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物。”


    骨節分明的手掌,隨著一聲冷厲的輕斥,落到了麵前的紫檀木金漆矮桌上,帶著內力的掌風,震得桌上的白玉杯盞輕晃,發出嘎達一聲脆響。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鎮國侯杜士彬伏在矮桌前,頭扣在緩緩前行的禦駕車底板上不敢動彈。


    “護主不利,受鞭刑,你親自去辦。”


    “是。”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臣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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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不可能!妻主不會有事的!”喬暮陽掙脫如珠的攙扶,不等傳報,便自己踏進了承訓齋。


    原本死寂的承訓齋,因著喬暮陽的出現,氣氛更顯得低沉壓抑。


    沈墨利如刀刃的眼神射來,“這有你說話的份麽,退出去!”


    喬暮陽垂了眸,挺直了腰板,對著沈墨行了晚輩大禮,“回公爹,此事關乎妻主生死大事,原諒暮陽不能從命。”


    “你――”沈墨聽到九皇女帶回來的消息,正是急怒攻心,奈何金瑞霖的身份壓著發作不得。此時喬暮陽的出現,無疑是給了他一個發作的借口,“混賬!別以為你仗著肚子裏的孩子,我就不敢把你怎麽樣!”


    “公爹要如何處置暮陽,暮陽自當從命,隻暮陽有兩句話,一定要問一問。”喬暮陽答得恭敬,語氣卻是毫無轉圜餘地的冷硬,氣得沈墨原是驚惶蒼白的臉都漲紅了起來。


    金瑞霖不由抿了唇,掩飾正欲泛出的笑意。她是第一次見喬暮陽,這個身量修長,小腹微凸的男人,與她往日所見的男兒有很大的不同。聽說,在顧府,真正受寵的便是這位平夫喬大公子,果然......很不一樣。


    乍一看,此人似乎難辨雌雄,不柔不媚,少了股男兒該有的味道。可她又不得不承認,這個人顏色極好,未施脂粉的麵龐,有一種超越了性別的美感。隻是他身上仿佛長著刺,膽大妄為、冷然孤傲,從進門至此,竟然沒拿正眼瞧她一眼,甚至仿佛絲毫就沒把她這個身份尊貴的九皇女放在眼裏。


    啟年的喜好,果然是有些不同於常人的。


    金瑞霖隻做羞愧、難過的垂著眸,眼中的譏誚之色,自是無人得以窺見。見時候差不多了,調整了情緒,抬眸,悲戚又滿麵自責地望向沈墨,“伯父不需如此,既是堂妹的郎君,也是自家人,有話但說無妨。”


    前世的所知,讓喬暮陽對金瑞霖毫無好感可言。隻是,金瑞霖的身份得罪不得,他隻得掩飾心中的憤憤之意,恭敬的下跪叩拜,“拜見九皇女,初聞噩耗,草民悲傷不已,請九皇女恕草民不敬之罪。”


    金瑞霖傾身,虛扶了一把,“快快請起。”


    金瑞霖都這般說了,沈墨也不能繼續發作,隻沉著臉不做聲,看他喬暮陽想說什麽,視線卻不經意地落在喬暮陽的腹部。若真的......若真的,這孩子就是微兒唯一的骨血了。不!他顧家的家業,絕不會傳入有這種生父的孩子手中,沈墨袖下的手,不覺緊緊握了起來,若真有萬一,他寧可......寧可微兒絕後!


    “草民請問九皇女,您說的陡坡是有多陡峭?”


    金瑞霖伸手比劃了一下,“這般。”


    沈墨看的心頭一跳,喬暮陽勉強還算鎮定若常。


    “草民再問九皇女,您是親眼見到我家妻主落了水,還是被匪徒所擒?”


    “都不曾。”


    “草民妻主所在的船隻找到了嗎?”


