明天的戰事。他們的對話也一字不漏地傳入了伊菲絲耳中。


    宮殿中有一個長者站起來發言,伊菲絲認得他的聲音,那是特洛伊最富有智慧的長者和謀士安忒諾耳,在這場戰爭開始之前就主張和平,並一直堅持應該把海倫還給希臘人。他說:“特洛伊人的朋友和同盟軍啊!潘達洛斯破壞了我們和希臘人之間的神聖協議,我們已經失信了,如果繼續進行戰爭,這對於我們的人民毫無好處。因此我建議把海倫和財富都還給阿特柔斯的兒子。”


    王子帕裏斯表示不同意,他說:“安忒諾耳啊,如果你是認真地講這番話的,那一定是神讓你失去了理智。我明確地宣布,我決不把海倫交出去。我從亞各斯帶回的珠寶可以退給他,而且,如果他們要求補償的話,我還樂意從自己的財產中再給他們增加一些!”


    年邁的國王普裏阿摩斯在兒子講話後用寬慰的語氣對大家說:“我們在今天不再議論其他事了,朋友們,讓士兵們開始晚餐吧,你們也請寬衣解甲,好好休息。我們的使者伊特俄斯明天將到希臘人的船上去,問他們是否願意跟我們休戰,讓我們把死者火化掉。要是我們不能達成一致協議,再重新開戰。”


    參加會議的人們議論紛紛,有的被希臘人今天的勇猛進攻嚇破了膽,希望能夠和希臘人議和,有的人則擁護帕裏斯,堅決拒絕將海倫送回,雙方吵吵嚷嚷,一直沒能得出最終的結論。


    海倫王後坐在宮殿的角落,憂心忡忡地聽著人們的議論,最後實在忍不住,偷偷起身離開了宮殿,獨自一個人順著黑暗的小路在衛城上慢慢地走著。


    自己的前途究竟會是什麽樣子呢?海倫對此很迷茫。她很害怕聽到特洛伊人說出要將她送回希臘的話,因為她知道自己那個強勢並且嫉妒心極重的丈夫是絕對不會原諒自己的。距離新婚已經十年了,她的容貌雖然依舊美麗,但已經失去了少女的活力和風采。留在特洛伊,她還能夠享有王室成員的待遇,可一旦回到斯巴達,她肯定會變得連最低等的女奴都不如,每天幹大量的活、吃最差的食物。幸好,她的新丈夫帕裏斯雖然不是一個特別出色的英雄,但卻始終堅定不移地維護著她,老國王普裏阿摩斯和特洛伊英勇的大王子赫克托耳也沒有要驅逐她的意思。


    有時候,海倫會不自覺地懷念起自己還是個姑娘時候的日子,那時父王和母後都很疼愛她,哥哥們更把她像寶物一樣捧在手心裏,無憂無慮,那個特別的外鄉人還會想出各種各樣的方法討她的歡心。那唯一的一次,她收到了一隻精致的印花白瓷小瓶作為生日禮物,那是全世界僅有一隻的寶物,就算是天上的神明也不曾擁有。


    但是這一切,都在那場噩夢般的晚宴中破碎,她所愛慕的人其實是個女子,不僅如此,自己的兩個哥哥還同時愛上這個女子,父王也對這個女子多有關注,這讓她既氣憤又不甘。於是她聽從母後的建議,想方設法除去了跟在那個女子身邊的俊美少年,後來……沒有後來了,兩個哥哥們從此對她不理不睬,不久之後就雙雙失蹤,父王和母後去世,新婚的丈夫立誌要做一個偉大的國王,整天忙於國事,新婚一年後就外出訪問,將她一個人孤零零地留在斯巴達王宮裏,直到遇見帕裏斯,她那顆沉寂的心才重新跳動起來,她感到了愛情的召喚!為了守護這來之不易的愛情,她不惜拋棄生活了近二十年的斯巴達,千裏迢迢地追隨著帕裏斯來到特洛伊。隻是這樣的愛情是那樣的短暫,在他們來到特洛伊後,就不得不麵對憤怒的希臘聯軍,再熾熱的愛也會被惶恐慢慢磨平。


