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天下讀書之人,不論蒙漢,皆可參加鄉試,鄉試選中之人,再赴京參加大比,取狀元,榜眼,探花為頭三甲頭三名。”


    這一日,我正與寧采臣在賢士湖的狀元橋邊喝茶,忽然聽到這個消息,寧采臣大喜道:“兄台說得真準,皇上果然開科取士了。”我笑道:“那你就要趕快努力,考個功名出來,也好光宗耀祖啊。”


    寧采臣道:“張兄何不和我一起參加鄉試,也好博個功名。”


    我笑道:“富貴榮華於我不過浮雲,考上又怎樣,考不上又怎樣。”


    寧采臣道:“張兄此言差矣,大丈夫生於世,便要有所作為,我觀張兄也不是庸碌之人,為何不參加科考,若高中了,也可為漢人百姓造福。”


    我看著他,心中想到二哥,若是考不中還沒什麽,若是考中了,便要回到大都那個傷心地,麵對二哥還有少華,躲都來不及,哪裏願去見他們。想到這裏,我搖頭道:“寧兄不必再說了,我是絕不會去參加科舉的。”


    寧采臣歎了口氣,低聲道:“張兄,在下說句忤逆的話,你也是有才學之人,應該知道當今天下本是我們漢人的,如今卻被外族奪了去,朝中官員也多是蒙人,漢人百姓被皇帝定為第三等賤民,生活困苦,性命如草芥,每日過著朝不保夕的日子,我們若是能考中科舉,就算不能成為朝中大員,至少也可解救一方百姓啊,張兄滿腹才華,這幾日與小弟談起國家大事,也是頭頭是道,分明有治世之誌,為何不盡力施為呢?”


    我聽了他的話,不禁想到自己與少華從蘇州一路走來,看到的滿眼淒苦景象,還有死在九王爺手中的老伯一家,和二哥在州中看到的那些衣食無著,在寒風中哀嚎的窮苦漢人百姓,心中測然。良久無語。


    寧采臣見我默然,疑道:“張兄莫非有什麽為難之處,所以不願入朝為官?”


    我抬起頭看著他,暗道:“我如今是張好古,模樣早已改變,二哥肯定認不出我,而且一旦事情敗露,大可以揭了麵具跑路,他們又到哪去尋我呢?到了朝堂之上,雖然不能盡展心中抱負,至少可以如寧采臣所說,造福一方百姓啊。”想到這裏,我一咬牙,笑道:“好,就依寧兄之言,我們今日便一起溫習功課。”


    寧采臣大喜道:“好,就這麽說定了。”伸手拉了我回去,拿出《中庸》,《論語》,《大學》等幾本書,和我一起研讀起來。還好都是些死記硬背的東西,我從小便是背書的高手,搖頭晃腦讀了十幾日,便背得滾瓜爛熟。寧采臣笑道:“看來張兄這次一定能高中,”我笑道:“寧兄也不差,這次鄉試的前兩名便是你我二人了。”寧采臣聞言放聲大笑起來。


    到了考試之期,我們進了考場,隻見試題之上盡是平日熟讀之書。做起來毫不費力。考完出來,我和寧采臣相視而笑,信心十足,隻管回家等待佳音。


    幾日後放榜,我果然中了鄉試第一名解元,寧采臣中了第二。我們到玉帶河邊的豫章樓喝了點小酒慶賀了一番,便打算動身上路。寧采臣去買了一匹馬,又收拾了包裹,對我道:“張兄,這裏離大都路途遙遠,隻有日夜加緊趕路,方不會誤了大比之期。”我笑道:“那是自然。”拿起包裹,騎上我那匹大白馬,與寧采臣並騎向大都行去。


