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媽媽見狀,知曉秦鎮並無照方抓藥的意思,鬆口氣,委婉地說:“老夫人年歲大了,越發想不開,隻要世子爺心裏明白就行。這兒子閨女都一樣,能順順利利地生下來就好,大奶奶歲數小,有的是機會生兒子。”


    秦鎮知道老夫人素來各色,這幾年全靠魏媽媽勸著,才沒生出大事,因而對魏媽媽很有幾分敬重,遂耐著性子聽完她的話。


    等魏媽媽走後,秦鎮壓抑著的怒氣便無法控製地發作出來,抬腳踢向路旁碗口粗的玉蘭樹,玉蘭樹“哢嚓”斷為兩截,倒下的樹冠壓塌了不少花盆。


    遠山原本跟在他後麵,因見他與魏媽媽說話,識趣地避到了一旁,這會瞧見他踢到了玉蘭樹,連忙跑上前,喚道:“爺?”


    秦鎮猶未消氣,喝一聲“滾”,手起腳落,連打帶踹,接連又倒了七八棵樹。


    出過氣,秦鎮靜立片刻,吩咐遠山,“找人收拾了,”又匆匆走回正房。


    宋青葙坐在窗前繡花,頭微低著,露出頸後一小截白皙的肌膚。


    秋陽暖暖地照進來,整個人像是籠上一層金黃的光暈,溫馨靜謐。


    秦鎮緊繃著的身子驀地放鬆下來,輕輕地走過去,柔聲問:“肚子蜷著不舒服,歇一會兒吧。”


    猛然聽到他的話,宋青葙嚇了一跳,嗔他一眼,將手中的線繡完,咬斷線頭,才緩緩回頭,問道:“不是要出門,怎麽還沒走?”


    秦鎮不答,卻探頭看了看繡花架子上繃著的杭綢料子,上麵繡著一對嬉戲的蝴蝶,便問:“繡的是什麽?”


    “給閨女穿的肚兜,好看嗎?”宋青葙笑著解釋,“到時裏麵襯上層細棉布,既軟和又保暖。”


    “好看,”秦鎮展臂抱住了她,頭抵在她的肩窩,有淡淡的茉莉花香味入鼻,這香氣讓他心安。


    宋青葙本能地察覺到秦鎮的情緒不對,卻什麽都不問,順從地靠在他懷裏。


    少頃,秦鎮抬起頭,笑道:“我找人把東安門那處宅子收拾收拾,咱們過兩天搬到那裏住好不好?”


    宋青葙溫聲道:“好,去住多久?我讓人把衣物被褥、雜七雜八等要帶過去的東西整理一下。”


    秦鎮微愣,想起現下家裏的什物都是用慣了的,搬到新住處必然萬分不便,宋青葙又挺著大肚子……可她卻毫不猶豫地說好。


    又想起,自己但凡有什麽提議,她從不曾開口反對,總是順著他。


    即便他說錯了,她也會說,“世子爺說的對,不過還有個更好的法子……”


    秦鎮心裏柔情滿溢,盯著宋青葙的目光越發柔和,“也說不準什麽時候去,就是覺得這裏離著什刹海近,冬天風大,太冷了。”


    冬天門窗都關得極嚴實,而且屋裏生著火盆,怎麽可能冷?


    宋青葙腹誹,卻並不反駁他,仍是順著先前的話說道:“世子爺想得周到,先讓人收拾出來也好,隨時可以去住,等哪天得閑了咱倆就過去,別人誰也不帶。”


    秦鎮聞言,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她的手。


    有針尖似的東西刺在她的手背上,宋青葙反手一看,卻是秦鎮掌心紮著幾根細小的木刺。


    “怎麽弄的,你就不覺得痛?”宋青葙嗔怪地瞪他一眼。


    秦鎮渾不在意地說:“沒感覺出來。”


    “你呀――”宋青葙無語,取過針線笸籮,找了一根針在唇邊抿了抿,“我給你挑出來。”