    日子就這樣不知不覺過去了十年。


    海倫仰起頭,一滴晶瑩的淚水無聲地順著她光潔的臉頰流下。


    “我們有十年沒見了吧,海倫。”


    輕柔的聲音在黑夜中回響,猶如海妖的呢喃,勾起人遙遠的回憶。海倫突然打了個寒戰,她猛地回過頭,頓時看到之前還空無一人的石欄上此刻竟憑空出現了一名白衣女子。她背對著月光,長長的黑發在風中飄蕩著,雖然看不清麵容,但海倫卻一眼就認出了這個十年前出現在她的生命中、讓她永生都不會忘記的女子……


    “啊――”


    女子的驚叫聲霎時劃破了靜謐的夜晚。


    還在衛城宮殿開會的所有人頓時被驚動,帕裏斯第一個跳起來往外衝:“海倫!”其他人見狀也紛紛跟隨。


    “怎麽回事?難道又是希臘人,呃……”


    接二連三衝過去的人紛紛停住了腳步,因為他們看到海倫僅僅是跌坐在地上,而斜斜坐在石欄上的女子則在不知不覺中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白衣紛飛,黑發飄揚,月光灑落在白皙的肌膚上,流轉著一片瑩潤的光澤,仿佛上好的美玉一般,嘴角勾起的弧度更是為她平添了幾分神秘和誘惑。


    “這、這……”


    “林奈……你為什麽會在這裏?”海倫顫顫巍巍地從地上站起來,看著她的目光尤帶著難以置信和驚慌。


    從心底來說,海倫對伊菲絲始終有一種畏懼感,不光因為對方那高超的身手。她知道,憑著伊菲絲的智者之名,如果願意的話甚至不用親自出手,就完全能讓她身敗名裂、悲慘地死去。


    “怎麽,不歡迎我嗎?如果是那樣也沒關係,我是為了一個希臘人而來。神明派我來懲罰他,我需要借助特洛伊的力量。”伊菲絲重新把目光投向天邊,語氣淡淡:“我想做的事和你沒太大關係,過去那些我也不想再提,現在對我而言,你僅僅就是一個路人。”


    路人?!


    “好的!如果你可以幫助特洛伊的話,我會替你向國王提議的。”海倫猛地攔下了剛要說話的帕裏斯,目光灼灼地盯著她,美麗的眼睛中閃爍著一種名為堅毅的神采。


    伊菲絲稍稍一愣,隨即笑道:“也好,海倫。現在的你看上去和以前不一樣了。”過去的海倫從來不會這麽爽快地放下私人糾葛,現在的她倒有了身為上位者那種殺伐果斷的魄力。


    “無論是誰過了十年都會變的。”海倫低下頭,幽幽地道:“更何況是經曆了那樣的事……林奈,我不像你那樣瀟灑,我隻想抓住自己想要的東西罷了,所以,我絕對不會放棄和帕裏斯的愛情的!”她用力握住了身旁丈夫的手。


    “……所以你就可以為了愛情至斯巴達的和平於不顧?!”驀然地,從黑暗的角落裏傳來了一個低沉的、冷冷的聲音。


    “誰在那裏?!”特洛伊的大王子赫克托耳瞬間戒備起來,剛才那裏居然一直有人!而自己竟然沒察覺到他的存在!要是有個萬一……他打了個冷戰,不行,特洛伊一定要加強戒備!


    伴隨著金屬與地麵的摩擦聲,一身金色戰甲的波呂杜克斯緩緩從陰影處走了出來,冷厲的臉上沒有半分多餘的表情,薄唇緊緊抿起,逼人的目光牢牢地攫住海倫。一時間,在場的大部分人都被他的氣勢所震懾,竟不敢向前走上一步。


    “哥、哥哥……”海倫用雙手掩住嘴震驚地看著眼前的人,嬌軀微微發抖,滾燙的淚水逐漸從眼中溢出。


    “哥哥……原來……你沒有死……”


    “您是斯巴達的卡斯托爾閣下還是波呂杜克斯閣下?”震驚了一下後,赫克托耳欣喜地向前邁了一步。斯巴達的兩位王子殿下當年在希臘也是赫赫有名,連遠在特洛伊的人民都聽過他們的名字。


