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賀星原似乎一眼就在人群中認出了她, 徑直朝她跑來, 到她麵前喘著氣問:“等很久了嗎?”


    林深青直直看著他,有那麽一瞬間, 覺得他其實什麽都沒有變。


    即使穿著一身文質彬彬的西裝, 他跑向她的姿態還是跟從前一模一樣。


    她在想, 如果她這時候冷哼一聲,罵一句“廢話”, 他會不會還笑著擁住她,跟她說對不起。


    但她隻是搖了搖頭,說:“沒有。”


    賀星原點點頭:“我在附近,接到傅總電話就過來了, 但路上有點堵。”


    林深青皺起眉,退後一步:“等會兒,你不會是扔了十個億的合同跑來接我的吧?”


    賀星原笑了笑:“談合同是在上午,下午隻是應酬, 這個點本來也準備結束了,我跟巴納先生打招呼的時候, 他還催我趕緊來。”


    她低低“哦”了聲:“這麽說,合同拿下了?”


    “拿下了,”他笑著抬起手, 好像習慣性地要做什麽動作, 抬到半空又收了回去,隻說,“你昨晚的表現給香庭加了很多分。”


    林深青假裝沒看到他這生硬的轉折:“那趙曲風呢?”


    “他沒拿到項目, 下午就回國了。”


    她歎口氣,似乎在遺憾沒看到他灰溜溜的樣子。


    賀星原朝四麵看看:“你來這兒騎馬?”


    “本來是。”她聳聳肩示意現在不了,“走吧。”


    “來都來了,轉一圈再回去吧。”他抬抬下巴,示意不遠處那匹亮騮色的馬,“那是你挑的馬?”


    林深青點點頭,又看看他這一身拘謹的打扮:“那你得換身衣服。”


    他搖搖頭:“我不騎。”說著走開去,跟馬場管理員說了幾句什麽,牽過馬走到她麵前,“上來吧。”


    林深青眨眨眼沒動。


    賀星原笑笑:“不會摔了你的。”


    她當然知道這一點,也不是在猶豫這個。


    賀星原走到她身後,作出了托她的手勢。


    她隻得踩著馬鐙上了馬。


    看她坐穩了,他摸摸馬脖子,牽著馬繩朝海邊走去。


    馬背上鋪著軟墊,林深青大腿內側也綁了護具,坐上去不磨腿也不費力。


    倒是賀星原,走在半濕的沙灘上,一雙皮鞋大概是要報廢了。


    林深青問:“你不換雙鞋麽?”


    他說:“沒關係,怕你等急了。”


    太客氣了,兩個人都是。


    林深青實在不喜歡這種若無其事的客氣,甚至有衝動要不管不顧撕開彼此的麵具。


    她偏頭看著向他腳下襲來的浪潮,想著等這波潮水退去以後就跟他說,要不我們談談吧。


    可一波又一波潮水漲起來又退下去,她還在看著他的後腦勺沉默。


    良久後,她找了個不鹹不淡的話題,問他:“香庭跟伽月要合作什麽項目?”


    賀星原半回頭:“跟這次來華欣談的項目差不多,我們在尋找幾家能夠長期給香庭供酒的酒莊,東南亞這邊選擇了巴納先生名下的瓦瑞,東亞暫定了伽月。”


    這種項目,確實有跟釀酒師接洽的部分。


    林深青說:“可我都三年沒參與伽月的工作了啊,我們還有別的釀酒師,比我更了解酒莊和葡萄園近年的發展情況。”


    賀星原的眼色在聽見“三年”這個詞的時候明顯一黯。


    他點點頭:“那跟他們溝通也可以。我隻是請傅總給我安排一到兩位業務熟練的釀酒師,你不方便沒關係的。”


    言下之意,並不是他向傅宵指定了她。


    林深青倒是被他這話說得噎住了,默了默說:“那你找他們吧。”又說,“既然你這邊沒工作,我在華欣多住一陣子,跟巴納先生探討”


    “嗯,那我明早先回國了。”


    林深青沒再接話。


    橘紅的夕陽染亮了天際。賀星原也不再開口,就這麽牽著馬一腳腳踩在淡金色的沙灘上,沿著漫長的海岸線一直往前走,好像隻要他不停下,明天就永遠不會到來。


    最後是林深青先說:“回去吧。”


