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陽府衙之內燈火通明,為慶祝首戰告捷,欽宗皇帝特地派人送來牛羊酒肉,以表示對前線將士們的體恤。大宋朝的軍隊好久沒有打過勝仗了,這一仗雖然隻收回了一座城池,但在欽宗眼裏,卻意義重大,麵對朝中投降派帶給自己的壓力,他終於有理由為自己的反擊找到有力的證據。


    不過,在久經沙場的老將宗澤眼裏,這種勝利還不值得大張旗鼓的慶祝,因為此番攻城,自己的兵力明顯占有優勢,還算不上是一場勢均力敵的遭遇戰。濮陽的潰軍現已逃往磁州,而磁州才是一顆難拔的釘子。


    柳逸玄和王子純忙活了半日,在這府衙大院之內擺好了桌椅,按照宗澤的指示,軍中八品以上的官員皆可來赴宴。柳逸玄算了算人頭數,按照官職大小給將軍們排好了座次,又見酒菜已準備完畢,便讓小嘍囉們去請各位將軍前來赴宴。


    眾位將軍卸去戎裝,便服來到現場,分班就坐,見桌上酒菜豐盛,也都麵帶喜色,這幾日戰事辛勞,寢食不安,現在終於可以大飽口福,犒勞一下自己的肚子了。


    宗澤老將軍從後堂出來,在主座坐下,左邊是汝南節度使馬夢龍,右邊是相州守備劉浩,各位將軍相互謙讓一通之後,紛紛落座。柳逸玄見人已到齊,傳令開宴,隻聽兩邊廊子裏鼓樂手吹奏起來,絲竹管弦之聲,悠揚動聽。


    眾位將軍見可以開吃,也都不在客氣,畢竟都是些軍營裏的漢子,也沒麽多的規矩禮節,該吃的吃,該喝的喝,誰也不跟誰客氣。


    酒過一巡,宗澤起身對眾將言道:“諸位。今日我等奉旨出征,奪取了這濮陽一城,聖上念我等征戰辛苦,才命人送來酒肉錢糧。以慰勞全軍將士,我等要時刻牢記聖上恩德,他日在戰場上自當奮勇爭先,誓將金國人趕出中原,收回我河間、燕山之地!”又把酒言道:“來,諸位將軍,隨老夫痛飲此杯!”


    眾將領舉起酒杯一飲而盡,柳逸玄見將軍們喝的高興,便走上來跟宗澤說道:“老將軍,晚生奉命準備了今晚的宴席。也不知這些菜肴是否合各位將軍的口味。前日我與子純進入府衙之時,曾俘虜了幾個金國廚子,晚生知道他們的烤全羊做的不錯,特地讓他們在後廚為將軍們烤了幾隻全羊,今日將軍們不如借機品嚐一下這女真人的美食如何?”


    眾位將軍一聽還有金國的美食可以享用。自然紛紛叫好,再加上,羊肉在北宋本來就是上等的美食,今日能品嚐到女真人的手藝,也可大飽口福了。


    “烤全羊?在哪兒呢?柳公子,快讓人給俺們端上來吧!”性格直爽的呼延慶在一旁喊道。


    柳逸玄連忙向身後的士兵揮一揮手,就見有四個士兵抬了兩隻考好的全羊送了過來。據那廚子介紹。這兩隻羊都是出生半年左右的小羊,肉質極為鮮美,再加上用炭火烤製,早已是皮焦肉嫩,芳香四溢。眾位將軍們看到這等美味,早已忍不住口中生涎。


    “快給將軍們抬上來!”柳逸玄讓這兩個兵士把羊肉抬到桌上。又拿起旁邊一柄割肉的匕首,在羊腿上割下一塊,親自送到宗澤麵前。


    “老將軍,請您嚐嚐!”柳逸玄獻殷勤道。


    宗澤接過羊肉,笑道:“有勞駙馬爺。親自給老夫割肉,老夫豈敢承受啊!”


    柳逸玄知道老頭是在跟自己開玩笑,便回道:“哪裏哪裏,能為老將軍效勞,也是晚輩們的福氣,此次多虧老將軍在聖上麵的保舉,晚輩還不知道該怎麽謝謝您老人家呢!來,晚輩要敬老將軍一杯!”便又為宗澤滿滿的斟了一杯酒,雙手奉上。


    宗澤知道這柳家公子絕非久居人下之人,且不說他與皇家的這層關係,就憑他夜盜敵船、隻身潛入敵營的膽識,就非一般將領可比,他日必當會功成名就,正所謂前途不可限量也!


