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邊,柳婧稍作安排後便入睡了,而在洛陽城時,還有好一些人睡不著。


    轉眼,第二天到了。


    柳婧在酒樓安頓後,銀甲衛便把她的住處稟到了宮中。所以,她現在要做的事,就是在這酒樓中,等侯著皇後娘娘的召見。


    這一天是個大晴天,春光燦爛,桃花初放。


    柳婧剛剛梳洗妥當,霍焉便大步而來,他走到柳婧麵前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後,說道:“公子,顧司馬府顧二郎君求見。”


    顧呈求見?


    柳婧點了點頭,含笑說道:“行,我馬上出見。”


    “是。”


    柳婧來到酒樓二層,專供會客的廂房時,顧呈正負著雙手,靜靜欣賞著牆壁上的字畫。


    聽到她的腳步聲,他頭也不回地低聲問道:“這字畫是你所作?”


    柳婧抬頭看著那張夕陽山霧圖,輕聲道:“是啊,是我畫的。”


    顧呈沒有回頭,他隻是靜靜地看著它,半晌才道:“畫得很好。”


    “顧公子謬讚了。”柳婧大袖飄搖地走了進去,輕笑道:“站著幹什麽?坐啊。”語氣隨意而熟稔,仿佛從來不曾有過生疏。


    顧呈似是僵了僵。


    他緩緩轉頭。


    便這樣站得筆直的,他目光深濃地盯了白袍大袖,風度儼然的柳婧一會後,顧呈突然發現有點咽中艱澀。


    直過了一會,他才徐徐地說道:“我為你奏一曲吧。”


    說罷,他緩緩從懷中拿出那柄柳婧也吹過的玉簫,慢慢放到唇邊吹奏起來。


    簫聲一起,滄涼寂寞之意,便撲麵而來。


    這是柳婧第一次聽到顧呈吹簫,他從來不知道,他的簫也吹得這麽好,其音百轉,綿遠中帶著淡淡的憂傷。


    隻是吹著吹著,簫聲突然一啞,垂著眸,顧呈放在唇邊的簫慢慢垂下,陽光下,他俊美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縷淡淡的失落,“那一年我們定了婚,我便開始學簫,學下棋,學琴……”這些都是柳婧擅長的,並喜歡在他麵前張揚地顯耀著的。


    說出這樣的話,明顯並不是顧呈習慣的,他一吐出後,便艱澀地住了嘴。直過了一會,他才低低地說道:“阿婧……我恨你已成習慣了,吳郡再見時,都不知如何麵對你了。”


    饒是柳婧最是心淡,這時也是一陣觸動。她轉過頭看向外麵,直過了一會才低聲回道:“我知道。”


    她是真的知道。她知道他恨她已成習慣。


    就在這時,顧呈突然打斷了她,“不,你不知道!”他定定地看著她,深濃的眸中隱隱有濕意在流轉,“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原來恨一個人的時候,已經把她銘記於心了!”


    這話一出,柳婧饒是早就心淡如水,也猛然一陣說不出的難受。她睜大眼看著外麵,喃喃說道:“……我那些年……”才吐出這四個字,她便閉上嘴。


    顧呈卻似沒有注意到,他轉過頭繼續看著柳婧的那副畫,負著手看了好一會,他輕輕說道:“這是陽河縣的映月山?”


    柳婧一呆,她訝異地問道:“你怎麽知道?”陽河縣那麽偏遠,他從來沒有去過,畫上麵也沒有寫出山峰名,他怎麽會知道?


    背對著柳婧的顧呈,卻是低啞地笑了起來,“從你快滿十五歲,臨近及笄,我每一年都會在陽河縣停留數日……我以為我是恨你刻骨,所以時常銘記,隔了那麽遠,也忍不住想見一見。”其實,她那時鎖於深閨,他便是想見,也見不到啊。


    不得不說,顧呈這番話,大大出乎柳婧的意料之外,她張了張唇,又張了張唇,直過了好久才喃喃說道:“我從來不知……”


    “你自是不知,我自己亦不知自己在做什麽。”


    顧呈語氣輕淡地說到這裏,啞聲又道:“後來在吳郡重逢,我其實,其實就是想多讓你求求我……”說到這裏,他啞然失笑,“可你性子太倔,我又以為自己恨你太深。”


    一口氣說到這裏,顧呈自己顯然也有點難為情,他僵硬的,背對著柳婧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直盯著那副畫一會後,也不等柳婧開口,顧呈突然轉身,也不看向她便長揖一禮,道:“今日打擾了……”說罷,他腳步一提,忙不迭地便想離開。


    在走到房門口時,顧呈像是想到了什麽,腳步一頓,沉聲說道:“昨天你抵達後,你本是女子身的消息便外泄了……小心點。”說罷。他再不等柳婧回話,腳步一提便急急朝外走去。


    柳婧目送著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視野中。


    直到顧呈再不可見,她才轉過頭去。


    直直地看著那副掛在牆上的畫片刻,柳婧突然低啞地一笑,搖了搖頭後,轉過身朝下麵走去。


    漸漸的,夕陽西下,又一個傍晚,再次降臨。


    一輛素雅的馬車駛到了‘雲醉’酒家下麵,望著那似是整修妥當,馬上又在開門營業的酒家,馬車中,傳來一個女子輕柔的聲音,“這裏倒是安靜了。”


    四下很安靜,沒人回覆她的話。


    直過了一會,那女子再次輕輕地說道:“那天我太吃驚,沒有看清那柳氏,真想進去再瞧一瞧她。”


    這一次,她聲音落下後,一婢連忙輕聲回道:“小姑,不行的,不能這樣……”轉眼這婢女又道:“小姑,沒有必要在意她的,不過是一個不男不女的,那姿色我昨晚可瞅得清呢,比之小姑你,可差得遠了。”


    這一次,婢女的聲音落下後,馬車中的那小姑低低歎道:“你別哄我了……我也在場的!”


