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了他的話,心中越發憂慮起來,道:“你回大都的事,除了吳浩,軍中還有誰知曉?”


    少華想了想道:“還有副將陳秀和百夫長陳方。”


    “陳秀?是個什麽樣的人?”


    “年紀二十來歲,使得一手好槍法,原先是我爹軍中一員百夫長,在平定合丹叛亂時立下大功,升為副將,後來我被皇上封為勇武將軍,鎮守北地,就把他調到我軍中任職。”


    “此人為人如何?”


    少華看著我笑道:“怎麽,你擔心他會向晉王通風報信?”


    我橫他一眼:“你這個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心眼太直,容易輕信別人,不是我多疑,所謂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吳浩性情憨厚,陳方也是個很重義氣的人,我都不擔心,這個陳秀,我沒見過,自然要問清楚。”


    少華一隻手摟著我的腰,另一隻手輕撫我的麵頰:“別擔心,陳秀人很聰明,又有見識,行事也很謹慎,不會傻到背叛朝廷,去投靠晉王。”


    我歎道:“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就放心了。”


    這時遠處響起三聲更鼓,我忙伸手推少華:“真得太晚了,你不走,我可走了。”


    少華猶豫了好一陣,終於放開我,把懷裏的麵具掏出來,戴在我臉上,拉著我的手,慢慢步下城樓,這時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少華把馬牽過來,和我一起縱身上馬,一直馳到狀元府前,隻見大門緊閉,寂寂無聲。我想了想道:“不如從後門進去吧,省得驚動他們。”


    少華笑道:“也好。”兩人撥馬來到後門,少華摟著我的腰,縱身躍過圍牆,輕輕落在院子裏的草地上。四下靜悄悄的,一個人都沒有。


    我一站穩身子,就輕輕伸手推開他道:“你快走吧,被人看見就糟了。”


    少華無奈,在原地踟躇了一陣,低聲道:“明天是中秋節,不如你到我府上過節吧,我也好找個機會,向爹爹稟明你的身份。”


    我搖頭道:“那不行,若是平時還可,中秋節到你家去,太過招人耳目,而且我還要宴請府裏的人,實在是不方便。”


    少華想了想道:“也好,我吃了晚飯再來找你。”


    我伸手推他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快走吧。”


    少華笑道:“那我走了,記得要想我。”說完又伸手把我摟在懷裏,緊緊地抱了一下,輕輕鬆開我,腳下一點,縱身走了。我目送他的背影遠去,在院中呆立了一陣,心裏忽然湧起一縷溫情:少華是個象陽光一樣溫暖純淨的男人啊,和他在一起,生活也許會變得很平淡,但卻會很安祥,如果真得能尋一處世外桃源,和少華隱居,種幾行柳樹,一片竹林,從此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會不會也是一種幸福?


    還有翠微鎮的爹娘,他們也一心盼著我能夠早些和少華成親,我若再這樣拖延下去,要讓他們為我擔憂到幾時呢?二哥雖然也很喜歡我,但他畢竟是皇帝,和他在一起,要麵對得太多,要顧慮得也太多,而且他已經有那麽多妻室了,嫁到後宮,跟三千佳麗爭寵,每天過著那種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的生活,豈是我之所願。


    我轉身慢慢走到自己臥房中,輕輕解下腰間的玉佩,看了一眼,打開櫃子,尋了一塊紅綢,把它包起來,塞到衣料的最裏層,這才把櫃門關上,翻身躺下,閉上眼,摒去所有雜念,好不容易才睡著。


    睡了一個時辰,小蘭就在外麵叩門道:“公子,該起來了,可不能誤了時辰。”


    我忙從床上一躍起來,匆匆穿好官服,打開門走出去,小蘭在我臉上看了看笑道:“公子,你眼裏全是血絲,是不是昨晚沒睡好啊。”


    我見她看著我的眼神怪怪的,知道她在取笑我,手一伸,在她頭上敲了個爆栗笑道;“你這個小鬼頭,想挨打是吧,還不快打水來給我洗臉。”


    小蘭笑著吐了吐舌頭,躬身道:“是,公子。”快步退下去,很快端了盆涼水來,遞到我麵前,我取下麵具,把濕巾在臉上好好擦了擦,自覺清醒了很多,忙戴上麵具,整好衣冠,出了門,坐上官轎,往宮中而去。


    剛來到大殿上,遠遠地便看到魯為生,穿著一身嶄新的官袍,站在那裏朝我點頭微笑,我想起昨日之事,心中百味雜陳,遲疑了一下,正準備過去和他敘話,這時,兵部尚書木山走到我身邊笑道:“張大人,聽說你曾在皇上軍中任過副將之職,可是真的?”