    “好,既是賢侄敬酒,老夫自當飲了!”說罷便一飲而盡。


    柳逸玄在席前與宗澤客套了半天,倒讓旁邊的汝南節度使馬夢龍看得很不自在。這馬夢龍身為一方節度使,被聖上調到宗澤麾下,本來也是心有不滿,再加上這次攻城之戰,自己的隊伍衝在最前頭,而禁軍們隻在後麵跟隨。馬夢龍想到自己帳下的軍士損失慘重,聖上並沒有對他們有一字褒獎,而這位隻會耍嘴皮子、搞暗地偷襲的小書生卻單單受到了皇帝的讚譽,這讓馬夢龍心裏很是不爽。


    “柳賢侄,你也不要再忙活了,快入席吧,趁著這個機會,跟將軍們好好認識一下!”宗澤顯然是想好好栽培一下這位未來的大宋駙馬,讓他借此機會,與軍營裏的將軍們熟悉一下,也方便以後仕途通暢。


    柳逸玄聽了宗澤的吩咐,連忙到下麵與眾位將軍們敬酒,因為此次受了皇帝的單獨封賞,自己官職又升了兩級,也算可喜可賀。各位將軍們紛紛與他賀喜,把盞言歡,說說笑笑,一口一個“駙馬爺”的叫著,讓柳逸玄仿佛覺得自己仿佛在參加結婚典禮。


    柳逸玄在下麵敬了一圈,隻覺得主座上的兩位副帥都還未敬,尤其是那位汝南節度使馬夢龍,他可不能漏掉,這人從第一次見麵就跟自己不合,也不知是哪輩子得罪過他,不過這也不是什麽稀罕事,因為柳逸玄明白,這個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隻有無緣無故的恨!


    柳逸玄先來敬這位相州守備劉浩,這劉守備生得雙目有神,卻也是麵容和善,他見柳逸玄前來敬酒,連忙起身相迎,笑道:“恭喜柳公子高升啊!”


    “同喜同喜!”柳逸玄笑著回道。


    柳逸玄又走到馬夢龍席前,隻見這馬夢龍眼睛盯著桌子上的酒菜,並未正眼瞧柳逸玄一眼。柳逸玄知道這人不喜歡自己,不過也犯不著跟他結下什麽仇怨,於是便舉杯笑道:“馬將軍,晚輩有一杯酒要敬您,不知馬將軍可否賞臉?”


    馬夢龍故作驚奇之態,冷嘲熱諷道:“哎呀。原來是駙馬爺敬酒,末將小小一個節度使,哪裏承受得起?”


    柳逸玄知道他不懷好意,對自己這麽講話也在意料之中。於是強顏笑道:“馬將軍客氣了,您是此次出征大軍的副帥,晚輩隻是‘勇’字營的一個小小參將,給您敬酒,理所應當,還請馬將軍給晚輩個麵子!”


    馬夢龍向周圍看了一下,隻見眾位將軍們此時都放下杯盞,在盯著他們兩個。馬夢龍淡淡一笑,說道:“駙馬爺的麵子,末將當然要給。隻是心裏還有事情不太清楚,還想當麵跟駙馬爺請教一下!”


    柳逸玄不知他又要給自己出什麽難題,隻得問道:“哦,馬將軍何事不明,盡管問來。晚輩自當知無不言!”


    馬夢龍仿佛早有預謀一般,竟站起身來,對著眾位將軍說道:“眾位將軍,今日我等歡聚在此,為的是慶祝趕跑金兵奪回濮陽的勝利,柳公子卻為宋軍將士端上來這女真人的美食,不知所為何意?”


    “馬將軍這是什麽話。晚生見我軍將士們連日征戰辛苦,前番我又俘虜了幾名金國廚子,知道這烤全羊味道鮮美,便讓他們做了一些與將士們享用,有何不可?”


    “是嗎,柳公子俘虜金國廚子之事。可曾向老將軍匯報?”