    過了湖北地界,這一日到了一座山邊,天色已經晚了,我猶豫著該不該上山,寧采臣道:“我方才聽過路的老者道,山上有一座水月庵,已經荒廢許久了,不如我們到那裏過夜。”我想了想道:“也好。”於是我們一起催馬上了山,一直行到山頂之上,方見到那座小小的尼庵。我跳下馬,推開門,一陣陰風撲麵而來。院中全是樹葉腐臭的氣味。寧采臣跟在我身後進去,捂著鼻子道:“這地方怎麽這麽髒。”我留神看了看四周,仿佛有人行過的痕跡。不由加了戒備,一手握住腰中長劍,一手牽著馬,走到庵堂中,四下都沒有人,隻有滿布的蜘蛛網,和鋪天蓋地的灰塵。


    庵堂內有兩間客房,我招呼寧采臣住左邊那間,我自己打開右邊那扇門,清理裏麵的雜物和垃圾。寧采臣走過來道:“不如我們睡一起吧,這裏陰森森的,怪怕人的。”我笑道:“寧兄是男子漢大丈夫,難道還會害怕麽?”寧采臣臉一紅道:“那倒不是,不過兩個人睡一起也可以說說話,沒那麽寂寞。”我道:“可惜在下喜歡一個人睡。”寧采臣聞言不好再堅持,隻得轉身走了。我看著他的背影搖搖頭。拿出包裹中的厚布墊在床上,又到院中堆好枯葉,用火折子點著,就著火光吃起幹糧來。寧采臣也慌忙走到我身邊。忽然刮起一陣風,把樹葉吹得滿天亂舞,我擎出長劍,將空中燃著的葉子一一串起,丟回地上,又用樹枝將火打滅了,對寧采臣道:“早些歇息吧。”寧采臣看著我,臉上全是驚詫之色,拱手道:“原來兄台還是一位武林高手。”我笑道:“你過獎了,快些去睡吧。”


    進了房門,我把包裹放好,吹熄了燈。閉著眼睡覺,睡到半夜,忽然聽到隔壁一聲尖叫,我忙提了劍出去。一腳踢開房門道:“發生了什麽事?”


    寧采臣指著窗外道:“鬼,有鬼。”身子早已縮成一團。我眼角瞥見一個白色的身影,忙縱身追了上去。寧采臣在身後道:“張兄,不要丟下我啊。”聲音中全是懼怕之意。我苦笑一聲,隻得進房中,拖他出來道:“你跟在我身後,不要再亂叫,否則我可管不了你。”寧采臣看著我拚命地點頭。


    我右手握緊劍柄,向方才白影飄去的方向慢慢行去。四周一片寂靜,忽然響起一聲尖利的哭聲。寧采臣嚇得拚命躲在我身後。我大聲嗬道:“何方妖人,在這裏裝神弄鬼?”沒有人回應,我一手拖著寧采臣,快步向樹影幢幢處奔去。一個白影從樹後躍出,手一揚,撒出一把灰塵。我忙屏息縱身躍開。再看白影已經不見了,身後的寧采臣早已倒在地上,人事不省。我心道:這麽膽小,真是麻煩。無奈,隻得提著他的衣領,把他拖到客房裏,抬頭一看,卻見寧采臣的包裹不見了。我忙再到自己房中一看,包裹也不見了,我心想,幸好自己的銀子都帶在身上,不曾放在包裹裏,那白影原來是一個小毛賊。想到這裏,我心中大定,看看寧采臣還昏迷不醒,不知那灰塵是不是有毒。還得去把毛賊找出來才是。


    我提劍出了門,到那樹影下,尋著幾個嬌小的腳印,便循著足跡去了。走了兩個時辰,到了一間茅屋前,裏麵似乎有燈光。我走到窗外,從草縫裏往裏看,隻見一個十五六歲,相貌秀麗可人的女子,正扶著床上一位老婦人道:“姥姥,您先喝口熱茶。”老婦咳了兩聲道:“小蝶,你又去庵裏偷人家東西了。”女子道:“姥姥,你病得這麽重,若沒有錢,怎麽治病啊?我看那兩個書生也不象好人。”我在窗外聽了,又氣又笑。


    想了想,走到門前,一腳把門踢開,用劍指著那女子道:“毛賊拿命來。”


