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預感到秦鎮會回頭般,宋青葙猛地縮回身子,心兀自砰砰跳得厲害。


    那人眼裏驟然散發的光芒讓她心慌,也讓她安定。


    心慌的是,她從未見過一個人會有這般強烈的情緒,安定的是,她可以確信他並未將元宵節那天自己的舉動透露出去。


    為什麽這麽篤定?


    他們見麵不過三次,每次都是匆匆邂逅,不曾有過交談。


    可她卻清楚地感覺到他對自己並無惡意。


    怔忡間,聽到碧柳的聲音,“姑娘,要不要打聽一下?”


    宋青葙一愣,連忙擺手,“不可,庵裏都是女尼,無緣無故地打聽陌生男子怕會遭人閑話……算了,管他是誰,與咱們沒多大幹係。倒是殺死千雲那人,阿全可打聽到消息?”


    碧柳搖頭,“他沒敢明目張膽地打聽,就在下窪子附近轉悠了幾日,沒聽說有人談論這事。”


    宋青葙便笑,“阿全行事比你細密周全多了。”不動聲色地行至窗前,借著關窗之際,朝外看了一眼,發現那人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


    秦鎮騎馬跟在馬車旁,步履輕快,找她找了一個多月,扁擔胡同去探過好幾次,始終不知道她的下落,沒想到她竟然就在簪兒胡同,離自己那麽近。


    細雨如牛毛密密地落在他肩頭,秦鎮微微笑著,腦海裏全是那張忙不迭縮回的俏臉。


    她真聰明,選擇三聖庵作為落腳地,每天出入三聖庵的女子多如過江之鯽,不會有人特別注意到她。


    也不知道,她若聽說有人在良木對麵開了家一模一樣的點心鋪子,會是什麽表情,惱怒還是高興?


    主意是林蒙想的,他說要做出名堂,演樂胡同是首選,尤其,已經有了良木,他們可以借著良木的勢頭也往精致裏做。


    到時候,京都的人一說到哪裏的點心最好,頭一個就會想起演樂胡同。這樣,不管是良木還是鳳棲都會因而受益。


    馬車在二門處停下,秦鎮扶出車裏的老夫人,驀地開口:“祖母,我想成親。”


    老夫人楊氏驚訝地扳著指頭數了數,“上一個死了才五個月,怎麽著也得過了半年再說。你娘又催你了?不用管她,凡事有祖母……還蠻夷之人就是沒規矩。”後半句說得極輕,可架不住秦鎮耳朵好使,聽了個一清二楚。


    秦鎮後悔萬分,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這話怎能說給祖母聽?祖母心思簡單,腦子裏隻有禮法規矩,禮法就是她的天,半點不能錯,可規矩是死的,人可是活的。還是祖父英明,一早就知道祖母的脾性,所以對祖母千寵萬寵,硬是不讓她沾手家中半點俗務。父親不如祖父,所以前半輩子受到不少憋屈,現在父親學精明了,表麵恭謹順從,背地裏還是照著自己的想法辦。自己連父親都不如,連著吃了兩次虧,還沒長記性。


    秦鎮將祖母扶上軟轎,轉身去了菱花軒,對清平侯道:“父親,我想成親。”


    清平侯捧著本兵書靠在軟塌上打盹兒,頭不抬眼不睜地道:“又被人賴上了?”


    秦鎮麵色有些紅漲,粗聲道:“沒有。”


    清平侯仍閉著眼,“是祖母的意思還是你娘的意思?”


    “都不是,”秦鎮頓一下,“我自己看上了一個女子,想娶她為妻。”


    清平侯猛地坐直,上下打量兒子幾眼,輕笑起來,“開竅了?”神情突然變得嚴肅,“你可想好了,要是這次再跟以前似的當兒戲,這輩子你別想成親了。”


    秦鎮思忖片刻,想到方才在三聖庵乍見到宋青葙時的狂喜,象是失而複得的珍寶,那種感覺從沒有過,以後也不見得再有。他鄭重地點點頭,“我就想要她。”


    清平侯指指身旁的椅子,讓他坐下,又問:“是哪家姑娘?”


    “戶部宋主事的侄女,去年跟順義伯世子退親那個。”秦鎮將先前打聽的消息一五一十說給父親。


    清平侯雙手搭在軟塌扶手處,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花梨木,“名聲不太好,不過你也沒好到哪裏去,半斤八兩誰也別嫌棄誰。隻是,跟五爺牽扯不清倒麻煩……咱們家從□□皇帝到先帝從沒被皇上猜忌過,就是因為咱們從來不站隊,也不逞強拔尖……”


    秦鎮急切地開口,“父親”,語氣中不自覺地帶了懇求。


    清平侯看著高大魁梧的兒子,隱藏在心底的愧疚感慢慢浮上來,不禁歎了口氣,“算了,我對你們也沒什麽指望,隻盼著你們和和美美地,早點給我生個孫子,我親自教養。”


    秦鎮大喜過望,長揖到地,“多謝父親成全。”


    清平侯微微一笑,“這事先別告訴你祖母跟你娘,她們那邊由我,你隻管尋個妥當的官媒上門求親吧。”


    秦鎮忙活著找媒人,準備求親,順義伯那邊也沒閑著,先一步托人到了白家胡同的宋家。


    老太太孫氏態度很堅決,毫無轉圜的餘地,“她已經是除族分出去的人,跟我們這邊沒關係,您走錯門問錯人了。”


    媒人見老太太說得決絕,心有不甘地回去了。


    林氏卻不死心,試探著問:“鄭家這次是明媒正娶地娶妻,娘為何不同意?要真結了親,寧哥兒下場不就有人幫襯了?”