    “我是波呂杜克斯。”男人看了一眼赫克托耳,不再多話,徑直走到伊菲絲身邊,恭謹地向她伸出手:“時間快到了,殿下,我們該離開了。”


    “好。”伊菲絲點點頭,輕盈地躍下石欄,衝著赫克托耳盈盈一笑,那一瞬的風采頓時讓所有人都失去了言語。


    “特洛伊的王子閣下,我們明天見了,諸神會保佑你。”說完後,她就和波呂杜克斯瞬間消失在眾人麵前,城頭上隻留下大群驚疑不定的特洛伊人。


    夜色使阿波羅的神廟變得寂靜,太陽神的祭司克律塞斯一如既往地做著清潔神廟的工作,前不久他通過神明的幫助贖回了自己心愛的女兒,對神明的感激讓他更加用心地侍奉著這位特洛伊的保護神。


    一陣清風吹過,古老的大門在一片吱呀聲中緩緩打開,克律塞斯奇怪地放下掃帚轉身,想去關閉那不知為什麽打開的大門。可就在他抬起頭的一瞬,兩個陌生的人類突然出現在神廟的門口。


    “你們是誰?!”克律塞斯本能地戒備起來,因為他一眼就可以看出這兩個穿著奇異的人明顯不是特洛伊人,雖然他什麽都做不了,但這並不能阻止他為太陽神奉獻出一切的決心。


    年輕的白衣女子沒有理會他的話,她四處打量了一下周圍,然後露出一絲意外的神色,喃喃自語:“怪了,還沒有到嗎?”


    “不,是你晚了,伊菲絲。”威嚴的聲音從神廟中傳出,克律塞斯驚恐地轉過身,隻見披著一身耀眼金色長袍的太陽神阿波羅正緩緩從神廟中走出,他的周身閃爍著如太陽般高貴聖潔的光芒,臉上沒有一貫威嚴的表情,看向女子的眼中帶著淡淡的笑意。


    眼前發生的一切讓克律塞斯感到心驚膽戰,同時內心也充滿了劇烈的欣喜之情。太陽神親臨,這是多大的一種榮耀啊!他虔誠地高舉雙手,跪伏在地,安靜地聆聽著神明的對話。


    “聽赫柏說你要見吾?你要插手這場戰爭?”


    “這樣的遊戲孤沒有興趣,隻是為了母神才走這麽一趟。勒托閣下安好?”


    “母神無恙。”


    “阿波羅兄長,孤想借太陽神的神諭和神力一用,您不會有異議吧。”


    “無妨,吾的祭司會配合你。”阿波羅不甚在意地掃了一眼匍匐在地的神廟祭司。“隻不過,你現在還是人類之軀,就算有半神保護也無法對抗被帕拉斯祝福過的數位英雄。”


    “兄長多慮了。”伊菲絲輕輕一笑,她伸出手攏了攏耳邊的長發,慢條斯理地道:“因為誓言,所以孤不會親自走下戰場。後日諸神之王不會允許任何神明參與戰爭,孤將以人類的身份為諸神帶去一場華麗的表演。雅典娜熱愛英雄,孤很想看看,當戰場上隻剩下英雄的時候,他們又能做些什麽,而雅典娜和赫拉又會有怎樣的表情。”


    伊菲絲一直堅信,戰場上,尤其是這種正麵對碰的戰場絕不是隻靠某些人的威望就能完全扭轉局麵。希臘諸神在參與戰爭時都不會動用自己的神力直接對人類造成打擊,否則就會被視為對大地的進攻,所以他們會用人類戰爭的勝負裁決諸神之爭,這也是神族默認的規則。


    神對人類動手,那樣有失身份,所以他們一般都采用給英雄施加祝福、降下吉兆或用言語鼓舞士氣的方式激勵自己所支持的一方。伊菲絲此次就想打破這個傳統,通過對武器的改進和謀略讓他們看到戰爭的另一種方式。


    英雄們在戰場上的作用就像□□的將軍,就算再厲害,沒了普通士兵當炮灰同樣一事無成。


    “是麽,那麽吾將拭目以待。”阿波羅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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