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休息倒也沒覺得有什麽,一鬆下勁來,全身都變得酸軟無力。


    耶律賢給她倒了一杯水端了過來,看著蕭綽也不說話,那臉上笑容好像能掐出水來。


    蕭綽咕嚕咕嚕喝了一大杯,長長呼一口氣,將水杯遞給耶律賢,挑起眉毛,抬起眼眸,“結束了嗎?”


    耶律賢接過水杯,手指摩挲著杯壁,垂下頭來,點了點頭,再抬起一雙含笑的眼眸,“此次,你有勇有謀,大破宋軍,功不可沒。”


    蕭綽想起為了她而受傷的耶律休哥,哂然一笑,“我…哪裏有功,休哥他,如何?”


    “莫要掛懷了,遜寧理應舍命救你,他現在已然神誌恢複,和耶律斜軫正往上京趕。”耶律賢回道。


    蕭綽垂喪著頭,默默不語。


    耶律賢拉她入懷,長歎一口氣,也與她一同沉默。


    光線打在兩人身上,兩人相互偎依,蕭綽的頭靠在耶律賢的肩膀上,長發垂下,她閉上眼,將全部的自己都交由這個人。


    而耶律賢撫摸著她柔順的黑發,低垂的眼簾下,是一雙苦甜難言的眼眸,一瞬間好像是跌入了柔柔暖暖的溫泉湯浴,一瞬間好像是墜入了無止盡的萬丈深淵。


    美好如斯。


    耶律休哥的恢複力不是常人所能相比的,他在戰場上受傷幾乎昏死過去,而回上京不過數日,他便整裝入宮麵聖。


    崇德宮的蕭綽正和烏朵婭說著戰場如何如何,說起這些戰場上的好兒郎們。


    “我大哥的身手非常人所能及,我這一身的功夫多半是他教的,若是和休哥比起來,可能會稍顯遜色些。”蕭綽慢條斯理地說著,手上還做著針線活兒。


    眼瞅著要入冬了,她正和烏朵婭趕著給延壽女做兩件小衣服。


    烏朵婭的手一頓,又接著縫著衣裳,漫不經心地問道,“耶律休哥大人,果真那般英勇?”


    蕭綽癡笑一聲,索性將衣服扔給烏朵婭去做,她斜倚在榻上,“此次出征,高粱河一戰,若非休哥舍命護我,我還不一定能全身而退,他是個有情有義的忠臣良將,是個可以信賴的人。”


    烏朵婭低著頭,將線頭處打了一個結,這才咬斷了線頭,唇角抿起一抹羞澀的笑容,把衣服整整齊齊地疊起來,放在一邊。


    蕭綽挑眉,笑容好像是一眼識破了烏朵婭心中所想一樣,“烏朵婭,是不是有事瞞著皇後姐姐?你這個小心思…”


    烏朵婭羞紅了臉,連連抬眼又垂下,搖了搖頭。


    蕭綽頭一次見烏朵婭這樣嬌羞,她大笑了幾聲,隨即又露出隱隱擔憂的神色,“我倒是想為你成全,可休哥百戰不敗,又自請南伐了,你的心思,隻好等他們得勝返朝之時,我再與他一說了。”


    高粱河一戰,大遼士氣大增,且耶律賢也深覺出了一口氣,而他不滿足於此。


    曆來皇帝的野心,總是填不滿的,他和宋帝當初想的一樣,想要趁勝追擊,於是又來了這麽一出。


    九月,韓匡嗣被命為都統,南府宰相耶律沙為監軍,惕隱耶律休哥和南院大王耶律斜軫各自帶兵向南進發,出兵討伐,且大同軍節度使善補領山西兵分道攻擊。


    十月,韓匡嗣帶領的遼兵和宋兵在滿城兵戎相見,耶律休哥和耶律沙為輔佐。


    韓匡嗣素來以仁德美名相傳,頗具漢人的風範氣度,韓德讓仍在南京留守,而韓匡嗣此次是頗受耶律賢的器重的。


    大遼攻打到宋境,讓宋雞飛狗跳,大宋在滿城駐守的宋將很快遞上投降書。


    韓匡嗣一見,大喜,此次攻打可兵不血刃,何樂而不為呢?於是放鬆警惕,準備納降。


    耶律休哥急忙勸阻道,“宋軍士氣頗盛,又怎會輕易投降?恐怕有詐,我們不如整頓大軍,以做好萬全的抵禦之策。”


    韓匡嗣聽到耶律休哥這武夫這等好戰之言,當時就對他發怒,“監軍唯恐天下百姓有安生日子可過嗎?以戰止戰,何時方休?宋軍此番有言和不戰之意,為何不允!”


