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他們方才見麵時的情景,溫玉幾乎都可以斷定梁大小姐會同他們一道回京了,沒想到卻是如此。呆怔了幾秒鍾,忽然想到會不會這剃度之日是之前就定好的,梁大小姐從未想過會再遇上溫如韜……


    思至此,溫玉連忙問道:“爹爹有勸過她麽?”


    溫如韜輕頷首,略略陷入沉思。抬眸見溫玉正望著自己,便輕輕拍拍她的手,說道:“她不是衝動的人,這個決定也是她三思過後而下的,我們應當尊重她。”


    “可是,爹爹……”


    宋懿行握了下溫玉的手,說道:“嶽父大人,那我們觀完禮再下山吧。不然梁大小姐獨自在這裏行剃度之禮,也挺淒涼的。”


    溫如韜點頭應允了。宋懿行以溫玉有孕在身,需多休養為由,讓溫玉回房去休息,自己陪了溫如韜出門,說去參觀一下法華寺聞名於世的寒潭。


    溫玉明白宋懿行的意思,知道他引開溫如韜,是給她時間,讓她再去接觸下梁玳雯,看有沒有機會勸她回心轉意。溫玉回了房,等他們二人走遠了之後,方才出門,去往梁玳雯的經房。這一月間,溫玉時常會過去找梁玳雯聊天,所以就算沒有人引路,也很快就抵達了目的地。


    在門口,被小尼姑告知梁玳雯正在沐浴,呆會焚上一個半時辰的香,就要正式行剃度之禮了。溫玉隻說自己要回京了,離開前還有幾句話要與梁玳雯說。小尼姑便讓溫玉在門外等著,等到梁玳雯沐浴完畢,開始焚香了,才引了溫玉進去,讓她們隔著紗帳說話。裏麵焚著檀香,絲絲縷縷地飄逸出來,縈繞在溫玉鼻間,有種深邃的寧靜。


    “真的、不考慮了嗎?”等小尼姑出去之後,溫玉輕聲問道。一語雙關,既是問不考慮回京,亦是問不考慮溫如韜。


    梁玳雯平靜地說道:“我已經找到了屬於我的大自在,其他的一切,自然就全部放開了。”


    “可是,我爹爹……”


    梁玳雯沉默片刻,說道:“有時候,兩個人決定在一起,完全是一種衝動。這世上,每一個人都不是孤立存在的。接受一個人,就要接受與他相關的所有一切。讓自己去融入別人的世界,或者讓別人來融入自己的世界,這都需要很大的勇氣。年少輕狂,一時衝動之下,決定在一起,那便在一起了。越猶豫,就越冷靜,越冷靜,就越沒有勇氣,漸漸的,也就淡忘了。”


    “我與溫大人誌趣相投,曾經有過那麽一段時間衝動得想要在一起。但如今,所餘的,也不過隻是種淡淡的相知之情罷了。我原以為我會放不下他,今日相見,才發覺過往一切,原隻是一個自己為自己所構鑄的牢籠裏,如夢幻泡影……我想,我真的已經放下了,我已經心無所掛了。”


    “……這或許並不是所謂的放下,而是,你不再想要拿起來吧?”溫玉沉吟著說道。


    “是啊。”梁玳雯說時,帶了些自嘲地笑。“全部放下之後,才知道所謂的大自在,是這樣全身心的輕鬆。我喜歡這樣的生活,不想再讓自己回去那一個理不清繞不出的世俗裏。我意已決,溫小姐不必再勸我了。”


    “你與我不同,既然已經鼓起勇氣,接受了他世界,那就將這一份勇氣繼續下去。珍惜眼前所有,知足者常樂。”


    “世事紛攮,人又有七情六欲,難免會有不順之事。溫小姐若是以後遇著什麽煩心之事,不妨來此處聽我講講經,或可排遣憂患。”


    梁玳雯是外柔內剛,下定決心就不再動搖的人,所以,溫玉最終還是沒能勸得她回心轉意。回到房中,宋懿行見她臉色不霽,知是事有不順,便安慰說道:“他們都是持重之人,既然已經決定如此,必是經過深思了。各人的道路,自是由各人自己選擇,不要執著於此。畢竟時隔多年,事過境遷,我看對於嶽父大人來說,梁大小姐也不過隻是個舊時友罷了。”


    溫玉點點頭,心裏卻一直想著梁玳雯所說的話。她說兩個人決定在一起,有時候是要憑借一時衝動的勇氣。溫玉不由想到當初,自己決定與劉宜光在一起。倘若不是她衝動之下邁出的那一步,接下來的一切,或許就不會發生吧?而當初,若不是劉宜光不留隻字片語地丟下她,胡盧王舅舅也是三緘其口,她一時傷心絕望之下,才會決定嫁給宋懿行。其實如今回頭想想,那時果真都是一時的衝動,倘若真的權衡利弊、左右三思,必定就沒有那樣的決定了。


    站在經房之外,看著換上緇衣的梁玳雯跪在佛前,在“咚咚”的木魚聲中,一縷縷青絲從鋒利的刀下滑落,無聲墜地。溫玉忽然覺得這一幕是這般的悲傷,鼻間不禁湧起一股酸意,眼睛澀澀地,便欲落下淚來。宋懿行見狀,伸手扶上她的腰際,將她摟到身側,無聲安慰。