    金瑞霖麵露難色地望了眼沈墨,見沈墨也正殷殷期盼地望著她,隻得硬著頭皮道,“找到了,可......已經四分五裂。”


    喬暮陽隻覺心中一窒,腳下踉蹌,險些跌倒,好在隨他進來的如珠及時回神,扶了他一把。他緊咬著唇,許久之後,才勉強找回聲音,“多謝九皇女,草民沒有話要問了。”說著,麵向沈墨,“公爹,暮陽告退。”


    沈墨無力的閉上眼睛,聲音悲戚已極,“對貴客大不敬,私自進入承訓齋,去祠堂跪兩個時辰。”


    “是,暮陽領命。”


    “少郎君,您何必在這時候去衝撞老爺呢?”春迎扶著喬暮陽小聲的說著話。


    春柳則扶著六神無主的如珠跟在兩人喬暮陽身後。


    喬暮陽回首,拉過如珠冰涼的手,“如珠,別怕,妻主不會有事的。”神色比之剛才在堂內的心灰意冷,好了許多,人也多了分生氣。


    如珠勉強擠了一絲笑容出來,點了點頭,眼睛卻已濕了。他與顧元微是自小的情分,此時自然無法做到如春迎、春柳這般鎮定。何況,如寶也是與小姐一道失蹤的。


    “如珠,祠堂你就不用陪我去了,你下去休息吧。”


    “不,少郎君,這時候奴更要伺候在您身側,若小姐真有萬一......您的孩子就是小姐唯一的血脈了。”


    “住口!”喬暮陽猛地拽緊如珠的手,忽覺自己的語氣太厲了些,放緩了聲音道,“啟年不會有事,你累了,祠堂讓春迎、春柳陪著我去就行了,下去吧。”


    如珠被喬暮陽喝地一愣,少夫郎對他向來客氣,何時如此訓斥過他,可見他也不是如麵上這般平靜的。想陪著喬暮陽,可實在壓不住心頭的恐慌與憂慮,隻得點了點頭。他還要去看看他的父親,不論是小姐還是如寶,最急的人該是他自己的父親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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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打被喬暮陽威脅,喬暮軒便總是躲著喬暮陽。


    可喬暮陽卻偏偏不讓他好過,時不時地挺著那越來越顯眼的肚子,到他眼前炫耀般晃悠。


    不是來菀容院“拜見”他,就是約他到懷玨院小坐,或者拉了他逛花園。


    滿府下人都以為自來不太合的兩位喬家公子忽然和好了,下人們隻當這親兄弟之間,哪會真有什麽隔夜仇。有人讚喬暮軒賢惠大度,知進退;有人讚喬暮陽恭謹謙順,懂尊卑。


    隻有喬暮軒自己知道,他這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喬暮軒午睡剛起,正自己拿著梳子梳頭,想到恨處,便狠狠地把桃木梳扔到了地上。


    “讓蝶意管事進來。”


    蝶意正在門外躊躇,不知該如何把這剛得來的消息告訴近來愈發喜怒不定的喬暮軒。聽到喬暮軒的聲音,她便深吸了一口氣,不等下人來傳,她自挑簾走了進去,“少夫郎。”


    喬暮軒聞聲,回頭冷睨了一眼,“你來的正好,伺候我梳頭,夢清、夢靜把人譴下去。”


    蝶意瞧著夢靜遞送上來,嶄新的漆紅桃木梳斷了一齒,接過梳子,小心地問道,“少夫郎,梳齒斷了一根,奴去給您取把新的來?”


    “不必了。”喬暮軒悶聲回道,譏諷地哼了聲,“保不齊我那‘好’大哥又在給我請安的路上了,輸人不輸陣,先梳頭。愣什麽愣,梳頭!”


    “少夫郎。”眼看著喬暮軒火氣又要上來了,蝶意急忙跪了下去,“大公子今天不會來了。”


    “哦?”喬暮軒原本陰沉的杏眸,頓時染上了久違的神采,“怎麽,怎麽回事?”嘴角是掩不住的笑意,“他身子不好了,還是公爹又找他立規矩去了?”說著,邊鼓掌邊大笑起來,“哈,他以為威脅著我陪他演這場兄友弟恭的戲碼,公爹就喜歡他了?真是笑話!”


    蝶意垂著頭,餘光瞥見喬暮軒眉飛色舞的模樣,不禁暗歎,四公子往日真是被老爺寵壞了,如此沉不住氣。撐在地上的手指微微曲了起來,心一橫便開口道,“大公子的確是惹怒了老爺,被罰去跪祠堂了。隻是......”


    “隻是什麽?”喬暮軒收了笑,終於發現蝶意的神情不太對,“你在怕什麽,說!”


    “大前日晚上,九皇女與大小姐乘的船遇到了水匪,大小姐為了掩護九皇女,引走了水匪,可大小姐......如今生死未卜,恐......不――大――好......”