    端著紅棗茶進來的新月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情景――


    兩人並肩坐在窗前,宋青葙捏著秦鎮的掌心,專心挑刺,而秦鎮則癡癡地凝視著宋青葙,目光溫柔而專注。


    托盤放在桌麵上,發出輕微的撞擊聲,兩人卻都沒有回頭。


    新月輕手輕腳地出去,心裏有莫名地感動。


    以前,她多少會疑惑夫人這般冰雪聰明心思細致的人物為何會看上世子爺這種粗糙冷漠的男子。


    但是,隨著在夫人跟前服侍的時間越久,她越來越感覺到夫人跟世子爺真的很般配。


    夫人在人前溫和大度,可私下的性子卻有些急,愛發小脾氣,而世子爺人前不愛說話,跟夫人的話卻很多,伏低做小地哄著她。


    新月不由想到自己,林管家素來優雅溫和,說起話來也總是不緊不慢地,不親密一分,也不疏遠一分。


    前幾天,她把做好的衣衫送過去,林管家雲淡風輕地說:“替我謝謝夫人,”又淺淡地笑,“新月的針線真好,想必是費了不少功夫。”


    她又羞又窘,轉身走了。


    現在想想,卻覺得,他那笑容隻掛在唇角,卻未達眼底。


    這般雖近實遠的林蒙,可會有一天,也像世子爺那般,小心地哄著自己?


    新月不敢想,可心裏卻充滿了期待。


    遠山的動作很快,等秦鎮再度走出望海堂時,倒掉的樹幹已經連根拔出,幾個小廝正在平整地麵。


    秦鎮掃了一眼,腳步未停,朝菱花軒走去。


    進了書房,秦鎮徑直跪在清平侯麵前,沉聲道:“父親,兒子不孝,打算跟三娘搬出去住。”


    清平侯放下手裏的書,斜了秦鎮一眼,“怎麽回事?”


    秦鎮抬起頭,眼裏有不馴的光,“兒子不孝,娶了個不討祖母歡心的媳婦……三娘不管做什麽,都能惹得祖母生氣,祖母年紀大了,不能再日日如此受氣。兒子想跟三娘搬出去住兩年,讓祖母暢快暢快。”


    清平侯饒有興致地看著他,老夫人是什麽樣的人,他怎會不清楚,隻是沒想到兒子竟然克製著不拍桌子,還能說出這種以退為進的話來?


    明擺著,府裏的事情都是秦鎮兩口子在管,而且管得是條理分明井然有序,如果兩人搬出去,這一大攤子事豈不又落在自己身上。


    他好容易把這堆雜事推出去,不可能再攬回來。


    況且,他還想脫身去貴州,看看嶽父嶽母還有……白香。


    清平侯歎口氣,“你先回去吧,我考慮兩天。”


    秦鎮起身,高大的身影走到門口,又停住,“兩天後,我來聽父親的答複。”


    清平侯輕輕揮了揮手。


    站在屋裏思量片刻,清平侯叫小廝將前兩年的舊賬簿找出來,摞了兩大摞,每個小廝抱著一摞,來到瑞萱堂。


    老夫人看著足有半人高的賬簿,納罕地問道:“這是幹什麽來了?”


    清平侯在官帽椅上坐下,滿麵憂愁地說:“剛鎮兒來說,她媳婦老惹您生氣,想把她休了。我尋思著也行,休了就休了,憑咱家這門第,還怕找不到好的。不過這陣子,都是鎮兒媳婦管家,眼下要休了她,賬目自然不能再讓她經手,我外麵一攤子事,沒辦法,家裏的事隻能交給娘來管。”


    老夫人聽著不太對勁,剛想開口,清平侯將上麵的六七本賬簿拿到桌麵上,“這是一年多來的賬,娘這幾天對出來,看有什麽紕漏,別等人走了找不著主兒。還有給鈺兒置辦嫁妝,除了八千兩銀子的聘禮外,還外貼了五千兩,喜鋪、瓷器店還有木器店那裏都賒著賬,娘看看能從哪兒把這五千兩找補出來,早點還上,免得被人指點著說欠債不還。”


    清平侯一長串話說完,老夫人終於得著機會,她不關心五千兩銀子,開口就問重孫子,“鎮兒是啥意思,怎麽想起來休妻,我那重孫子呢?我大清早才給他送去生兒子的方子。”


    清平侯渾不在意地說:“太醫給看了,說是個打胎損陽壽的方子……鎮兒媳婦福薄,興許生不出兒子,回頭給鎮兒娶個好生養的。現在休妻,下個月把宋三娘這頭就利索了,年底就托人給鎮兒說親,鎮兒名聲不太好,上次等了三四年才說了宋三娘,這次豁上去再等三四年,從定親到成親也得一年,然後進門就懷,過一年也就生了。娘,再有六年,您準保能抱上重孫子。”