    “這個…晚生並未匯報,再說我軍入城,活捉的金國俘虜不下好幾百人,沒必要都一一匯報吧?”柳逸玄不知馬夢龍究竟想幹什麽,心裏也仔細盤算著。生怕說錯了什麽話。


    馬夢龍看來是早有準備,他不急不慢地對眾位將士們繼續說道:“列位將軍,按照我朝軍規,凡戰場上捉到的外族俘虜,都要押回京城看管,經教化之後發配到各地為奴,此番我軍抓獲的四百零一名俘虜皆已押往京城,為何這些俘虜還留在濮陽?


    再者,金兵占我城池,殺我同胞,我大宋將士與金人有不共戴天之仇,而柳公子卻拿金人的食物誘惑三軍將士,分明是在美化金人的狼子野心,擾亂我三軍將士的破敵鬥誌,你說,你是何居心!”


    柳逸玄聽了這話,一時啞口無言,心裏罵道:“臥槽,馬夢龍,你當個將軍真是屈才了,你若到禦史台當個監察使之類的,這朝廷裏一半的官員都得栽倒在你的冤假錯案裏去,我隻不過讓這些金國廚子給將士們做了一頓飯,他竟然要說我有叛國之心,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柳逸玄顯然已看穿他的用意,也不著急跟他辯論,隻笑道:“是何居心?馬將軍說我是什麽居心,那小生就是什麽居心!今日本是慶功之宴,小生不願與馬將軍發生什麽不愉快的事,你若覺得小生是在擾亂軍心,有叛國之嫌,大可寫份奏折上報皇上,讓皇上收回成命,小生自然也沒有什麽怨言!不知馬將軍意下如何?”


    “你…”


    馬夢龍本想給柳逸玄安個罪名,讓他跟自己吵鬧一番,也好破壞一下宴會氛圍,進而讓眾位禁軍的將領們知道,沒有他們汝南的軍隊衝鋒陷陣,是換不來濮陽大捷的。誰知柳逸玄並沒有跟他吵鬧的打算,一切罪名隨他說了算,還說讓他上報朝廷,讓皇帝收回成命,這讓馬夢龍一時難堪起來。


    “哼!別以為有你老子在朝廷裏替你撐腰,你就這般肆無忌憚!若沒有我手下弟兄們以命相拚,哪有你們這些公子哥的榮華富貴?那些被金人殺害的將士屍骨未寒,你卻用金人做的飯菜來招待眾位將領,倘若那些死去的將士泉下有知,他們又作何感想?哼!”


    馬夢龍說完這話,將酒杯往地上一扔,然後長袖一甩,憤然離去。宗澤本想派人將他留住,隻因這馬夢龍本來也不是自己帳下的將官,是朝廷派來的副將,一時也不好多說什麽,便看著他離席走了。


    柳逸玄聽了馬夢龍剛才的那番話,才知道馬夢龍到底哪裏來的火氣,前日整理傷亡人數時,柳逸玄就已經看到,此次攻城,宋軍將士以身殉國的有四千多人,光馬夢龍帳下的兵士就有三千多。汝南來的兵馬不過一萬有餘,此番折損了將近三分之一,而朝廷並未對這些將士有過什麽撫慰,這讓馬夢龍心裏多少有些不痛快,這才借宴會之機表達心中的不滿。


    柳逸玄見馬夢龍起身離去,也不知自己做的到底有沒有錯,他轉身對宗澤言道:“老將軍,都是晚生考慮不周,惹得馬將軍生氣了。”


    宗澤對柳逸玄擺了擺手,說道:“沒事沒事,你也不必自責,馬將軍帶兵多年,此番折了許多人馬,心裏有怨言也是能理解的,待明日老夫去他營中與他溝通一下,勸解一番也就沒事了,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快去入席吧!”


    馬夢龍的憤然離場,讓整個宴會失去了原有的歡快,汝南來的將領們見主帥走了,也都紛紛離席回去,原本熱熱鬧鬧的慶功大會,變得冷清了不少。


    柳逸玄本以為大宋的軍隊會是高度團結的一支部隊,卻不想禁軍和地方部隊以及各部將領之間還有這麽多潛在的矛盾。他不知道這樣的矛盾會意味著什麽,也不知這個風雨飄搖的王朝究竟還能走多遠。


    柳逸玄獨自舉起手裏的酒杯,將這一盞愁悶之水,對著那遙遠而黑暗的夜空,一飲而盡!(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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