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本


    地方政府的改革將和明年的科舉一同進行。當科舉結果出來後,玄澈將安排從科舉中脫穎而出的考生到改革後的新崗位上,並借此機會用新晉的寒門學子衝淡地方門閥勢力。


    然而,對於打擊門閥來說,開科舉並不是根本的解決方法。前世隋唐時期雖然也開科舉並且完善了,但是門閥隻是沒落並未完全消失,真正到了宋朝,民間資本主義漸漸興起,才消融了門閥士族勢力,但即使這樣,門第之見還是很嚴重。


    而說到底,門閥的形成也是官本位思想的一種體現。


    所以要根本除去門閥實力就要培養與之相抗衡的新勢力。參照曆史發展的曲線的話,玄澈覺得他可能要選擇促進資本主義萌芽。但要發展資本主義就要發展工商業,要發展工商業就要提高工商業者的社會地位,而大淼雖然各種政策都比較寬鬆,但還是無法擺脫重農抑商的傳統思想,工商業者在登籍造冊時用的是特別的黑皮,工商業者的子弟不得進入仕途,工商業者甚至不能穿著象征身份的高等絲綢錦緞——當然真正實施起來的時候並不嚴格。


    而限製工商發展排除交通等客觀因素限製外,還有兩個原因就是:一,手工業這對於自己的獨門手藝對外封鎖,對內也往往奉行傳男不傳女的祖訓;二,朝廷政策對商業流通太過苛刻,比如路引製度,商人要將貨物運往外地就必須向官府索取路引,否則將以謀反叛國罪論處。顯然,這種製度極大地抑製了商品流通,無法形成具有規模的商品經濟。


    像玄澈所辦的通川商行,雖然在太子勢力的暗中關照下已經發展得頗為龐大,但是仍然免不了在索取路引時受到官員克扣為難,最關鍵的是,其他商行無法得到通川商行這樣官麵上的支持,市場上始終是通川商行一家獨大,而我們都知道,壟斷不利於社會發展。


    但問題是,這兩個原因也是在整個社會大背景下形成的,畢竟這個時代沒有有效的知識產權保護措施,更不是信息化時代,不同地區間的信息無法快速聯係,不使用路引製度很可能會引起某些意想不到的動亂。而玄澈決不可能造出衛星讓大淼直接進入二十一世紀。


    “怎麽辦?”


    玄澈瞪著眼睛等待玄沐羽的回答。他不會和玄沐羽說封建社會、資本主義,也不想去和玄沐羽論證工商業的重要性,他隻說自己想要扶植工商業者的原因以及遇到的麻煩,他相信玄沐羽可以了解自己的意思。


    玄沐羽也愣了,他承認扶植第二勢力與門閥分庭抗禮是一個好辦法,但他萬萬沒有想到玄澈竟然要扶持工商業。但轉念一想,從玄澈一貫的作風來看,似乎也是理所當然的——他一直很重視工商業。


    “呃……”


    玄沐羽眨眨眼,發現自己腦子裏一片空白,眼珠子轉轉,反問道:“非得扶持工商業嗎?”


    玄澈攤出四個手指:“士農工商,士的地位已經太高了,扶持農業——最終還是等於發展工商業。”


    此刻玄沐羽隻覺得玄澈的手指很漂亮,很想抓在手裏摸摸,以至於半天才冒了一句:“那你準備怎麽做?”


    玄澈似笑非笑地瞅了一眼玄沐羽,看透了玄沐羽走神的心思,玄沐羽大窘,嘿嘿直笑。


    “先從發展商業開始吧。”玄澈收回了目光,照著自己想過的思路說,“商人逐利,給了他們足夠的利益他們自然會去完成我們想完成的東西,比如擴大手工業生產規模。”


    “為什麽?”玄沐羽想都沒想就開口問。


    玄澈斜瞪一眼,為玄沐羽這種明顯不愛動腦筋的行為表示不滿,但還是說:“賺錢就兩種辦法,降低成本或者抬高售價。要抬高售價就要加強產品本身的品質,要加強品質就要發展科技——也就是生產技術。但是售價在怎麽抬都是有限度的,所以隻能選擇降低成本。降低成本就是是從原材料上和生產工藝上降低,不論是發現新材料還是大規模生產,都要求商人去促進農業和手工業發展。”


    玄沐羽聽完了,眨眨眼,說:“澈真聰明。”


    “……”


    玄澈握緊了拳頭。


    玄沐羽連忙笑問道:“那澈準備怎麽辦?”


    “父皇您以為呢?”玄澈不想讓玄沐羽那麽輕巧,開玩笑,他才是皇帝!