    我向他拱手道:“確有此事。”


    木山語氣感慨道:“想不到張大人文可為狀元,武可為將軍,真是當世之奇才啊,怪不得皇甫老將軍對你頗為推崇。”


    我笑道:“尚書大人過獎了,大人從前跟隨先帝身邊,立下無數戰功,如今皇上將和林交到大人手中,就是將大元的軍權都交給了大人,對大人的信任真是無以複加啊。”


    木山拱手道:“張大人千萬不要這麽說,皇上對張大人言聽計從,恩寵有加,這是滿朝文武有目共睹的事,下官又如何能與大人相比?”


    我臉上不禁一紅,忙道:“大人謬讚了,皇上天縱英才,聰明睿智,凡事自有主斷,豈是做臣子的可以左右的。”


    木山看著我,還想再說什麽,這時太監道:“皇上駕到。”我們一起跪下山呼萬歲。剛剛站起身。兵部尚書木山出列道:“皇上,湖廣行省的山賊黃勝許騸動佃農造反,已聚有五萬之眾,殺了湖廣宣撫使達刺罕,侵占五個縣城,賊勢日盛,請皇上下旨派大軍前往鎮壓。”


    顏成道出列道:“皇上,今年夏季湖南湖廣一帶屢受蟲害,莊稼歉收,田主又不肯降低田租,佃農生活無以為繼,起兵造反,實屬無奈之舉。當務之急,應以安撫為主,鎮壓為輔,隻要百姓肯放下武器,歸順朝廷,則過往不咎。隻罪主將黃勝許一人可矣。”


    中書左丞脫歡出列道:“顏大人此言不妥,當今皇上登基伊始,便頒下旨意,將天下所有百姓的賦稅減去十之有三,如此皇恩浩蕩,這些刁民還要造反,若再施以安撫,隻會讓他們以為朝廷軟弱可欺,以後屢以造反相脅,江山社稷危矣。”


    皇上聞言,沉吟不語。


    我在旁聽著他們的爭論,不禁想起廬州被逼造反的徐得功、周祥等人,心中感慨萬千,站在原地思想鬥爭了好一陣,終於咬牙出列道:“下官想問脫歡大人一個問題,不知大人可肯賜教?”


    脫歡冷眼看著我道:“張大人想問什麽?”


    我笑道:“脫歡大人可曾去過江南?”


    脫歡皺了皺眉,道:“不曾,這又如何?”


    我繼續問道:“這麽說大人並不知道江南與江北的差異了?”


    脫歡冷哼一聲道:“隻要是大元的土地,都得到皇上聖旨的恩惠,減免十分之三的賦稅,有何差異可言?”


    我笑道:“下官是江南人,對江南所知自信多過大人,江南百姓無田者多,隻有租種富人田地,歲輸田租,所得不過勉強度日而已。皇上雖頒下旨意,減免賦稅,但隻惠及富人,富人對佃農所收田租並未減免一分。今年收成不好,佃農交納田租之後,所得已不足以糊口,造反確屬無奈,微臣同意顏大人的觀點,應以安撫為主,隻要擒拿賊首黃勝許即可,其他跟從者可予以赦免。”


    鐵穆耳轉眼看著麗君,細心如他,很快就發現麗君腰上那塊用明黃色絲絛拴著的玉佩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塊用青色絲帶係著的普通玉石。一夜之間,變數突生,其中含意,不言而喻。鐵穆耳慢慢把目光從麗君身上收回來,臉上神色未變,放在龍椅上的手卻慢慢握緊,暴露出他內心的激動。


    大殿上,還有一個人敏銳地發現了這一切,一抹淡淡的笑意從他嘴角浮起,慢慢擴散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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