狠狠的,把人揉進自己的身體裏。


    很久沒有人,這樣抱過她了。顧元微任由喬暮陽這樣緊緊地勒著她的腰肢,胸腔裏的氣息,似乎都被擠壓了出去,呼吸都變得艱難,仿佛再用一些力,腰都可以被折斷。


    她本來也想,再次見到她的瑾瑜,她也要給他這樣的一個擁抱。也許隻有這樣,才能真切的感受到對方的體溫,才能真真切切的相信,她回來了,他們團聚了。


    可現在,她被人狠狠的擁在懷裏,而她,卻雙手垂在兩側,目光越過喬暮陽的肩膀,望著遠處陰雲密布的天空,陰鬱掩蓋了本該絢爛的天際。


    “暮陽......”


    “啟年!啟年,你終於回來了!我知道你會回來的,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的!”


    喬暮陽啞然又激動得語無倫次的話語,聽得顧元微心裏頭發酸。她明白,這些日子,他定然不好過。她更明白,他平坦的腹部意味著什麽。


    顧元微收回遠處的視線,垂下眸,停留在喬暮陽凸起地更加明顯的鎖骨上。正是因為明白,她才能放任他把自己擁在懷裏,他應該慶幸,他們相遇在這個世界,否則......


    顧元微想,若是從前,她絕不會原諒一個把她推給別人的男人!多少借個口,多少顧不得已,都不足以抵銷這樣的背叛。


    時移世易,她不知道,這到底是他的幸,還是不幸。


    顧元微閉上眼,垂下的雙手,終於輕輕地環在喬暮陽的腰上,“瑾瑜,我需要你的解釋。”


    耳邊輕柔如情人呢喃的話語,頓時讓喬暮陽如墜冰窟。


    如潮水般洶湧而來的思念褪去,剩下的,是潮水過後的殘留汙濁。


    喬暮陽咬著唇,激動的淚水還盤桓在眼眶,心卻開始因為恐慌而震顫。


    解釋?他該怎麽解釋,他該從何解釋?全身的力氣,猶如在前一刻用盡,任他如何用力的想要把人禁錮在懷裏,不願分離,可顧元微的一個掙紮,已經讓兩人分隔。


    一掌的距離,麵對麵而站,呼吸似乎還纏綿在一起,可兩人之間的空氣,仿佛已經在這悶熱的下晌透出了涼氣。


    喬暮陽的沉默,令顧元微隱匿壓抑的怒意忽然冒了頭。


    在她的意識裏,所有無法解釋的事情,都是因為過於難以啟齒。


    那麽,是什麽令他這樣難以開口?


    顧元微直直地盯著喬暮陽的雙眼,仿佛她第一次見到他那般直接的,不給他任何逃避機會地盯著。


    “那一夜到底是怎麽回事?什麽叫把一切都推給了我,而你一聲不吭?你看到了多少,又參與了多少?”


    顧元微一個接一個的質問,讓喬暮陽如失了魂的木偶般呆愣了起來。


    顧元微停了一會兒,見得不到答案,聲音驟然一冷,往上一提,“你說!說給我聽!”


    喬暮陽被這一聲冷喝喝得一顫,本能地往後一退。可他,也隻是退了一步,就如柱子般,釘在了原地。


    他不能退,不能!


    喬暮陽微微仰著頭,凝著顧元微,目光柔和專注而虔誠。她的身後是高大肅穆的佛像,莊嚴的,神聖的。可在他眼裏,她才是他的神祇,永遠的,高不可攀的存在。


    眼中的淚意已經幹涸,他艱難的抿了抿唇,不舍地垂下眸,低下頭,緩緩地跪了下去。


    “啟年,是我太貪心了。”


    顧元微頓時皺了眉頭,看著卑微地跪在地上的喬暮陽,一股難言的不悅湧了出來。這動不動就跪的毛病,是不是該改改了?思緒微微一岔,顧元微又離開把自己拉了回來,“抬起頭來,看著我,繼續說。”