    玄沐羽腦子不愛動,但打太極的功夫卻一等一的好:“澈一定想好了,澈說怎麽辦就怎麽辦吧。”說著,玄沐羽握住了玄澈的手,果然看到玄澈的臉噌地就紅了。玄澈撇過頭去,飛快道:“兒臣以為首先是破除現在工商之防。今人不願從業工商無非是因為古人認為工商鄙薄,兒臣以為隻要提高工商業者的社會地位,在利益驅動下世人自然會蜂擁而上,朝廷隻要立法規範即可。”


    第二天,玄澈在早朝上提出了提高工商業者地位的要求。


    短暫的靜默後是軒然大波。


    “太子殿下!此事萬萬不可!”


    玄澈看了一眼,叫出來的是吏部尚書田豐。玄澈不緊不慢道:“田大人何出此言?”


    田豐大聲道:“殿下,商人鄙薄,怎可與士族相提並論!”


    玄澈不接他話,隻問其他人:“其他大人以為如何呢?”


    幾個人在下麵偷偷交換了眼神,班萬站出來朗聲道:“臣以為此舉甚好!世人皆以為工匠手藝為**巧玩物,不予重視,但臣在工部起起伏伏十幾年卻深覺工匠之妙之重。隻是……”班萬頓了頓,看玄澈沒有表示不滿,才說,“這商人……”


    玄澈發覺班萬在官場滾了這麽幾圈,人還是挺傻的。


    “班大人此話深得我意!”站出來的是戶部尚書,他又對皇帝和太子施禮,道,“陛下,殿下,臣以為正如班大人所說,若隻是讓工匠脫黑籍倒也無妨,這幾年來多虧這些能工巧匠製作出各種神兵利器,才讓我大淼攻無不克戰無不勝,臣以為,適當地給這些工匠們一些榮譽是可以的。但商賈卻萬萬不可任其發展。世人趨利,若人人皆取行商,又有何人種田?是農工商,農才是根本!”


    “說得不錯。”玄澈點點頭表示讚許。


    又有一禮部侍郎站出來:“陛下,殿下,臣以為不論工匠還是商賈都不可與士農相提並論!我巍巍大淼,應以德服人,而不是以武屈人。”


    玄澈不反駁,隻是對禮部尚書微微一笑。


    禮部尚書隻覺得背後陰風刮過,忍不住出了一層冷汗,禮部尚書暗道一聲糟糕,知道自己說的肯定讓太子不滿,可話已出口這時候也收不回來了,隻得硬著頭皮站在那兒,不敢抬頭。


    玄沐羽看到了禮部尚書窘迫的模樣,對玄澈輕聲說:“澈,你嚇他了。”


    玄澈回過頭來也對玄沐羽微笑,玄沐羽連忙轉過頭不敢再看。


    下麵的大臣們還在吵吵嚷嚷各抒己見,他們講得很開心,好半天才反應出上麵兩個都沒了聲音,一下子都閉了嘴,目光齊唰唰地望向大位。


    玄澈看他們都靜下來了,便悠悠問了一句:“討論完了?”


    眾大臣麵麵相覷,猜不透太子什麽意思。


    玄澈問:“崔大人,您以為如何?”


    尚書令崔秉連忙站出來,施禮後,頓了片刻,才緩緩道:“臣以為殿下的想法可以實施。”


    崔秉的回答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崔秉來自河清大族,一般來說世族都是不屑與工匠商賈為伍,而且崔秉也從來沒有表現出力挺太子的跡象——他不過是中庸而已。


    朝堂上響了一片唏噓聲,玄澈也頗為意外,就聽一位大臣出言道:“崔大人此言何據?”


    崔秉抬眼看看玄澈,遲疑片刻,方道:“太子殿下高瞻遠矚,臣佩服。”


    玄澈一愣,明白了崔秉話中的意思。


    原來他已經察覺了?玄澈心中驚訝,當初他會將崔秉提到這個位子,除了利用崔秉的崔家人身份安撫門閥之外,就是因為這個老家夥是個不作為的家夥,自己不用擔心他會在關鍵時刻和自己唱反調。


    嗬,原以為是碌碌無用的人其實是心如明鏡嗎?


    玄澈不覺露出了微笑。


    下朝後,崔秉快步離去,卻不想還是被人叫住:“崔大人,請留步!”


    崔秉看去,是吏部的趙征以及中書侍郎蔡毅,這二人都是幽陽盧氏的門生。崔家和盧家同為四姓大族,彼此之間也是頗有來往的,對這二人崔秉倒還算得上熟悉。他們二人要說什麽崔秉心知肚明,今日朝堂之上自己所言恐怕是讓很多人驚掉了下巴,崔秉本不願做出頭鳥,但太子要做的事實在……


    此刻被這二人叫住,崔秉直想不管三七二十一立馬走人,隻可惜即使心中千百個不願意也不得不停下來,


    趙蔡二人已經走到崔秉身邊,蔡毅當下開口道:“崔大人,今天大人在朝堂上所言,在下頗為不解,還請大人賜教。”


    崔秉無奈,不想開口,隻慢慢往前走。


    等了一會兒見崔秉不說話,趙征又道:“崔大人,下官心憂不解,還請大人賜教!”


