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成涵臉上盡是失而複得的驚喜,快步過來,張開雙臂,正要給我一個擁抱,哪知還沒近身,就被我身邊的助理先生單手格開,剛剛還文質彬彬的助理先生,霎時間強硬冷峻,口氣僵冷地說:“對不起這位先生,簡少身體不適,您有話說話……”


    陳成涵眼中的喜悅迅速降溫,甚至取而代之一種隱忍的黯然,這是我從未在他身上看到過的。記憶中的陳三少,永遠風度翩翩,永遠和煦如風,我從未在他身上見過一絲狼狽,就如從未在他的衣服上見過一絲褶皺一般。但是現在的他,卻明顯沒了意氣風發的那種自信,臉上帶著疲憊,眼裏蘊含紅絲,似乎有好幾天沒好好休息過。身上的穿著倒仍如舊時不顯山露水的華貴典雅,但是整個人卻仿佛被抹去一層風采一般,顯得黯淡無光,尤其他看著我的眼神,從驚喜一層層蛻變到恍然、失落、傷懷,到最後自嘲一笑,仍舊溫柔地用法語說:“抱歉,可有時間,我想跟您談談,”他頓了頓,搖頭堅定地說:“不,我必須跟您談談。”


    他用回了敬稱。


    我在刹那之間,確乎感到與這個男子之間,仿佛隔了一道看不見的玻璃門,在那時的某個時候,我們相處愉快,並沒有這麽明顯的阻隔,但現在,我忽然明白,又有一些事情回不去了。就如人生許多次的遺憾和不可挽回一樣,我再一次,確鑿無疑地失掉了什麽。


    但是,誰的生活,難道不是在失去與歎息之中跌跌撞撞往前跋涉?我歎了口氣,微笑頷首說:“當然,我也懇切地希望能跟您談一談。”


    助理先生用疑惑而警惕的眼神打量我們,我轉過頭去,若無其事地道:“我遇到老朋友了,你先上去吧。”


    “可是夏先生吩咐過……”


    我拍拍他的肩膀,笑了笑說:“夏先生,不會希望我把他當成監獄看守。你若不放心,可以先跟夏先生打個電話報備下。”


    王助理一張北方漢子的臉霎時間有些漲紅,支吾著說:“簡少,我不是這個意思……”


    “沒關係,我明白你也是打份工而已。”我衝他微微一笑,對陳成涵說:“我們走吧。”


    “簡少,你現在需要休息……”王助理拉住我。


    我回頭,靜靜地看他,直看到他怏怏鬆開手,這才微笑說:“再見,王助理。”


    我與陳成涵並沒有走遠,隻到這附近的咖啡廳坐下。今天並非禮拜日,店裏二十幾張桌子空空蕩蕩,角落的鋼琴也慎重地蒙上紅天鵝絨罩子。空氣中彌漫橘子味道的微酸香氣,混合著炭燒咖啡,竟然出奇的相應得彰。我們在角落裏的藤狀搖椅上坐下,陳成涵替我要了一個靠墊,考慮到我出院不久,午後始終容易倦怠的緣故。這個男子總是如此恰到好處地善解人意,若真是愛上他,隻怕這種細心體貼,將如何溺死人。


    “你恢複得不錯。”他靜靜地端詳我,微笑著說。


    “還好。”我回答說:“家裏兩個媽咪,一起監督我吃飯休息,想不好都難。”


    “是嗎?”陳成涵的微笑不變,語氣卻有些黯然:“關愛你的人,聽起來很多,這樣我就放心了。”


    “少了你的問候,始終是遺憾。”我含笑看向他。


    陳成涵淡淡一笑,輕聲問:“我該說,我很榮幸,還是我很悲哀?”


    “simon,”我認真地說:“你是我看重的朋友,你能理解嗎?”


    “不能。”陳成涵坐直了身子,盯著我,語氣迫切地問:“上次,你答應過我,要考慮的事情,如今考慮得怎麽樣?”


    “我以為,”我為難地說:“我以為,我上次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簡簡,”陳成涵有些哀傷地看著我,語氣緩慢地說:“我這一次,難道真的輸了嗎?”


    “simon,本來就不存在輸贏,”我斟酌著措辭,小心地說:“我不能接受你,我以為你明白,那不過是一種選擇。”


    “這種選擇的結果,最終落到夏先生身上?”陳成涵笑容有些慘淡。


    我一時語塞,轉過臉,看著窗外,隔了半響方說:“我和他的情況,我不知道怎麽說。”


    “是嗎?”陳成涵長長地歎了口氣,說:“簡簡,我知道你很善良,可你知不知道,有時候你這種善良,很,令我,幾乎會喪失理智。”


    我吃了一驚,隨即湧上一層愧疚,低下頭,認真地說:“對不起。”


    “別道歉!”陳成涵一把扔下咖啡勺,隨即頹喪地陷入椅背,揉揉太陽穴,疲態盡顯地說:“不好意思,我有點失態。簡簡,怎樣都好,請你,別道歉。”


    我心裏萬分難過,不知說什麽話好。


    “你不好受?”陳成涵看著我,淡淡一笑,伸手觸摸我的臉頰,柔聲說:“別不好受,一看到你這樣,我比你更心疼。”


    “simon,”我握住他的手,仿佛看到當年那個獨自咽下傷痛,對誰也不能說,還要強顏歡笑的自己,心裏一痛,說:“我該怎麽辦?告訴我,怎麽才能令你不這麽難過?”