    喬暮陽稍稍遲疑,便如顧元微所言,看著她,緩緩道來。


    “那日,我聽聞你喝醉了酒,與......與蔣......蔣將軍一同下去小憩。我擔心你,想去看你,正要下床,暮軒來了。他便說我病著,不方便下床,由他替我來找你,我答應了。可暮軒一走,我又擔心,你喝了酒,怕暮軒他與你......所以我悄悄地跟著他出來了。然後,暮軒他撞見了......蔣......將軍,被那人強......強拖進了房間......”喬暮陽的身子,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想到那時候暮軒的叫喊聲,一如曾經的他那般聲嘶力竭,拚命的叫,拚命的喊,拚命的掙紮,拚命的抵抗......都不過是徒勞。“而我則進了你的房間,與你......”


    顧元微望著喬暮陽漸漸失去焦距的眼睛,眯起了眼睛,不知道為什麽,喬暮陽此時的反應,讓顧元微覺得,他好像不是在說暮軒的事情,而是在說他自己的遭遇。“所以,與我纏綿的人是你?”


    顧元微突然□□來的聲音,打斷了喬暮陽的回憶,他眨了下有些迷蒙的雙眼,笑得比哭還難看,“啟年,是我。”他笑著,卻莫名地滑下一行淚,毫無預兆。


    顧元微袖下的手猛得捏緊,視線不由自主的隨著那滴凝在喬暮陽下巴上搖搖欲墜的淚滴而去,然後看著它墜落,沒入喬暮陽膝上縞素的衣擺上。她抿著唇,麵龐緊緊繃著,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不要說了”這四個字就脫口而出。


    “啟年,你知道的,我恨顧晨,所以對暮軒,我雖不恨,卻從不喜。我曾想過,隻要我大聲嚷嚷,暮軒這一生就到頭了。其實我也想這麽做的,可我總覺得死是一種解脫,暮軒死了,顧晨的痛,也不過是一時的。這實難解我心頭之恨,所以,我讓蝶心去找暮軒的心腹來救暮軒,我要暮軒活下去,我要用暮軒去折磨顧晨。至於蝶心的死,嗬,我覺得他該死!”喬暮陽自顧自笑著,自顧自說著,“蝶心做了暮軒的替死鬼,而暮軒,則逃進了你的房間。你成了酒後亂性,要了暮軒的人。”


    “你為什麽不阻止?”


    “阻止?不,不,啟年,即使再給我一次選擇,即使我明知道,你是否碰了暮軒這件事折磨得我幾欲發瘋,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仍然不會阻止。沒關係的,啟年,都沒關係的,我隻要你的心,我要你的心!”喬暮陽說著,用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臉,“啟年,我是不是很可怕?”


    顧元微沉默著,一雙琉璃般美麗的眼睛,卻是從沒有過的流光溢彩,隻是喬暮陽正蒙著自己的雙眼,什麽都看不到。她那時雖然醉得厲害,可是她確定,她隻與人纏綿了一次,她恍惚覺得很短暫很匆忙,然後她覺得懷裏空了,再然後她便醒了,看到一身狼狽的暮軒。她想,她應該沒有碰暮軒。


    “那麽你最初接近我,最終的目的,就是報複顧晨?”


    “是,搶走了你,顧晨的美夢就再不會圓滿。”喬暮陽沉寂在難以自拔的哀戚裏,想也不想就脫口而出。


    話音未落,說的人與聽的人,同時都震驚地瞪向了對方。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顧元微眼中的神采再次消失,緊皺眉頭,盯著麵目蒼白的喬暮陽。“我母親,早已脫離京城顧家一脈,我父親母族亦消逝多年。我不過是區區商賈之後,而你母親官至臨江府同知,顧晨與我父親誥命平級相當,他有什麽美夢是需要攀上我才能達成的?”說著,撇開喬暮陽,兀自思索起來,“我一死,皇帝就追封我為正二品郡主,榮寵之至,前所未有,是因為我叔父的緣故?”