    靠在盧氏這棵大樹上的趙征雖然隻是個侍郎,卻對於崔秉這個尚書令並不怎麽敬重,此刻說話的口氣咄咄逼人。


    就算崔秉平時是個和稀泥脾氣的老好人,聽了這話也不爽快,再怎麽說他也是比趙征大了兩級的一品大員,二人之下萬人之上,崔家就算沒落,也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哪裏容得了一個大樹上的槲寄生來放肆。


    崔秉沒有發作,但語氣已經冷淡,道:“太子殿下的想法也沒什麽不好的,做臣子的何必去反駁。”


    “此話差矣!”蔡毅肅然道,“匠人鄙薄,商賈奸邪,怎可登上大雅之堂!”


    崔秉淡淡道:“太子的脾氣你們又不是不知道,難道蔡大人以為我們反對會有用嗎?今日陛下一言不發,分明是太子事前已經和陛下討論過此事,陛下都表示支持了,大人以為還有誰能勸得動太子?”


    “有何勸不得!”趙征道,“若是能聯合崔家和盧家之力,隻怕太子殿下也要顧及三分。”


    “顧及?哼。”崔秉冷笑一聲,“不要忘記當初元氏是怎麽消亡的。”


    趙蔡二人臉色微變。


    當年元貴妃身染怪病身亡之後,元家的發展便屢屢受阻,先是名聲漸漸敗壞,後來其家族田畝所產糧物又沒人願意收購。


    士族的主要資金來源一般是收取田租,這時候的田租還都是實物田租,收來之後要再賣出去才能獲得資金。但是士族向來輕賤商賈,大多並不直接介入買賣,沒人收購之後他們就失去了出售的途徑,作為主要資金來源的糧食買賣斷絕,這個大家族頓時陷入生活窘況。


    如此這般,又經曆一些變故,不出五年,元家便沒落了,十年之後更是不見蹤影。


    這件事雖然沒有證據證明,但官場上的人各自心裏都隱約猜得到,此事乃是太子所為。若是當初大家還因太子的年齡過小,而懷疑太子是否有能力打擊大士族的話,安王叛亂中隱公子的傾力相助就讓一切都明了。


    雖然元氏在當年已經是在走下坡路了,但根基仍然不可小覷,居然就這樣被一個孩子玩弄於股掌之中……


    蔡毅仍不住打了個抖,趙征卻說:“那又如何。元貴妃一事是因為那不知好歹的女人惹惱了太子,太子雖然心狠手辣,卻從來沒有因為政見不和而致人於死地。”


    崔秉輕哼:“太子算盡機關,事事皆胸有成竹,自然不需要做那種勾當。但——你以為,太子就真的不會做嗎?這朝堂上,沒有人的手是幹淨的。”崔秉目光往旁邊看了看,見沒人,才壓低了聲音說,“太子唯一顧及的隻有皇上,而皇上現在對太子是言聽計從,太子若真想做什麽,哪有什麽顧及!”


    “可是……”


    崔秉打斷了趙征的話,冷冷道:“別說你我崔、盧二家,你看秦皇之下,被抄去的豪門大族還少嗎?”


    話說到這裏,三人已經出了宮門。自家的馬車就在麵前,崔秉言罷便登上馬車,催促著車夫駛走了,從車內回頭看,趙蔡二人還在那裏嘀咕什麽。崔秉冷笑,心道:太子這回是鐵了心要將門閥鏟去,我崔氏自保尚且岌岌可危,哪裏還敢去觸他的鋒芒!


    崔秉想著歎了一口,不知是否該修書回老家,勸那些老家夥們趁此機會多掌握些商道上的力量,莫要等這場風暴過去崔家就真正倒了才好,隻是那些老家夥恐怕也是持著“商人鄙薄”的念頭,怕是不肯……


    崔秉又想到盧氏那邊的人,盧氏上一代的族長剛去不久,那深沉狡詐的老人恐怕還能和太子鬥上一鬥,隻是現在這個族長太過年輕,陰謀詭計可以,魄力衝勁不缺,就是少了大局觀,恐怕要敗下陣來……真是連老天都在幫太子了!


    發展工商業的事情就這樣拍板了,破除工商之防的事情做下去很快,連帶著一個月後關於促進商業發展的法令也頒布下去,主要是減低部分行業商稅、放寬商業準入門檻和鼓勵物流建設。


    雖然這樣做了,但是……


    “什麽時候才能看到成效呢?”


    玄澈望著天,皺起了眉頭。


    “怕是等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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