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太陽才露出一半臉,麥穗兒已從娘家回來。她剛剛給姐姐送去盛管家親自糊的又圓又大的紅紅燈籠,給奶奶送去一件新衣裳,還有十隻點著紅點的白花花的饅頭。


    這都是經過盛夫人批準,盛管家親自置辦的,按照靈泉村習俗,送過節用品,表示對新夫人娘家的尊重,


    麥穗兒心裏很高興。天還沒亮就起床,拒絕盛管家想要套馬車送她的好意,自己一溜煙地跑回了家,看重她的家人比看重她更讓她高興。


    還沒到大門口,遠遠的見大口井旁等了很多挑水的人。村裏人都講究,大年初一初二初三是不用幹活兒的,忙了一年的人們都留在家裏吃吃喝喝。年三十初一都在自己家裏,初二講究去老丈人家,初三一般不出門。初四以後才走親串鄰,所以最遲年三十就要將這三天的吃的水燒的柴禾,饅頭肉食做好了。


    她沒有直接回去,而是繞了過來。


    孫黑牛也在等挑水的人中,自從紅院住了人家,盛老爺就在大口井周圍築起了一堵牆,免得挑水的人們騷擾了主人家。


    他看見了麥穗兒,便走出排隊的人群。


    麥穗兒笑眯眯的迎上前去,很熱情的問:“黑牛叔,來挑水啊?”


    孫黑牛手裏提著一根扁擔,他個子矮扁擔是特製的,比起一般人家的扁擔短了一半。


    他拄著扁擔,笑著回答:“穗兒,今兒個怎麽出來了?”


    好像她進了紅院門就不出來似的。


    麥穗兒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這不是回去給奶奶姐姐她們送了點東西嗎?今兒晚上你也過去,聽姐姐說幫你做了兩雙鞋子,還有襪子,褲褂。”


    孫黑牛已經整整幫麥穗兒姐妹挑了幾年的水,以前他會將水送到田邊地頭,由麥穗兒接著挑回去。麥穗兒出嫁後的這些天,便將水送到大門口。放下扁擔,喊出麥秦氏,將水提進去倒進水缸扭頭就走。


    他這樣用心良苦,就是愛嚼舌根的麥薑氏也說不出什麽。


    這讓麥穗兒姐妹尤其感動。兩人經過商量,決定從留給麥苗兒的彩禮中抽出一點點銀子,幫他做一身行頭。


    孫黑牛慌忙搖頭:’“穗兒,這怎麽好意思,你姐姐腿腳不好,還這麽費心。”


    麥穗兒笑著說:“腿腳不好,手卻很靈,我敢說我姐姐做的針線在這靈泉村是數一數二的,她要是說第二沒人敢稱第一,黑牛叔穿了出去。絕對會招惹很多人的目光。”


    孫黑牛讚成的點頭應道:“黑牛叔知道。所以不敢當。你說黑牛叔把鞋子襪子褲子褂子帶回去,那做工那針腳,看著都喜歡,怎麽舍得穿,豈不是浪費了。”


    孫黑牛也是見過世麵之人。說起話來也是自然的帶著幽默感。


    麥穗兒嗔責的看了他一眼:“黑牛叔,晚上記得去吃年夜飯啊。衣服鞋襪做下就是給你穿的,不是讓你供起來的,我姐姐特意為你做的,感謝你這些年來這麽幫我們。我走了,晚上要去啊。”


    身份變了,人們的目光就不一樣了。以前看她的目光充滿了同情。現在充滿了各種色彩,有同情有不解有感慨有歎息,總是全是費解。


    不能久留,作為一個深門大戶剛剛娶進門不久的新婚少夫人,和一男子說話太多會惹麻煩的。哪怕是一直被她叫做叔的孫黑牛。


    的快點走,不管別人怎樣的目光。這個夫君可是自己夢寐以求的,不能被淹沒在閑言碎語裏。


    孫黑牛看著麥穗兒穿著華麗的衣裙,嫋嫋婷婷的繞過那堵牆,繼續排隊去挑水。


    就有一個男子很好奇的探過頭來:“黑牛啊,你說你對穗兒這姑娘也還不錯。怎麽也不攔著把姑娘往火坑裏推。不是我瞎說啊,這紅院看著氣派,那公子確實是不敢恭維。”


    孫黑牛還沒答話,盛老爺家的一個夥計湊了過來:“就是,黑牛師傅,你說穗兒那姑娘精精明明的,怎麽嫁給一個病癆子,還有啊聽說他那娘也厲害,是個厲害角色,要不一個女人家怎麽會在這深宅大院裏住了好些年。”


    孫黑牛搖了搖頭輕聲歎息:“不是我不攔著,我師傅都攔不住,我有什麽辦法。”


    那個被稱作孫二嬸的胖女人背上背著個胖娃娃,剛剛從井裏提出一桶水,聽到孫黑牛的歎息,顧不得將扁擔穿進水桶檔杆,先偏過臉插了句:“那還用說,穗兒嫁給病癆子公子,一定是她那個公雞嗓子的嬸娘給逼的.她怎麽不把自己大女兒嫁過去,我說啊,這人心不但都是偏得,還黑的要緊。眼睜睜的將這麽個女兒家送進火坑,那病癆子公子啊,依我看也沒多少活頭了,可憐的穗兒,以後就等著守寡了。”