    孫氏沒吭聲,專心地扒拉念珠。


    “……還有四丫頭的親事,都十三了,還沒著落。”林氏硬著頭皮又開口。


    孫氏將念珠“啪”地拍在炕桌上,“耳朵不好使就請個郎中看看,實在不行回娘家養一陣子。”


    林氏被堵得麵皮紫漲,匆匆施個禮就出去了。


    孫氏頹然靠在靠枕上,“唉,你說,把家交給這麽個沒長腦子的東西,我怎麽能放心?”


    杜媽媽整理好炕桌上的杯碟,勸慰道:“大太太關心兒女,一時沒考慮周全。”


    孫氏恨恨地道:“她腦子裏想什麽我還能不知道,是看著世子夫人的誥封紅眼了,夫人也不是想得就能得的,明宗皇帝那會兒寧安侯的嫡妻不就沒撈著夫人的誥命……除族就是除族,兩下幹淨,是福是禍都牽扯不到這兒。”


    孫氏真沒猜錯林氏的心思,她就是眼饞世子夫人的誥封,想攀上順義伯這門富貴親。


    回到貞順院,林氏一甩手裏的帕子,口裏嘀咕著,“真是個老頑固,除族怎麽了,還不興人家改邪歸正重返門庭?三丫頭真嫁過去,四丫頭也能跟著認識幾戶好人家,省得現在高不成低不就的。”


    宋青艾問明情由,氣得跺腳,“憑什麽又是她,論長相也好論才藝也好,我哪裏比她差?順義伯怎麽就認定她了?”


    林氏急得去捂她的嘴,“哎呀小祖宗,有這麽說話的嗎?被人聽到笑話死你。”


    宋青艾歪著頭,“我就是不服氣,有好事為什麽總落到她頭上?”


    林氏道:“要沒出那會事,鄭公子還真是好人家,可一個大男人被……算了,給你個小丫頭說什麽?反正,鄭公子不是什麽好夫婿,可順義伯這門第是真好,貴妃娘娘又生了皇子,日後指不定怎麽富貴呢?”


    宋青艾呆楞片刻,臉突然泛上層紅暈,“鄭公子不是被逼的嗎,又不是他甘心樂意的。以後成親娶個美貌夫人,哪裏還顧得上別的?娘,你說,以後貴妃娘娘的兒子繼位,鄭公子承爵,那得是多大的榮耀?別人怕不要嫉妒死?”


    林氏看宋青艾兩眼,驚問:“你,別不是動了心思?”


    宋青艾倒不瞞著,很坦然地回答:“宋青葙能嫁,我怎麽就不能?起碼我的名聲比她好,而且爹還有功名在身,比她強多了。”


    林氏聞言,愣坐在官帽椅上,神情時憂時喜,思量好半天,歎了口氣,“可惜,人家求得是宋青葙,而且,單是祖母這關你就過不去。”


    且說媒人在白家胡同碰了釘子後,鄭夫人沒死心,跟鄭德怡商量半天,讓媒人又往扁擔胡同跑了趟。


    媒人笑嘻嘻地說了來意,又道:“瞧著付家表兄一表人才,心思也靈活,不如趁著年輕去考個功名,以後給表嫂掙個誥命回來,多風光。”


    商戶不能科考,媒人這麽說,自然是鄭家會想辦法給脫籍。


    大表嫂一想就猜到怎麽回事,笑盈盈地說:“讀書人都頭懸梁錐刺股的,我家相公自幼養在福窩裏哪能吃那麽大的苦?再說,就算是熬上七八年考中進士做個小官,還得取巧鑽營,巴結上司,萬一不小心得罪了上司同僚,沒準還得下牢獄。風光是給人看的,日子是我們自己過得,我覺得我們這樣就挺好,做個小生意,有衣穿有飯吃,心裏挺舒坦。”


    媒人暗暗打量大表嫂兩眼,心道這是個心裏通透看得開的,可到底肩上擔著使命,隻得再勸,“表嫂也別把話說絕了,等付家表兄回來商量商量,我過兩日再來。”


    大表嫂不接話,隻盈盈笑著。


    大表哥回來後,大表嫂將話學給他聽。


    大表哥道:“表妹心裏有主意,你抽空去趟三聖庵問問她。至於咱們,咱們家沒脫籍科考的打算。”


    大表嫂應著,招呼下人收拾衣物吃食,準備帶給宋青葙。


    隔天一早,大表嫂正要出門,清平侯府的媒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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