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習俗,出嫁這天要先給長輩請安,然後再沐浴梳妝打扮,等待吉時。


    昨天,袁郎中連紮了十八針,終於將老太太從閻王手裏截了回來。老太太雖然換過起來,卻是麵如金紙命懸一線,氣息時斷時續,說不定那口氣喘不上來就一命嗚呼了。


    宋青艾差不多卯正時分去了慈安堂。


    杜媽媽攔在門口神情淡漠,“四姑娘要想順順當當地出嫁,還是別進去了。就在門口拜一拜罷了。”


    宋青艾氣了個倒仰,轉念一想,要是自己進去,祖母恰好沒上來氣,還真不好說。


    正值臘月,滴水成冰的天氣,地上的青石板涼得像冰,杜媽媽不知道是一時疏忽還是有意為之,愣愣地站在那裏也不說取個蒲團來。


    宋青艾委委屈屈地跪下,應付差事般磕了三個頭,起來時,額頭連塵土都沒沾。


    想起當初宋青葙離家,磕完頭,她白皙的額角都滲出血絲來,杜媽媽冷冷一笑,轉身進了屋。


    宋青艾自慈安堂出來又去了貞順院。


    宋大老爺跟林氏昨夜在慈安堂侍疾,沒怎麽合眼,兩人神情都憔悴不堪,林氏塗了脂粉,看起來還好些,宋大老爺眼底的青紫就像隻鴨蛋。


    宋大老爺沒精打采地說:“你嫁到鄭家就是鄭家婦了,以後要好自為之,孝敬公婆,敬重夫婿。”


    林氏素來疼愛宋青艾,想起女兒就要成為別人家的人了,噙著滿眼淚水殷殷叮囑,“鄭家規矩大,新婚頭一個月,定要守足規矩,晨昏定省切不可懈怠。”


    以往,甚至就在昨天,宋青艾還很期待嫁到顯貴的鄭家,過人上人的生活,可事到臨頭,尤其聽了林氏這番話,她竟生出幾分恐慌來。


    到了鄭家,除了嚴媽媽跟兩個陪嫁丫鬟,她再也沒有認識的人了,也沒有疼愛她的娘替她撐腰壯膽了。


    宋青艾恭恭敬敬地磕了頭,這次將林氏的話真的聽進去了。


    回到自己住的小院,胡亂吃了點早飯,宋青艾開始沐浴,嚴媽媽在旁邊伺候著,把她從頭到腳洗得幹幹淨淨,一麵洗一麵講了講洞房之事。


    本來這些事應該在昨晚由林氏講的,但林氏實在抽不出身來,就讓嚴媽媽代勞了。


    等宋青艾沐浴出來,全福人已經到了,花了足足一個半時辰把宋青艾打扮好,讓親戚朋友看了看。


    宋家在京都沒有親戚,宋三老爺抽不出空回來,隻托人帶了張一百兩的銀票來。客人多是林家的親戚。客人都很識趣,爭先恐後地誇新娘漂亮。


    雖是場麵客套話,宋青艾聽了仍是美滋滋地,心安了許多。她一直自詡比宋青葙漂亮,既然當初鄭德顯能看上宋青葙,退親後還想納她當個小妾,他肯定更喜歡自己的相貌。


    想象著鄭德顯見到自己時驚豔的表情,宋青艾偷偷地笑了。


    吉時定在申時三刻。


    鄭德顯沒有親迎,而是讓他一個庶出的弟弟代為迎娶。


    鄭夫人覺得宋家門楣低,自己兒子堂堂伯府世子,親自迎娶太抬舉他們了。相較之下,鄭德怡的話就冠冕堂皇得多,她說,宋家親戚朋友也都是尋常百姓,三哥去了未免讓別人不自在。


    鄭德顯本來就無所謂,去也成,不去也成,既然母親說不用去,正好省事。


    宋家親戚等了半天見是鄭家庶子來迎娶,頗為失望。好在,鄭德顯的庶弟長得也很端正,加上騎著高頭大馬,看上去氣勢很足,多少彌補了缺憾。


    林氏的二嫂子是精明人,先前就覺得林氏定這門親事不厚道,而且不靠譜,如今一看,更驗證了心裏的想法。


    通常男方用什麽樣的儀式迎娶新婦,進門後就會怎麽對待她。當初二姑娘宋青葙出閣時,男方可是千裏迢迢地從青州來京都親迎,成親後聽說日子過得很和美。


    而鄭家就在京都,相隔也不算太遠,竟然不來親迎。很顯然,鄭家對宋青艾很不重視。


    連媳婦都不重視,還能指望他提攜媳婦的家人?