    女子伸手把茶碗向我拋過來,被我閃身躲過,再向前一縱,輕輕拿住她的雙手,笑道:“這麽漂亮的小丫頭,居然做賊,真是可惜。”女子一張俏臉羞得通紅。見我肆無忌憚地看著她,怒道:“要殺要剮,悉聽尊便,隻是放過我姥姥,她病了。”我笑道:“好啊,我會放過她的,不過你要怎麽謝我?”女子聞言臉越加紅了。我看看玩笑開得差不多了。忙放開她的手道:“在下張好古,方才唐突姑娘,請姑娘見諒。”女子和老婦吃驚得望著我。我拱手道:“隻是包裏裝了我們上京趕考要用的文書,請姑娘還給我好麽?若姑娘手頭緊,我這裏還有十兩銀子,便送與姑娘吧。”說完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遞給女子。


    女子看了看我,猶豫了一下,把包裹遞還給我。我接了包裹放在桌上,把劍回了鞘,走到床前,給老婦搭了搭脈,又看了看她的氣色,笑道:“不過是著了風寒,吃兩貼藥便好了。”女子疑道:“我到山下請的大夫,卻說姥姥的病很重,要花許多銀子。”我道:“庸醫不過是想騙錢,姑娘千萬不要上了他們的當。”想想又道:“我開張方子,你拿了到山下去撿藥煎給你姥姥吃吧!”


    說完我拿了包裹中的筆墨,女子忙幫我研開,我刷刷刷寫好方子,對女子道:“你姥姥身子弱,不能住在這種高寒之處,不如明日你隨我們下山,到前麵縣城裏尋一處居所如何?”女子聞言,眼中淚光熒熒,彎腰施禮道:“公子大恩,叫小蝶如何報答?”我笑道:“在下平生最快樂的事,便是幫助受苦受難的女子。這點小忙,實在不算什麽。”說完轉身出去,臨走對女子道:“明日天明我在山下等你。”向庵中行去。女子立在門外,久久地望著我的背影,眼中淚光閃爍。


    第二日清晨,我把寧采臣從床上擰起來,他揉著眼睛道:“鬼呢?”我笑道:“什麽鬼,是個美女,你小子等會有豔福了。”寧采臣聞言一軲轆從床上爬起來,慌忙找靴子套上,和我一起出來騎上馬,飛也似的下了山。山腳的小路上,小蝶和姥姥正眼巴巴地在那裏等著,見我們來了,小蝶的臉上綻開了笑容,我把馬讓給姥姥騎了,寧采臣也慌忙下了馬,把小蝶扶上馬背,我看著他心道:喜歡美女,真是男人的天性。


    走了半日,到了縣城,我幫小蝶覓了一處便宜的房舍,出錢買下來,叫小蝶與她姥姥暫時安頓下來。我問小蝶可會織補衣物,或是繡些手帕之類,小蝶紅著臉點點頭,我包中錢已不多了,便要寧采臣捐了十兩銀子出來,要小蝶拿去做本錢,賣點針織刺繡度日。辦完這些,我便和寧采臣尋了家客棧歇了一夜,第二日起來,騎上馬,買了些路上吃的幹糧,便要出城門而去。這時小蝶忽然從後麵追來道;“張公子,請留步。”我停下來道:“小蝶姑娘,你還有什麽事?”小蝶低著頭,半晌道:“公子,小蝶願追隨公子,報答公子的大恩。”我聽了不由笑道:“姑娘,我家有好多奴婢,已經不需要人了。而且你還有姥姥要照顧。還是不要跟著我吧。”


    小蝶聽了道:“姥姥的病已經好多了,她也同意我跟著公子。”見我還是不允,不由眼圈一紅,便要哭出來。我想到紅英,雲姬,阿月,這些與我有過接觸的女子,都死了,此時是萬萬不能再帶上她,於是堅決地搖了搖頭,撥馬便走。小蝶在後麵哀哀地哭泣,我隻硬著心腸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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