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元微燒傷的是小腿與大腿外側的皮膚,膝蓋處倒是沒什麽大事。


    整條右腿被包得臃腫,倒還能彎曲,勉強坐進了軟嬌,卻在承訓齋外的月亮門洞那,便讓人停了下來。


    顧元微下了轎,就讓人把轎子撤了。


    如珠與冬梅一同扶著她,一瘸一拐地穿過月亮門洞,停下了腳步。


    顧元微一抬頭,就看到了跪在承訓齋主屋外的喬暮陽,腰肢直挺挺的,頭微微低著。再走近些,便能看到他發間密密麻麻的小水珠子,以及因為寒冷而瑟瑟發抖的身子。


    顧元微深深吸了口氣,潮濕的寒氣,順著氣管直沁寒入心。她扶著如珠的手,不由地捏緊了些,閉了閉眼,掩下了所有情緒,語氣平淡的吩咐道,“如珠,去稟報一聲。”


    喬暮陽微抖的身子驀然一頓,猛然回頭,凍得微紫的臉上,掩不住的驚訝,隨後視線落在顧元微帶傷的右腿上。他抿著唇,本麵無表情的臉上,染上濃重的憂慮,兩條長眉幾欲擰到了一塊。


    顧元微靜靜地與他對視了一眼,便一言不發地由冬梅、冬雪扶著,自喬暮陽身邊走過,到了承訓齋簷下。


    隨如珠出來的,隻有懷青一人。


    懷青皺著眉頭瞥了喬暮陽一眼,便把顧元微攙了進去。他雖不讚成老爺找喬暮陽的麻煩,可小姐難道不知,她這一來,無疑是雪上加霜嗎?他本在勸著老爺,畢竟人都娶進門了,喬暮陽平日也算得體,今日這事便算了,興許真是人不舒服,才打翻硯台,毀了這些經文的。誰知,老爺剛剛要鬆口,小姐便來了。那一瞬,老爺眼裏好像蒙上了一層霜,一眼望來,仿佛就能把人給凍住了。


    這是沈墨第一次,對顧元微的到來,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的歡喜。


    他端坐著,冷沉的眸靜靜地盯在顧元微麵上,明知顧元微的腿傷著,也不說讓他坐下,也不讓人扶他,把所有人都遣了下去,連懷青都不允。


    “父親,恕女兒不孝,腿傷著,不能給您見禮。”顧元微恰到好處的笑著道。


    沈墨卻依舊一言不發,他緩緩站了起來,踏出步子,一步、兩步、三步,站定在顧元微麵前。


    忽然一道袖風掃過,啪地一聲脆響,顧元微臉上一陣木然,緊接著是又麻又辣的疼。


    她本就因著腿傷,右腳不敢用力,站得不太穩,這突來的一巴掌,讓她直接摔倒在地,傷腿壓到了身下。新長的皮膚是異常稚嫩的,顧元微疼得冒起一身冷汗,捂著臉頰,詫異不解的仰頭望著沈墨。


    沈墨卻居高臨下地望著他,勾著唇譏誚地笑,“很疼是麽?”袖下的手,緊緊握著,掌心傳來的疼痛不比顧元微少,“再疼也及不上為父心裏的寒!”


    “父親?”


    “父親?你還知道我是你父親?你捫心自問,這些日子,你都瞞著為父做了些什麽!”沈墨說著,聲音不由地提了起來。


    如珠候在外間,嚇得身子一抖,無聲地求著懷青,希望他能進去勸勸。


    懷青無奈地歎了口氣,溫柔撫著兒子那純真的小臉,小聲道,“別擔心,小姐終究是老爺的唯一的女兒。你啊,跟在小姐身邊,往後少說話。”懷青明白,這事,若不是自己這單純的孩子多嘴了,小姐也不會知道。兒子也大了,興許,他還是為他尋一門門當戶對的親事吧,跟在小姐身邊,就兒子這一根筋的單純腦袋,萬萬是應付不來的。


    顧元微不喜被人這麽居高臨下的俯視著,這讓她仿佛一下子回到了曾經那個世界。她又匍匐在那名為“父親”之人的腳下祈求,求他給她錢,求他為她最愛的母親治病,可回答她的,總是那冷到極致的漠視。


    她不喜歡自己猶如低下至塵埃的這幅姿態,那一瞬,疼痛仿佛從她的感知中抽離,感覺不到疼,手在地麵上輕輕一撐,就站了起來。


    顧元微輕輕的笑,仿佛腿上根本沒有傷,仿佛臉頰上慢慢紅起來的指印不存在,“父親,您指的是什麽?”