    二嫂子想,擺明了姑奶奶是指望不上鄭家人了,保不成日後還要跟著受連累。二嫂子暗暗打定主意,要遠著點宋家。


    鄭家對宋青艾不重視,但對自己的臉麵還是挺在意的。大門口張燈結彩,掛著六隻大紅燈籠,紅色的氈毯一直鋪到胡同口。


    花轎剛在胡同口露麵,喜慶的鑼鼓聲就響了起來,夾雜著鞭炮聲、人的說笑聲,熱鬧非凡。


    喜娘扶著宋青艾下了花轎,將她送到正堂。


    鄭德顯沒有親迎,可拜堂行禮卻是親自上的。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然後夫妻對拜。


    禮畢,宋青艾在喜娘跟全福人的陪同下,進了洞房,坐在床邊。


    喜娘把紅綢纏好的秤杆遞給鄭德顯,笑道:“新郎官挑蓋頭,一挑稱心如意……”


    沒等她說完,宋青艾就感覺眼前一亮,蓋頭已經落在地上。


    新房有片刻的安靜。


    喜娘打趣道:“新郎官真是急性子,迫不及待地想看看新娘子了。”


    宋青艾紅著臉,微微抬起頭,看到麵前的鄭德顯,心中一窒,唇角便溢出笑來。


    鄭德顯本就生得俊美,穿上大紅的喜服後,更是麵如冠玉豐神俊朗。


    宋青艾的心跳得厲害,仿佛下一刻就要自口中蹦出來一般。恍惚中,她記起有次聽大哥宋寧遠無意中提過,說鄭三公子風采綽然,堪比魏晉名士。


    那時,鄭德顯是宋青葙的未婚夫婿,她隻以為大哥為了討好宋青葙而隨口說的,沒想到果真如此。


    繁瑣的禮節過後,鄭德顯被拉去外廳招呼賓客,剩下的女眷便陪宋青艾說話。


    人太多,宋青艾記不太清楚,隻知道有一位是鄭德顯庶兄的妻室,還有兩位是鄭德顯舅表哥的妻子。


    幾人不斷地誇讚宋青艾漂亮,有福氣,又說兩人是天生的一對。


    宋青艾要坐床,不能笑,也不能開口,隻能垂眸聽著,心裏是忍不住的歡喜。


    不多時,門外突然傳來沉重的腳步聲,緊跟著還有兩聲尖叫與勸阻聲,宋青艾心裏疑惑,驚訝地抬頭,就見門簾被重重地撩開,一個壯實的女人闖了進來。


    阿美叉著腰,大聲問道:“公子呢?”


    有丫鬟進來,悄聲道:“公子在外麵吃酒,沒在這裏。”


    阿美不信,“我明明看到他往這裏來了。”瞪著兩隻滴溜溜的小眼睛四處打量。


    目光觸及床上嶄新的繡著大紅的鴛鴦戲水的錦被,阿美臉上立刻迸發出異樣的光彩,“嗷”地一聲就撲了上去。


    阿美人傻,可她完全能分辨出好與壞,美與醜。


    這床大紅的錦被就比她蓋的那床石青色的棉被要漂亮,軟和。


    錦被下灑著桂圓、大棗等物,阿美“喀嚓喀嚓”咬開兩隻桂圓吃了,然後一抖被子,將其餘的幹果盡數掃在了地上。


    宋青艾沒料到阿美會有這舉動,差點坐不住,摔下地。


    阿美四仰八叉地躺在錦被上,又打了個滾,樂嗬嗬地說:“這裏舒服,我睡這裏,公子睡這裏。”


    宋青艾驚呆了,求救般看著屋裏的人。


    除了方才勸說阿美的丫鬟走到床前試圖拉扯阿美外,其餘人隻細聲細氣地說:“阿美,那是新娘子的床,不能躺。”卻無人相助。


    她們不是不想幫,而是幫不了。


    一來,阿美太過強悍,三個小廝才能勉強製服她,屋內這六七個女子,都細胳膊細腿的,根本不是對手。


    二來,她們今天是來陪新娘子的,特地穿了新衣服,帶著新首飾,萬一不小心被阿美撕破了抓壞了,算誰的?新娘子給賠還是阿美能給賠?


    第三,阿美是有福緣的,鄭夫人交待過要善待她。


    所以,一幹人都眼睜睜地看著阿美在床上滾過來滾過去,沒一個動手的。


    不一會,有小丫鬟談進頭來,笑嘻嘻地道:“開席了,各位奶奶舅奶奶請到前麵坐席吧。”


    那些女人便辭了宋青艾,有說有笑地走了出去。


    適才的丫鬟沒辦法,對宋青艾曲了曲膝,“三奶奶且稍等會,奴婢這就去稟報夫人。”拿腿也走了。


    屋裏隻剩下宋青艾與阿美,大眼瞪著小眼……


    作者有話要說:每月一次的偏頭痛發作了,先寫這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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