    耶律休哥無力勸阻,念在韓匡嗣為長輩的份上,他沒有駁斥,可心中有隱隱擔憂,總覺得事情不妙。


    果真,待韓匡嗣放鬆警惕後,宋軍趁機反撲,將遼軍打個落花流水。


    韓匡嗣也沒料想過會是這樣的結果,慌忙之中,遼兵都丟棄了兵器,紛紛出逃。


    而耶律休哥早就有所防備,便讓自己的這一支隊伍,將遼兵所丟棄的兵器都撿拾起來,並頑強抵抗,才得以保全殘餘勢力回到上京。


    耶律休哥和韓匡嗣一同回京麵聖,早在他們回來前,韓匡嗣決策失誤一事早已傳遍,遠在南京的韓德讓已經秘密給蕭綽修書一封。


    “臣下讓,借以此書,一陳所願。皇後在上,韓氏一族忠君一心,無以言表,臣父匡嗣,滿城戰敗,自知罪不容恕。孝親之心,望後體恤再三。望後顧念幼時情分,保全讓父,以全讓之孝心,而後舍命為卿,以報今日之恩。”


    蕭綽接到這信時,頗為猶豫,可指尖一再撫摸那幾個字,“舍命為卿…”


    透過這四個字,好像看到了從前的一幕。


    大雪紛飛、天寒地凍的那一天,韓德讓一襲青衫,而蕭綽卻狠心以自己所願而一再為難了他。


    他說絕不勉強於她,他說娶芷岸為妻,全是為了她。


    他說,“可我,心如磐石,若哪日你需要我,無論榮華權勢,即便是我微不足道的命,舍了又如何?你若要這天下,我若能做到,舍我己身又如何…”


    這是他的舍命為卿,他曾經舍命,為了她。


    如今該是還報的時候了,情債難欠。


    永興宮內,唯有焚香紛紛繞繞,迷人眼目,無人敢發一言,座上的耶律賢,臉色已經極度難看。


    耶律賢垂著眼簾,冷冷淡淡,聽罷這次南伐的過程後,便命耶律休哥上前聽封。


    耶律休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從不驕傲自恃,一副雲淡風輕的表情,接下了北院大王這一職務。


    待耶律休哥退到一旁,大殿之上一陣沉默,是暴風驟雨前的壓抑。


    韓匡嗣微微閉了閉眼,屏住呼吸,像是做好了準備似的。


    啪噠…


    從殿上飛下了一個冊子,像是詔書一類的,一直滾到了韓匡嗣麵前,韓匡嗣的膝蓋軟了下來,重重地跪下。


    耶律賢的麵色凝重,幾乎是咬著牙一一例數韓匡嗣的罪責。


    “爾違眾謀,深入敵境,爾罪一也;號令不肅,行伍不整,爾罪二也;棄我師旅,挺身鼠竄,爾罪三也;偵候失機,守禦弗備,爾罪四也;捐棄旗鼓,損威辱國,爾罪五也。”


    每一個人都好像屏息在聽皇帝的斥責,默默無語,而韓匡嗣的雙手按在地上,骨節已經看出來是泛白的,身子是僵硬無比的。


    耶律賢起身,眼神似乎是一把尖刀,可以殺人於無形的尖刀,輕張薄唇。


    “其罪,當誅。”


    韓匡嗣的頭重重磕在地上,再沒有抬起來。


    “且慢。”一把清亮的女聲從大殿後麵的帷簾處傳出,劃破沉默,眾人目光齊齊盯著那裏。


    蕭綽撩開帷簾,款款而出,她整了整衣領,向耶律賢走來。


    “拜見皇上,望皇上恕臣妾私自上殿之罪,可臣妾有話要說。”蕭綽跪在殿上,拜了三拜,這才直起身體,一雙秀麗的眼眸看向盛怒之中的耶律賢。


    耶律賢輕輕吐了一口氣,輕聲道,“皇後無罪,原是朕準你參與國事,你且說吧。”


    “謝皇上。”蕭綽一拂裙擺,起身轉向朝臣們。


    她一身金邊玫瑰色長裙,如同一朵美豔而又不失清秀的花兒,可眉宇之間的神色,讓人不敢不伏拜在她的腳下,她是天生的王者,與耶律賢齊肩的王者。


    “無人可以做到萬無一失,百密尚且有一疏,何況是凶險萬分的戰場?戰爭本就變幻莫測,兵不厭詐,本宮也隨軍出行,深有體會,尚有資格說上幾句。”


    蕭綽不疾不徐地說著,可堂下不知情的臣子卻臉色大變,好像是頗為驚奇,不敢相信這個皇後也曾奔赴戰場。


    “國泰民安,人臣之所想,韓大人也是為兩國百姓考量,奈何宋軍沒有仁德之心,欺詐於我大遼,韓匡嗣身為都統,固然決策失誤,可其忠遼愛民之心昭昭。”


    蕭綽言盡於此,耶律賢這才稍稍垂下頭,仿佛若有所思,若有所想。


    恰在此時,蕭綽看向耶律斜軫,耶律斜軫與蕭綽多年默契,自然懂得,他上前一步,拱手道,“韓大人罪不至死,望皇上念在韓家一門忠勇,免其死罪。”


    蕭綽滿意地低頭抿笑,抬眸瞥向耶律休哥,目光深深。


    耶律休哥亦是知道蕭綽心中所想,在觸及她的目光一刹那間,他就垂下頭,拱手道,“臣亦以為,韓大人赤膽忠心,膝下五兒為國盡忠,功過可抵。”


    這正是蕭綽所思量的,再多的人為韓匡嗣開脫也沒必要了,一個權勢顯赫的皇後,加上南北兩院立有戰功的大王,這就足夠讓皇帝轉變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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