    和小孫女一起抬水的姬家老婆婆搖著頭:“以後是守寡,現在可是守活寡,哎,可憐啊。”


    孫黑牛聽著連七八糟的議論,心裏很不是個滋味。


    但是這件事情從頭到尾他是很清楚的,剛開始麥穗兒確實很抗拒,不但自身據理力爭,還曾找師傅麥長青做後盾。


    可是後來不知怎麽了,她竟然高高興興的答應了,還積極努力的準備嫁妝,一副待嫁女的欣喜若狂。


    剛開始他和師傅甚至麥苗兒都以為她是氣糊塗了,後來經過幾天的輪番談話,聽出的卻是她很滿意。


    這讓本來準備履行長輩權力,和麥薑氏誓死抗爭幫麥穗兒取消婚事的的麥長青沒了主意,最後隻能聽之任之,畢竟他隻是爺爺輩的人。


    以麥穗兒的脾氣,麥薑氏絕對是強迫不了她,那一定是有原因的,究竟是什麽原因,師傅曾經問過麥穗兒,她隻是說紅院家境好。


    他和師傅都不會相信這個理由,以麥穗兒的能力,是不會貪戀紅院那點財富的,紅院的主人搬來好幾年了,也沒見過做什麽,他雖然是個鄉下小匠人,但是他知道什麽都不做,就是坐吃山空。紅院也就是大門氣派,院內奢華一點,一點沒有財大氣粗的底氣。


    百思不得其解,他挑著一擔水顫顫悠悠的沿著光禿禿的田間小徑向麥穗兒家走去。


    這些年來,不管刮風下雨,每隔三天他都會往麥穗兒送一擔吃的井水。


    他已經將這兩個女子當做自己家人一樣,想起麥穗兒說的麥苗兒還給他做了鞋襪褲褂,心裏就很溫暖。


    走到麥穗兒家的大門口,見那扇他幾年前修補的大門又破了,放下水桶,從腰間拿出一把小斧頭,摸出幾顆鐵釘,丁丁光光的敲了幾下。已經裂開口子的門上的木板乖乖地合攏在一起。


    麥苗兒聽到聲音,從灶房探出頭來,大聲問:“誰啊?”


    孫黑牛一邊找著破舊的地方添著鐵釘,一邊回道:“苗兒,是我,給你送點水來,這要過年了,費水。”


    麥苗兒的手正在麵盆裏,她要做好今晚上的年夜飯。自從奶奶搬過來,年三十二爺一家人,隔壁嬸娘家的人都會過來。


    她看了看院子裏,耳朵不靈光的麥秦氏正拄著拐杖,按照麥穗兒教給她的方法,在院子裏來來回回的慢走。


    知道她聽起來很費力,便將沾滿麵的雙手搓了搓,拖著一條腿一扭一扭的走了出去。


    打開大門,孫黑牛收起小斧頭,將水送了進來。


    “哎呀,這不是黑牛叔嗎嗎?來送水啊。嘖嘖,真是仗義啊,這麽多年了風雨無阻啊。”


    他前腳進門,打扮的花枝招展的麥花兒手裏提著一隻竹藍,跟著進來。


    孫黑牛頭也沒抬的將水倒進水缸,小聲說:“師傅交代的,說苗兒腿腳不好,舉手之勞而已。”


    麥花兒陰陽怪氣的意思他是聽出來了,這些年來她和她那個親娘也沒少用這種語氣,為了避嫌,他盡量小心。


    麥花兒將手裏的籃子高高提起,有點施舍般的放在麥苗兒手裏,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她說:“麥苗兒,這是娘讓我給你的饅頭,還有幾隻雞蛋,今晚上做好一點,把你們那臘肉多煮點。”


    說完轉身往外走,就看見孫黑牛矮小的身材,麥苗兒一扭一扭的瘸腿,撲哧一笑轉臉對孫黑牛說:“黑牛叔,你這麽殷勤,該不是對我這瘸腿的妹妹不懷好意吧。要是真的,一個瘸子一個矮冬瓜,倒是絕配。真沒看出來我們家這個瘸子還會勾引男人。嘿嘿,我還以為隻有那個麥穗兒才會呢。黑牛叔啊,不你可別忘了,你是長輩。”


    麥花兒說著話,捂著嘴巴一扭一扭的走了。


    出了院門她長長的出了口氣,這些天來她一直憋著一口氣。


    那個她嗤之以鼻根本不屑的病秧子公子,才和那個她終於以為報了壞她婚事之仇的麥穗兒成親,就顯的那麽超凡出塵與眾不同,真不愧是富家公子,病起來都那麽有型,、看起來這一年半載的也不會死去。早知道這樣,她就自己嫁了。雖然對婚事心灰意冷,但是找個殷實人家落腳,總比一輩子賴在娘家好一些。


    沒有機會對麥穗兒出這口惡氣,對麥苗兒也一樣,這兩姐妹打著骨頭連著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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