    老夫人一聽就傻了,還得六年,就算六年後,她真有了重孫子,也保不準她還能抱動重孫子。


    老夫人平常的事糊塗,可對重孫子的事半點不糊塗,心裏默默地合計,宋三娘明年三月就生產,中間隔上半年,興許年底還能懷上,後年就能抱重孫子了。滿打滿算是兩年,比等那遙遙無期的六年靠譜多了。


    想罷,老夫人氣得拍著桌子罵道:“鎮兒這個糊塗東西,哪能說休妻就休妻?宋三娘不能休。”


    清平侯忙賠笑,“娘別生氣,鎮兒也是想到宋三娘本來名聲也算不得好,嫁到咱家還不知道收斂,隔三差五惹娘生氣,休了也就休了,娘心裏也能舒暢點。鎮兒這是一片孝心。”


    “孝順個屁,”老夫人氣急,第二次說了“屁”字,“要孝順,休妻的事就不該不知會我,成親時候瞞著我,這要休妻了還瞞著我。你說說,這個家裏,我什麽時候說了算過?難不成我就是個擺設?”


    清平侯苦笑:要是老夫人真是個擺設那倒好了,他也不至於學兒子這套以退為進的計謀。


    其實老夫人對宋青葙倒也沒有多大的恨意,開頭自然是覺得自個親孫子不聲不響地娶了個名聲不好的媳婦回家,心裏懷著怨氣。


    這怨氣不能發在兒子身上,也舍不得發在孫子身上,隻能在宋青葙身上出氣。


    時候一長,就成了習慣。


    同樣的事,若是秦鈺做,就是千好萬好,若是宋青葙做,就是千不該萬不該。


    可她也承認,自打這個孫媳婦進門,她的日子過得挺舒心,且不說隔三差五送點心來,就過年跟中秋闔家聚在一起吃飯就讓她很是知足。


    二十多年來,逢年過節,她都是跟魏媽媽大眼對小眼。這兩遭兒,她卻能享受到兒孫繞膝的熱鬧與自豪。


    老夫人心裏明白都是宋青葙在暗中操持,麵上卻不肯給她半點好臉色。


    如今,聽說秦鎮要休妻,老夫人真慌了。


    除去重孫子不說,老夫人擔心再娶一個,萬一是個不好相與的,她這順心日子就到頭了。


    老夫人煩躁地把桌上的賬簿扒拉到一邊,斬釘截鐵地說:“不行!鎮兒不能休妻,我還等著抱重孫子,我得跟他說,要真休了宋三娘,我跟他沒完。”


    清平侯緊接著道:“鎮兒也是為娘著想,宋三娘惹娘生了多少氣……而且,這胎,太醫明說了就是個閨女。”


    老夫人反問道:“閨女怎麽了,能生閨女就能生兒子,有得是先開花後結果的人家。”


    聽到此話,清平侯站起身,恭敬地說:“既然有了娘的話,我這就把鎮兒訓一頓,不能動不動就休妻,咱家素來門風清白,男無再娶之男,女無歸家之婦,不能讓他好名聲給敗壞了。”


    老夫人指著地上的賬簿說:“把這個拿回去,還是讓鎮兒媳婦管著。她現□子重,讓鎮兒管著。”


    清平侯笑笑,吩咐小廝又原樣把賬本抱了回去。


    秦鎮得知老夫人的態度,打鼻孔重重地出了口粗氣,吩咐遠山,“此事,你知我知,不許傳到夫人耳朵裏,知不知道?”


    遠山忙不迭地點頭,“小的明白。”


    其實宋青葙不必特意問,也猜出了幾分。


    那天,秦鎮出門後,她就讓新月到前頭看看發生了什麽事。


    新月也是個心思靈透的,見到正平整路麵的小廝,裝作不在意地問了幾句,回去告訴宋青葙,“魏媽媽跟世子爺不知道說了什麽,世子爺就發了火,把門口的玉蘭樹還有兩棵桂花樹給踢到了。”


    宋青葙情知是又是老夫人再生事。


    不過,眼下,她並不在乎,反正萬事都有秦鎮出頭,就是天塌了,也是秦鎮頂著。她隻一心一意地照顧好肚子裏的孩子就行。


    至於事情是如何解決的,宋青葙並沒有問,隻是看到秦鎮的臉色比往日好,也就鬆快了幾分。


    轉眼到了十月,送嫁的秦銘跟秦鈞灰頭土臉地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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