    等到禮罷,世上就不再有梁玳雯這一個人,佛門則多了一名法號靜塵的小師太。靜塵將溫玉一行人送出山門,臨別之時,將一封信交與溫如韜,請他代為交與建平侯,稱在信中她自已說明一切。上得馬車,揮手作別,靜塵臉上帶著平靜而滿足的笑容,倒是溫玉的心情,卻一直輕鬆不起來。總覺得梁玳雯身上有著她的影子,但是明明她們二人的經曆全然不同,但平白無故的,她就是有這麽一種感覺。


    溫家的馬車剛進城,瓊姬公主就得到消息了,趕來盛陽侯府將宋懿行一行人逮了個正著,興師問罪。說當初他們兩隊人馬在半途上相遇,分明是說好一起前往清涼鎮的,他們就丟下她先走,實在是太沒道理了。宋懿行便說是想在啟程前去鄰鎮見一位老友,不想那位老友正有急事要趕去法華寺,然後因為天熱雇不到車,所以他幹脆就陪他跑這一趟了。


    對於他為什麽要“偷跑”離開,瓊姬公主自然是心知肚明的。但是既然她非要明知故問,那他也配合一下,編個幌子給她一個解釋。瓊姬公主倒也沒有多在宋懿行這個錯漏百出的理由上深究,隻說宋懿行放她鴿子,她可不依,非得請她出去遊玩一次,抑若是設宴款待她一回才行。宋懿行便順著她的意思說明日在五福樓設宴,向她賠禮道歉。瓊姬公主這才滿意地點點頭,離開之時,轉而與溫玉說道:“夫人務必也要一起來啊!”


    溫玉淺笑著說道:“明天我若身子便利,一定過去。”


    瓊姬公主沒再說什麽,笑笑地走了。她當然也是知道,溫玉這麽說,明天八成是不會過來的。


    闊別月餘,一家團圓,溫如韜也留下來吃了晚飯才回去。溫玉洗去一日的風塵,換上幹淨的睡袍,躺在床上想著梁玳雯剃度時青絲寸寸落地的情景,心中便陣陣地發沉。


    “在想什麽?”宋懿行也上得床來,擁過她,柔聲問道。


    偎進他溫暖的懷裏,溫玉便覺安心了許多,輕聲說道:“沒什麽,睡吧。”


    睡到半夜,溫玉忽然腹痛如絞,從睡夢中驚醒過來,一把緊緊抓住身旁宋懿行的手,顫聲說道:“孩子!孩子!”


    宋懿行也醒了過來,一摸溫玉,驚覺她出了一身冷汗,不由有些慌了神,連忙起身,問道:“怎麽了,玉兒?”


    溫玉痛得白了臉,緊聲說道:“肚子好痛……快叫大夫,孩子,孩子不要有事……”


    宋懿行一瞬間有些猶豫,在溫玉拽著他的手,再次叫他快找大夫之時,他方才出聲喚了銀屏,讓她去請大夫,卻囑咐了暫且不要驚動宋夫人那邊。


    “玉兒,你怎麽樣?”宋懿行將溫玉抱起來,緊緊地摟著。一邊將手掌置在她的小腹之上,試圖以掌心的暖意來緩解她的痛苦。


    “很痛……寶寶,寶寶不會有事吧?”比起疼痛,溫玉更擔心肚子裏的孩子。她已經感覺到雙腿之間,隱約有一股暖暖的液體流出,就像是往常來例假時的感覺一樣。血,該不會是流血了吧……溫玉掙禁不住心中的驚慌,掙紮著坐起身來,低頭一看,床鋪上已經沾上了點點殷紅。看著那紅梅般一樣綻開的血跡,溫玉的腦海中頓時“嗡”地一聲炸開了。懷孕初期出血,她再怎麽沒常識也知道這意味著什麽。眼淚一下子就滾落了下來,拉著宋懿行的手,哽咽地說道:“孩子、孩子保不住了,是不是?”


    宋懿行摟緊了她,柔聲安慰道:“別急,等大夫來。”


    “為什麽……好好的為什麽會這樣……”溫玉喃喃地念叨著,一邊將這幾日去過哪些地方、做過哪些事情,悉數想了一遍。忽然心頭一顫,臉色一下子刷白:“檀香……我在經房裏聞了檀香!懷孕初期,是不能聞檀香的,為什麽,為什麽我給忘記了……”


    “玉兒!”見她陷入了喃喃自語之中,宋懿行連忙晃了晃她,試圖將她喚回神來。


    溫玉卻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痛苦不已地說道:“我害死了我們的孩子……是我,是我害死他的……”


    “玉兒!”宋懿行無奈,隻能扶正她的身子,正聲說道:“玉兒,你冷靜一點,聽我說。”等到她的眼神略微清明了過來,宋懿行方才解釋說道。“你沒有害死我們的孩子,因為,他打從一開始,就是不存在的。”


    “你肚子裏並沒有孩子!”(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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