    “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喬暮軒狠狠掐住蝶意的雙肩,“你再說一遍。”


    “九皇女說,她調遣了近百人沿岸尋找,可一天過去了,還是音訊全無。大小姐失蹤的地方,臨近入海口,若真被急流衝到了海裏,怕是......”


    “怎麽會呢,怎麽會呢......”喬暮軒跌坐在地上,十指插入披散的發間扯著,不停地搖著頭,“我才嫁過來幾個月,孩子都不曾有一個,就要我守寡麽?不,我不要守寡,我還年輕,我還這般年輕......我是要與我的妻主琴瑟和鳴的,我還要生好多好多的孩子,我還要享之不盡榮華富貴......”


    蝶意隻管伏在地上,任由喬暮軒在地上喃喃自語。心中不覺想笑,又有些憐憫,四公子這時候還在做這種春秋大夢?別說大小姐死了,就算活著的時候也不可能,難道他還不明白麽?


    “孩子,對了孩子!”喬暮軒如夢初醒般放下抓著頭發的手,“把藥停了,趕緊把藥停了。這個孩子不能是癡兒,絕對不能!隻要大哥難產死了,這個孩子就是我的了!以後整個顧家也會是我的!”想到顧家富可敵國的財富,喬暮軒頓覺這個噩耗帶來的悲傷稍稍淡了些。


    蝶意目光閃了閃,想開口勸上一句,終還是一言未發。四公子這般想是沒有錯,隻是,斬草不除根,焉知,將來不是養虎為患?不過算了,他實在不看好四公子。論心計、論隱忍、論狠辣,四公子著實還比不得大公子。那晚他其實一直尾隨在喬暮陽身後,喬暮陽的所作所為,恐怕除了他自己,再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了。大公子會設計四公子他不奇怪,可問題是,他竟然同時設計了大公子自己情根深種的妻子,這......蝶意想,恐怕不是每個人都辦得到。比如四公子,就做不到的。而就是因為知道這些,蝶意才敢放心的幫顧晨、幫喬暮軒害喬暮陽。倘若事發,這三人中的任何一人,都必須因著這個秘密,保他的性命。可同時他也明白,這個秘密也是一張催命符,不到萬不得已,他也不會輕易拿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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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家列祖列宗在上,請保佑啟年逢凶化吉,平安歸來。”喬暮陽虔誠地念著,三跪九叩。之後,便靜靜的跪在單薄的蒲團上。即便此刻,沒有任何人看著,他依舊跪得認真、端正。


    雙手交疊放在小腹之上,孩子月份還太小,還沒有明顯的胎動。喬暮陽垂著眸,視線落在交疊的手背上,眉頭蹙著,神色凝重。


    他反複的想,想當年偶然間聽下人說起的這件事情。那個時候他猶在地獄,每一日每一分光景都是煎熬,自然是不關心自己以外的事情。可如今想來,可不就是在這個時節,暮軒嫁入顧府沒多久的時候?顧家大小姐顧元微失蹤整整三月餘,顧家連喪事都辦了,後來顧大小姐又奇跡般的回來了,而這之後......


    如今一想,原來,當年顧元微失蹤,是九皇女從中作梗。


    喬暮陽不由揪著腹部的衣袍,拽緊了拳頭,他怎麽可以把這麽重要的事情忘記了,他應該更明確的提醒顧元微小心提防金瑞霖的,這個九皇女,她是一早就下了決心要害她的!


    萬幸的是,那一世顧元微平安回來了,那麽如今,啟年自然也能安全回來的。他之前之所以要如此問金瑞霖,就是要讓沈墨明白顧元微生還的可能性極小,隻有沈墨死了心,金瑞霖才能放鬆了警惕。


    可若是所有的事情,都按著前世的軌跡發展著,那......喬暮陽五指漸漸鬆開,眼眶濕潤,溫柔地摩挲著自己的腹部,仿佛是撫摸在孩子稚嫩的肌膚上。淒涼的笑意爬上唇角,想起這一切的時候,他已然頓悟,他與這個孩子的緣分,恐怕就要盡了。


    顧元微的第一個孩子,是個貼心的好孩子,未出世,就幫了她的生父喬暮軒一個大忙,隻是這孩子來得很晚。


    “來得很晚的......”喬暮陽輕喃,深吸了一口氣,仰起頭,強壓下眼中的淚意,微笑地注視著顧家祖宗的牌位,沒關係的,就按這樣的軌跡走下去吧,隻要啟年平安,他什麽都願意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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