    沈墨在一瞬的心虛心疼之後,被顧元微這幅毫無所覺的樣子氣狠了,怒極而笑,“是什麽你自己不清楚麽?你對喬暮陽是怎麽回事?你的腿又是怎麽回事?怎麽,你自己不知道麽?要不要我把黃大夫叫來,讓她給你說道說道?”


    既然沈墨發現了,顧元微也不打算狡辯,幹脆直接道了出來,“喬暮陽,越了解他,我就越想保護他,我也必須為我自己對他所作的一切負責。而這腿......”顧元微抬頭,依然笑得雲淡風輕,卻不由帶了一絲感傷,“父親,你有更好的辦法,不讓暮軒傷心麽?”


    “負責?嗬嗬,說得好聽,喬暮陽需要你負責,暮軒就不需要麽?他的清白在你的手裏,他也已經進了我顧家的門,你難道想獨獨偏寵喬暮陽一人麽?”沈墨殘酷地笑,發狠道,“你記住,微兒,一年,為父給你一年的時間!你若無法讓暮軒懷上你的孩子,那麽,你就別想留下喬暮陽!”


    顧元微愣了下,她一直知道沈墨雷厲風行的行事作風,可是她想不到,沈墨會以同樣的方式對待她。失望是有的,不過相比較於沈墨對自己的痛心疾首,顧元微想,她的失望也就是那麽一點點,畢竟她不是他真正的女兒。更因為她一早就明白,什麽事情,隱瞞得再好,都會有爆發的一天,她一早就做好了準備。


    傷了沈墨的心,她是愧疚的,但是,對於她來說,與其讓沈墨一直活在她虛構的父女情深裏,她倒喜歡如今這樣明了的情況。


    “我明白了,父親。”顧元微垂眸,鄭重地應下,仿佛是在答複上級的指令,認真卻沒有情緒。


    沈墨心中卻沒來由地咯噔一下,這就是微兒的態度?


    沒有反抗,沒有狡辯,更沒有求饒?


    這完全不像是一個被他寵壞了的孩子任性後的樣子,這反而像是經過一個心思縝密的人,在經過深思熟慮、權衡利弊之後,給予地冷靜的答複。


    這讓沈墨頓時有些驚慌失措,從前微兒不聽話,他隻要厲聲一喝,微兒便不敢了。可什麽時候開始,這個他一直以為是長不大的孩子,仿佛一下子變得羽翼豐滿,似乎隨時都能振翅高飛?


    “微兒......”沈墨放軟了語氣,“你要明白父親的苦心,你是父親全部的希望,你不能沉迷於任何一個男人,你懂嗎?哪怕,那個人是暮軒,為父亦不會允許的......”更何況是喬暮陽這樣一個人......


    “父親,您放心,我不會。”


    沈墨歎了口氣,顧元微認真的樣子,讓他不由不信,而他也不希望父女的關係,因為一個男人,僵至極點,“罷了,你領他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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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暖橙色的裙擺,驟然出現在喬暮陽低垂著的眸子裏,隨之,一隻白淨的手,攤在他的眼前。


    “瑾瑜,起來,跟我回去。”


    喬暮陽抓住那隻柔軟的手,掌心的暖意,讓他的眼眶一瞬間紅了。


    他站起身,緊接著便是肩頭一重,那股溫暖的氣息,一下子打散了圍繞在他周身的濕寒之氣。他抓著那毛茸茸的狐裘領子,急欲解下來,“不行的,你會著涼......”


    “你沒見我一腦門子的汗麽?”顧元微在他手腕緊緊一扣,“別說了,快扶我回去。”


    一行人剛剛行至月亮門洞外的鵝軟石小道上,喬暮軒正帶了人急匆匆趕來。


    他的視線在兩人臉上一頓,驚呼著小跑至顧元微身側,擠走了如珠,“表姐,你怎麽了?這麽冷的天,你額上怎麽全是汗?一側的臉又為何那般紅?”說著,便取了袖中的帕子,想為顧元微擦拭。


    顧元微微微偏開頭,擋住他的手,“回去再說吧。”


    “嗯。”喬暮軒垂著眸,小心翼翼扶著,心裏又苦又澀更有些痛。不是說不必理會麽,怎麽他一離開,表姐就不顧自己的腿傷,急巴巴地趕來接大哥回去?是怕他聽到想多了,還是根本就不希望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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