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語噤聲,不敢再多話,耶律賢轉身便回了自己的寢宮。


    韓府。


    李芷岸滿目淒然地看著發瘋的韓德讓,嘴唇發抖,卻不說話。


    韓德讓醉意熏熏,赤紅著眼,手腳並用地將庭院裏將謝的芍藥花拔除,一片頹然。他望著眼前的蕭瑟,怔了一怔,驀地跌坐在地上,癡癡地,自嘲地,放聲笑起來。


    李芷岸的清淚湧出,讓她那雙美目全然籠罩在氤氳水汽之中。她走向韓德讓,低身擁住了他。


    庭院靜謐,隻有李芷岸的抽泣聲,和韓德讓那悲哀荒涼的笑聲。


    “德讓,求你不要再鍾情於燕燕了,太苦了,太苦了…”


    是太苦太苦,苦了韓德讓癡情錯付,苦了李芷岸癡情錯付。


    上天有時真的是有它的安排的,譬如它讓有情人相愛,讓苦情人相依。


    可李芷岸無疑是苦情人之中最苦的那一個。


    韓德讓任由李芷岸擁抱著,笑出了淚水,“隻要你好,隻要你好,就好…”


    “還有我陪著你,有我啊…”李芷岸亦是痛徹心扉。


    誰能斷了情絲,一世不苦?可世人寧願愛得苦,也不願不愛。


    永興宮,崇德宮,兩座宮殿距離不遠,住在裏麵的人仿佛可以一世不相見。


    阿語的驕橫狠毒,是所有宮人怨恨在心的。她為奴之時,是恃寵而驕的惡奴。她為主之日,是遍失人心的惡主。


    一個人的本性,難以改變,無論身份如何變換。


    她痛恨那些和她有相同出身的宮人,非打即罵。那樣卑賤的出身,是她極力隱藏的現實。


    宮人們忍氣吞聲,抹著眼淚兒向皇帝身邊得力的助手七良訴苦,可七良也隻是個下人,不敢拿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去擾耶律賢,更何況,他也知道常常失神兒的皇帝,心中隻有皇後。


    瞧見宮女兒身上血紅連片的傷痕,七良也於心不忍,氣不過渤海妃的惡行,擅自將受傷的宮女帶去給耶律賢奉茶,故意讓宮女露出傷痕。


    耶律賢蹙眉,“你這是怎麽回事?”


    宮女哇的一聲哭出來,數日來的委屈全部化作淚水,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不出話來。


    耶律賢無奈地揉揉太陽穴,一雙洞悉一切的眼睛盯著七良。


    七良有些心虛,將宮女往後拉了一把,“她是且與宮的,這…是渤海妃弄出來的傷…”


    耶律賢二話不說,陰沉著臉便去了且與宮。


    “拜見…拜見皇上…”且與宮中幾個紅腫著臉的宮女怯怯地跪下。


    皇帝前來,妃嬪竟敢不出來接駕。七良借著耶律賢的膽子,惡聲道,“怎麽不見你們渤海妃主子出來接駕?”


    “渤海妃…她一早兒便去崇德宮了…”


    耶律賢臉色一變,目光更加狠厲,揚長而去。


    本想著給阿語榮華富貴,讓她好好當她的公主,當她的妃,而她偏往槍口上撞,去擾蕭綽的清淨,這就是罪不可恕了。


    崇德宮中,以阿語為首,跪著數個且與宮的宮女近侍。


    蕭綽仍舊是躺在搖椅上,兩眼輕閉,當做她們不存在。


    隻見阿語泣涕漣漣,委屈至極,“皇後姐姐,您當真不肯原諒妹妹之前的過錯嗎…妹妹知錯了,看在我們多年情分…”


    蕭綽猛一睜眼,盯著阿語,眼神略帶玩味,略帶嘲諷,“姐姐?本宮不敢高攀渤海妃,蕭思溫生女有三,本宮是最小的一個,何曾有過妹妹?”說罷嫌惡地轉回頭,閉上眼,不願再看阿語那副假情假意的樣子。


    皇後姐姐…


    這樣親昵的稱呼,是烏朵婭對自己的,怎麽能讓阿語隨意叫?她不配!


    想至烏朵婭,蕭綽心如針紮。


    阿語向來懼怕蕭綽的目光,蕭綽話音落了,許久,她才敢再吱聲。


    阿語擦去眼淚,直起身子,給自己壯膽,“皇後,您不顧念從前的主仆情分,也該顧忌雅朵現在的身份,您一味地霸著皇上,皇上從未曾來看過臣妾,若讓有心人將流言蜚語傳到渤海國,又當如何?”