    如果明天注定不見,那麽今天也不必留戀。


    賀星原坐了次日一早的航班回國。


    林深青留在了華欣葡萄園,一住就是半個多月。


    巴納很喜歡她,說她想住多久都行。她不跟他客氣,當然也不白住,每天都跟著工人們一起出入葡萄園,幫忙修剪枝葉,偶爾也蹲在葡萄架前,跟人探討葡萄種植技巧。


    有天看到葡萄藤上纏了條蛇,她叫來工人處理,順手拍照發了條朋友圈,文字空白。


    傅宵很快發來一條消息:當心點,你要是工傷了,老子得賠得傾家蕩產。


    林深青回複:我又不是趙曲風那種傻逼,我祖上兩代釀酒,打娘胎出來就是專業的。


    她從葡萄園出來,摘了手套和遮陽帽,又跟巴納去實驗室做發酵實驗,忙了一整天,深夜才倒頭躺在床上,掏出手機看。


    沒有新消息。


    除了傅宵,並沒有別人關心她的死活。畢竟大家都知道,有心情拍蛇的人不會被蛇咬。


    可林深青總覺得少了點什麽。不知道在等誰關心,就是認為該有人來關心。


    她以前從來不這樣,因為從來不缺——最早是沒有真心在乎的對象,後來有了,他給她的,她卻隻會覺得太滿,而沒有少的時候。


    她煩躁地躺了一會兒,以為會失眠,卻最近過得太充實,很快就累得不省人事,第二天早早起來到餐廳,跟巴納一起吃早飯。


    吃過一碗澆了辣湯的泰式米線,她突然想起昨晚睡前那一段神經質的內心獨白,立刻刪掉了朋友圈,起身準備去葡萄園。


    巴納看她一眼,忽然說:“林小姐今天跟我去酒窖吧。”


    “嗯?”


    “熱帶的葡萄園確實比別處危險,有人不想林小姐冒險。”


    “誰啊?”


    他笑了笑:“昨天小賀總給我打過一個電話。”


    林深青愣愣眨了眨眼。


    “並且希望我不要告訴你。”


    “……”


    林深青笑起來:“巴納先生,做生意講求誠信,您這可是背後毀諾啊。”


    老頭子聳聳肩:“我也沒有答應他。”


    “那我偏就是要去葡萄園呢?”


    “這是我的莊園,當然不由他做主,你想去就去。”


    換作以前,這種情況,林深青肯定去了,不止要去,還要三進三出拍照傳朋友圈。


    可是現在,她卻真的在暗無天日的酒窖窩了一整天。


    一天沒幹體力活,精力富餘太多,到了晚上,她如願以償地失眠了,甚至接連兩天都是。


    第三天夜裏,她忍不住給何鈺鬆發了條消息:何醫生,我又開始失眠了,連續三天。


    這個點還算早,何鈺鬆很快回複:是心因性失眠嗎?


    所謂久病成醫,林深青跟睡覺這事抗爭了三年,已經能對此作出基本的判斷。


    但她卻久久沒有作答。


    何鈺鬆:那簡單點說,失眠的時候,你在想什麽?


    林深青:你不是神仙麽,猜不出我在想什麽?


    何鈺鬆:我隻負責心理疾病方麵的判斷,感情的事超過了我的專業範疇,如果要聊這個,你得坦誠一些。


    林深青:還不是猜出來了。


    何鈺鬆:那你希望從我這裏得到什麽幫助?


    林深青:我想問問你,這兩年多,他真的每天都在跟你聯係,跟進我的病情?


    何鈺鬆:是的。


    林深青攥著手機倒進被窩,劈裏啪啦打著字,十分鍾後,她撥通宋小蓓的電話:“小蓓,給我訂明天下午從曼穀飛港城的機票。”


    “好的,姐,單程嗎?”


    她想了想說:“嗯,單程。”


    次日一早,林深青告別巴納,坐車去了曼穀機場,然後直飛港城,落地已經接近黃昏。


    她沒帶助理,獨自打了個車,跟司機說去香庭國際酒店集團公司總部,結果機場離市中心比她想象得遠,到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


    她站在這棟屹立在港城金融中心的,金光四射的大樓前,後知後覺地想到,這個點,賀星原說不定已經回淺水灣了。


    林深青從旋轉門走進大廳,到了前台。


    前台立刻起身:“小姐您好,請問您有什麽需要?”


    她“哦”了聲:“我找賀總,小的那個。”


    “請問您有預約嗎?”


    林深青猜到了這個流程。


    她先問:“他人還在公司麽?”


    大概是因為曾經有過千百次被套話的經驗,前台口風很緊,歉意道:“這個我不清楚,這位小姐,您如果沒有預約的話……”


    前台話還沒說完,林深青就聽見斜前方響起個驚訝的男聲:“啊,selene小姐!”


    她抬起頭,看見了羅四:“哦,rose先生。”


    羅四快步上前,跟前台說:“這位小姐不需要預約。”然後轉向林深青,“selene小姐,小賀總剛開完會,正準備去吃飯,您跟我來。”


    林深青點點頭,跟他走進了電梯。


    電梯門關上的一刹,她如釋重負地出了一口氣。


    這一路一腔熱血地來,不聯係賀星原,她就是希望自己可以像這扇已經完全閉合的電梯門一樣,失去回頭路。


    她低頭解鎖手機,重新看了一遍屏幕上和何鈺鬆的聊天記錄。


    林深青:可是他這麽長情,我卻沒心沒肺地從來不打聽他的消息,就連看個電視,一看到有關香庭的新聞也馬上換頻道……我這樣是不是很渣?


    何鈺鬆反問她:你認為,每天關心一個人的近況,和每天刻意回避一個人的近況,是兩種相反的概念嗎?


    林深青:難道不是嗎?


    何鈺鬆:我覺得,這是同一種概念。


    電梯門“叮”一聲打開。


    她自顧自點點頭,跟在羅四身後走了出去。


    是啊,這是同一種概念。


    作者有話要說:  ·何鈺鬆,一個聰明得像bug一樣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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