    “怎麽能讓我不怎麽難過?你知道的。”陳成涵啞聲說,目光溫柔憂傷,“但你不會那麽做,我也,舍不得你勉強自己。那麽,就按你的意願來吧,不用管我了。”


    我無聲地搖著頭,心裏明明隱隱作痛,卻又無法做出任何承諾,這個男人,是我轉世以來,第一個可以坦誠相待,無需提防,無需假裝的朋友,無論如何,我都無法對著他的痛苦而轉過身去。可我能做到的,卻偏偏那麽有限,我甚至不能說出安慰,因為此時此刻,任何的安慰,聽起來都像嘲諷和得意洋洋。反倒是陳成涵,收起臉上的悲色,反過來溫柔安慰我:“別這樣簡簡,我會好起來的,更何況,就算得不到你的回應,”他眼中滿溢著柔情,輕聲用英語頌詠道:“忠誠的愛情仍充溢在我的心裏,我無法估計自己享有的財富。”


    這樣紛亂的世界,卻仍然有人能如此清晰有力地說出這句幾百年前的愛語,我的眼中迅速蒙上一層淚霧。這句話,真正擊中了我的心髒,我含著類微笑,對著他搖頭,哽咽著說:“你真是個傻瓜。”


    “沒關係,我做了太久的聰明人了,偶爾,是該當一次傻瓜。”他對著我笑了起來,捧住我的臉頰,額頭抵住額頭,柔聲說:“你要保證,每個決定,都是出於自己本身的意願,都沒有屈從任何的強迫和軟弱,這樣我才能安心離開你,能保證嗎?”


    我點點頭,眼淚差點掉下,他微微湊起身,紳士十足地輕輕吻了我的額頭,含笑說:“好了,我的天使,笑一下,我就要真的離開你了,笑一下,讓我珍藏起來,好嗎?”


    我努力擠出一絲笑容,他回報我以慣有的溫暖微笑,輕輕拍拍我的臉,正待說什麽,就在這時,手機忽然響起,陳成涵拿出電話,看了號碼,立即接聽,沉聲問:“richard,怎樣了?”


    他靜靜聽著,忽然臉色一變,脫口而出道:“不行!世紀明珠是我們最後的希望,不管怎樣,都必須拿下來……”


    我心中一驚他看了我一眼,略帶歉意地點點頭,站起身走到遠一點的角落講這個電話。我湧起一種不好的預感,看著他的背影,似乎能感覺得到這個男人身上散發出來的挫敗和絕望,以及在絕望當中的奮力掙紮。過了好一會,他才講完這個電話,走回來時,臉色已經有些灰白,看著我勉強笑了一下,說:“抱歉,我,有些工作上的急事,要先回去處理了。簡簡,我們,後會有期好嗎?”


    “simon,”我擔憂地問:“什麽事?有我能夠幫得上忙的嗎?”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卻最終撇過臉去,轉換話題說:“我來埋單,可能不能送你回去了,你能自己回去嗎?或者讓誰來接你?”


    “simon,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我心裏的不安越發明顯。


    他柔柔地看著我,歎了口氣,伸手輕輕碰了下我的臉頰,溫言說:“你還太小,幫不上忙,相信我,我能處理好。”


    “是陳氏出了問題嗎?”我脫口而出問道:“現在怎麽樣了?”


    陳成涵一愣,隨即說:“你聽說了什麽?”


    “我聽說與我有關。”我看著他,緩緩地說:“我聽說都是因為我。”


    “不關你的事。”陳成涵迅速打斷我,揚手命侍應生埋單,說:“別把責任攬到你身上,這是商業競爭,你還不構成商業競爭的籌碼。”


    “可是……”


    “簡簡,”陳成涵嚴肅地說:“人都有獵奇和傳播謠言的本能,我不知道這種說法是誰捏造出來的,但我不認為需要為這種沒有根據的說法傷腦筋。”他衝我安慰一笑,說:“我是個公開的同誌,夏先生據我所知,在這方麵也不避諱,自然會有人以此大做文章。不過你該明白,無聊的人會從這裏麵解讀出奪愛之恨,但商人們隻會在這裏麵看到利益和競爭。”


    我憂心忡忡地說:“我知道,但是,我怕你……”


    “不要多想。”他果斷地說:“我會沒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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