    是的,她也在場的,在沒有見到柳婧以前,她以為對方不過是一個長相可以的商戶女,可見到柳白衣之後,這種自欺欺人的話她還要相信,那也未免太可歎了。


    那婢女靜了靜,馬上又說道:“就算她長得好派頭大又怎麽樣?她可不是小姑你,她那架子就是純唬人的!”


    這一次,馬車中的小姑沉默了。就在四下又恢複安靜之時。陡然間,那‘雲醉’酒家處,傳來一陣極沉遠極沉遠的鼓聲!


    鼓聲‘咚咚’而來,帶著幾分激烈,也帶著幾分遙遠!


    而就在鼓聲響起的那一刻,一陣琴聲飄蕩而出,這琴聲浩瀚神秘,如月如紗,它是這春夜的那輪明月,它是高空上的那縷白雲。混合在沉沉而來的鼓聲中,不知怎地,竟在瞬那間,給人一種一瞬千年,滄海桑田的無奈感。


    不知不覺中,馬車周圍的人都轉頭看去,不知不覺中,馬車也掀開了車簾,那小姑和幾婢仰著頭看向那響聲傳來處。


    這一看,便是以那小姑心誌之堅,也是心蕩神馳。


    因為,那雲醉酒樓的二樓處,一個寬肩窄腰,長腿修長的青年,用那紅色絲帶束著他那一頭烏發的長發,正手持鼓捶,不緊不慢地敲響著一麵鼓!


    這青年極清俊,他白皙俊美的五官,在漫天霞光中發著光,因為熱,汗水正順著他的額頭,緩緩流下他高挺的鼻梁,再流下他寬厚適中,形狀優美的唇。


    他站得那麽高,風一吹來那寬袍廣袖便隨之拂動,而在那一襲寬大的白色袍服,他那精瘦結實的肌肉,仿佛觸手可及。


    不聽其音,光是其人,便已是一道風景!


    更何況那鼓著實不凡?高昂慷慨間,仿佛讓人想起昔日荊軻刺秦時的風蕭蕭兮一去不複還!


    一時之間,人來人往的街道處,出現了短暫的寧靜。


    就在一陣那鼓聲混合著琴聲沉沉而來,悠悠而出,直激蕩得人血液沸騰時。陡然的,街道的中央,一輛馬車裏傳來一個大笑聲。大笑聲中,一個胖子伸出頭來,朝著那二樓上奏鼓的美男子喊道:“兀那樂師,端地打得好鼓啊。喂,郎君我挺中意你的,你在這破酒樓呆著,不如隨郎君我回府,做本郎君的清客如何?你到了我府裏,保你吃香的喝辣的享用無盡!”


    這胖子的話端的輕薄。他的聲音粗豪,這一叫喊聲又大又響,直是蓋過了所有的議論聲,蓋過了琴聲鼓聲,給遠遠地傳了出去!


    於是,在他聲音落下後,那鼓聲琴聲也是戛然而止!


    奏鼓的美男子緩緩抬起頭來。


    他抬著頭,慢慢放下手中的鼓捶,走到玉欄杆旁,玉樹臨風地盯著那胖子片刻後,才用他那天生清雅的聲音冷冷地問道:“君子何人,何姓?”


    那胖子見他回話,心中大樂,他色眯眯地緊鎖著那美男子,一邊搓著肥手咽著口水,一邊大聲回道:“你郎君我姓夏,我父親乃是堂堂郡守!”


    說到這裏,胖子昂著頭一派洋洋得意,那眯著的小眼直晃晃地盯著那美男子,仿佛是在說,快跪拜吧,快向我跪拜吧,誠服吧!


    二樓上,那白衣美男子伸手接過一婢女遞上來的毛巾,動作優雅地拭去額頭上的汗水,唇角微微一揚,露出一個譏諷的笑容後,他哧聲說道:“姓夏?郡守?卻不知自秦至漢,三百多年間,有哪一個姓夏的家族這般了不得?出了個郡守就跑到洛陽城,跑到這天子腳下囂張了?”


    他居高臨下地盯著那胖子,下巴微抬,以一種說不出的清貴和傲然,冷冷說道:“姓夏的小子聽好了。本郎君姓霍!西漢名將霍去病,名臣霍光都是家祖!我祖輩馳騁天下縱橫揮灑時,爾等不過還在土中爬食!哧——傳承不過數十載的一暴發戶,居然也敢信口雌黃,真真可笑可歎!”


    喝叫到這裏,那白衣美男子優雅的一轉身,在那寬袍大袖於清風中飄飛間,瀟瀟灑灑地入了廂房,給那胖子和街道上的眾人,留下了一個極清貴極灑脫的背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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