    阿語竟然如此大膽,敢用這個虛假的身份來給蕭綽施壓,想必她入宮數月來,未得耶律賢寵幸,心中急切,她不敢觸犯天威,就這樣沒頭沒腦的來尋蕭綽的不痛快。


    蕭綽身子一僵,緩緩睜眼,凝望了阿語片刻,伸手示意身邊宮女來扶她。


    蕭綽一步一步地,漸漸靠近阿語,讓阿語覺得心驚肉跳,空氣像是被抽離。


    “嗬…”蕭綽一聲冷笑,微微彎彎身子,用食指和拇指抬起阿語的下巴。


    阿語隻是飛快抬眼看了蕭綽一下,迅速垂下眼簾,不敢再動彈。


    蕭綽的兩個手指看起來輕輕柔柔地捏住了阿語的下巴,實際上下了狠勁。


    她的指甲在阿語的臉龐輕輕勾劃著,讓阿語後背泛上一層涼汗。


    啪…


    蕭綽反手就是一耳光,阿語轉眼再看蕭綽,就隻有背影了,阿語還沒反應過來,片刻,才感覺得到臉上火辣辣的疼痛。


    “我不稀罕向皇上邀寵,更不屑,與你爭寵。”蕭綽的聲音在庭院之中淡淡響起,她已經坐回到搖椅之上。


    當著眾人,被蕭綽掌摑第二次,阿語再度想起上一次被蕭綽打,不禁羞憤,大口大口喘氣,像是要窒息似的。


    “皇後…果然手段淩厲,”耶律賢緩緩步入,滿麵失望之色,癡癡盯著蕭綽,“朕佩服之至。”


    蕭綽淡淡瞥了耶律賢一眼,心痛的感覺再度浮上心海,她從容且疏遠一笑,慢慢起身,“皇上謬讚了,臣妾當不起。”


    阿語幾乎喘不上來氣,後來開始大聲幹嘔,周圍的宮女都慌神叫了起來。


    耶律賢別有深意地盯著蕭綽仿佛在問“你要如何收場?”


    蕭綽亦看懂他的心事,厲聲道,“喊什麽?把渤海妃抬到偏殿,再去請人來瞧瞧。”


    一番診治之後,那垂垂老矣的太醫略帶喜色,“啟稟皇上,皇後,渤海妃已有兩月身孕,今日是受驚了,才…”


    耶律賢的第一反應是看蕭綽如何應對,阿語的身孕讓他措手不及。


    蕭綽的手摸了摸肚子,眼眸之中的神色晦暗難懂,先是苦澀抬眼,轉為濃濃悲涼,最後一低眉之時,是失望。


    她淡然一笑,像是不關己事,施施然道,“這便是皇上今日前來的目的?為您心愛的妃子討個公道?蕭綽心領了,但受不起。”


    該怎麽開口挽留?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蕭綽的身影遠去,遠離他而去。


    他頗為無奈地看了一眼沉浸在喜悅之中的阿語,隱忍了一口氣。


    聽著韓德讓之言,他想了多少種和蕭綽和好的方法,可是,阿語,還有她的身孕,將這些幻想都撲滅了。


    在門外聽到蕭綽扇阿語的巴掌聲時,耶律賢竟有些慶幸,他以為這是蕭綽為他而生的妒意。


    那一句“我不稀罕…”讓他心涼,心寒。


    這是兩個受傷的心靈的無可奈何。他為了她,她為了他。


    自從知道自己身懷皇嗣,阿語便日益驕橫跋扈,每每傳到蕭綽的耳朵裏,蕭綽都隻是置之不理。


    蕭綽是皇後,但她更是一個受情傷的妻子,她不願再看見那張讓她不悅的麵孔,索性放任了她去。


    “這是什麽動靜?”耶律賢走在皇宮小道上,聽到淒淒慘慘的哭泣聲,皺眉問道。


    七良向遠方象征性地看了一眼,道,“皇上,那是且與宮傳來的聲音,想必,想必是渤海妃動怒所致…”


    七良這番有意有心的提示,讓耶律賢又想起那個身上有傷痕的宮女,“她素日這樣打罵宮人?”


    話音落了許久,七良不曾搭話,隻是沉默低頭。耶律賢蹙眉,走向那個吵鬧聲源去。


    “皇上到…”七良的聲音高高響徹在且與宮,一切刺耳的聲音都停止。


    耶律賢步入且與宮,阿語怔住了,手中的鞭子掉地,隨即回神,斂衽施禮,略有心虛,“皇上,臣妾拜見皇上…”


    “皇上萬福…”一眾傷痕累累的宮人東倒西歪地跪在地上。


    耶律賢遲遲沒有讓阿語起身,望著這一地的人,沉默許久便進入了且與宮。


    “渤海妃,隨朕來。”


    阿語驀然抬頭,見耶律賢沒有責罵自己,反而語氣平常地讓自己與他一同進去,心中感到莫名,卻多添一份驚喜。


    且與宮中有濃重的脂粉香氣,讓耶律賢聞到覺得很是不舒服,他不禁開始懷念崇德宮中那淡淡宜人的芍藥香氣。


    “皇上,您…您怎麽突然來看臣妾…’阿語將宮門關上,有些怯地走到耶律賢麵前。


    耶律賢輕聲一笑,“渤海妃不歡迎朕來嗎?這般拘禮,你如今是皇妃,不是昔日的阿語,忘記了嗎?”


    阿語再度抬眼時,眼前的人在她的眼中有些迷蒙,不真切。


    當初第一眼見到他的時候,他也是這樣溫暖一笑。他高高在上,讓她一見傾心。


    即使是阿語,也是個可憐人。


    沒有擁有完滿的愛情,所以追求熏心的名利。


    精神與物質,人總是需要一個來填滿自己的心。


    阿語順著耶律賢的話坐下了,斟上一杯茶,嫣然一笑,“皇上,請用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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