    “不,啟年,那是因為,您是聖上的親生女兒!”


    太過震驚,顧元微呼吸都跟著一窒,繼而詫異地笑了聲,“瑾瑜,欺瞞皇室血脈何等大罪,這不可能。”


    “啟年,我若說,我不過是一縷不甘死去的冤魂,你信麽?”喬暮陽笑著,垂眸跪坐在自己小腿上,深深的舒了口氣,仿佛在這一瞬間,身上的桎梏統統都消失了一般輕鬆而愜意。


    顧元微雙眸一睜,緊接著又半眯起來,靜靜地凝在喬暮陽墨黑的發頂。


    佛前香爐裏的香,即將燃盡。


    顧元微不知何時背過了身去,背對著長跪不起的喬暮陽。


    她仰頭,一臉傲色又麵目冷漠地盯著模樣慈祥的佛像。


    她一眨不眨地盯著佛像慈祥又冰冷的雙眸,仿佛在跟佛像較勁,仿佛一眨眼睛她就敗給了她似的。


    窸窣的腳步聲漸漸靠近,然後停下。


    顧元微扭頭,視線斜向站在她身旁的老和尚,說不上尊敬,也談不上不敬,“空空大師,好久不見。”


    “阿彌陀佛。”空空大師雙手合十,念了句佛偈,依舊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老衲不過是來續香,施主不必搭理老衲,自便,自便。”


    顧元微看著空空大師從香案上抽出三株大香,一一在長明燈上點燃。


    當空空大師正要伸手把香插入香爐,顧元微忽然伸手一擋,趁著空空大師不明所以的時候,從他手裏接走了大香,“就讓信女為佛祖上香吧。”


    空空大師麵容一僵,眼底露了幾分哭笑不得的意味,臉上倒是毫無異樣,“施主迷途知返,為我佛進香,自是好事。”


    顧元微把香插入香爐,鞠了三個躬算是拜過,轉而淡笑著道,“臨時抱佛腳而已。”


    空空大師嘴角一抽,“老衲,還有事,兩位自便。”說著,就大步往外走。


    “大師自便,信女晚些時候會來拜訪。”


    空空大師腳下一個趔趄,身子歪了歪才站定,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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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喬暮陽一直垂眸跪坐著,一聲不響,等待顧元微最後給予他的宣判。


    時間仿佛凝滯了起來,一呼一吸都好像漫長地難以形容。


    直到空空大師的出現,時間仿佛再次流淌了起來。


    一雙玄色的布鞋出現在他低垂的視線裏,與他縞素的衣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下巴被人勾起,他不得不抬起頭,再次望向那雙近在咫尺,又好似遠在天涯的眼眸裏。


    淺褐色的眼瞳,如琉璃一般通透明亮,印著他淒惶又強裝著漠然的臉孔。


    那雙漂亮到極致的眼睛,忽然微微彎了起來,帶了股笑意,卻不知為何,看得他渾身發冷,心一點一點失去跳動的力量。


    “我想了想,還是覺得不信。不如這樣吧,你再死一次給我看,如果還能重生,那麽,前塵往事,我一概不究。我曾經對你許下的承諾,依然兌現。”


    顧元微笑著,那笑容卻是冷的。


    “若你死了,那麽,我不會為你傷心,不會為你流淚,因為是你選擇把我推給了別人!人死如燈滅,永世不複見。怎麽樣,願意試一試麽?”


    “好。”


    “那好,你便留在這裏,哪裏都不許去。”


    “為什麽?”喬暮陽堅定的眼神,頓時開始動搖。


    顧元微頓時冷眼一眯,“因為仇恨與我,隻能擇其一!當然,你還有充分的時間考慮。”說著腳尖在碎裂的瓷瓶上踢了下,“準備鶴頂紅,也是需要時間的,你可以慢慢考慮。”


    “啟年,你能再抱我一下嗎?”


    顧元微正向外走的步子,頓然一頓,回首,似笑非笑的搖了搖頭,嘴唇微動,無聲的說了一個“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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