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年,若這一切都是你對我的懲罰,那麽夠了,真的夠了!


    求你停下來,求求你!


    喬暮陽雙手緊緊捧著顧元微沁涼的手掌,身體半趴在床畔,額頭輕輕抵在顧元微的肩頭,呼吸如沉睡的顧元微一般輕緩低柔。他不是睡著了,他隻是不敢太用力的呼吸,怕自己的呼吸聲,蓋住了顧元微的。


    秦流風雙手抱胸,斜倚在船艙門口,望著背對著他的喬暮陽,神色複雜莫名。


    閔九娘手肘輕輕撞了下秦流風,頭往外偏了下,示意他跟著她出來。


    兩人行至甲板上,扶著欄杆舉目遠眺。


    疾行的船身,一往無前地衝刺著,帶起一層層的水浪。


    “你行事向來謹小慎微,這次真是......”


    “衝動?”秦流風瞥了眼閔九娘,為她把話補充完整,“你不覺得整件事很有意思麽?”


    閔九娘笑著,在欄杆上拍了兩下,“是挺有意思的,明明已是郡主之尊,卻不回去相認,反而想方設法地把一個不受自己父親喜愛的男人弄了出來,弄得像私奔似的。阿啟是情種我是看出來了,隻是沒發現她能為了一個男人,做到拋家棄女的地步。”


    秦流風不悅地白了閔九娘一眼,然後移開視線,目視著遠方望不到地平線的大海。對於閔九娘這種不太正經的說話方式,他已經習以為常。“第一個刺殺阿啟的人,顯然是阿啟認識的人。所有的刺殺,不外乎兩種情況,一為權,二為利。”


    “第二個出現的黑衣人,從第一個黑衣人手裏救下了阿啟,卻把阿啟交給了隱在暗處的我們。”閔九娘收了一副嬉皮笑臉的賴皮摸樣,神色嚴肅凝重地接道,“她救了阿啟,卻不能帶她回去。”


    “是啊,‘不能’帶阿啟回去......阿啟是不是也明白她不能‘活過來’,所以用這樣的方式,帶走她的所愛?”


    兩人不約而同的回眸,注視著對方,心照不宣的笑了起來。


    秦流風傲然地挑了挑眉,“還覺得我是衝動麽?”


    “未知太多。”閔九娘不甚讚同的搖搖頭,“何況這傷......能不能活下來還不知數。”


    秦流風不說話,雙手交叉緊握,手肘抵在欄杆上,額頭貼在交握的雙手上,似祈禱般喃喃道,“她會活過來的,若真那麽在意那個男人......”


    “老大,你看那――”一個身形靈活如小猴子般的小姑娘,從船頭桅杆上滑了下來,跳到閔九娘身側,指著船後方大聲喊道。


    秦流風與閔九娘頓時回頭,順著小姑娘所指看了去。


    今日天清氣朗,視線極佳,遠遠的,一艘小型船隻,如離弦之箭,直奔他們所在而來。


    閔九娘皺眉問道,“衝我們來的?”


    “是的,我觀察許久了,是直奔我們來的,沒錯。”


    秦流風也跟著皺起了眉頭,“後麵有別的船隻麽?”


    “就這一艘。”


    兩人同時鬆了口氣,秦流風歎息道,“若非國力不繼,這海上的霸主之位,該是我們的,何須這般小心翼翼。”


    閔九娘剛剛鬆開的眉頭,再次皺了起來,要等到何時,他們金海國,才能不仰著大錦的鼻息過活。


    小姑娘不知何時又爬上了桅杆,爬到一半,低著頭對著兩人再次喊道,“老大,他們打了旗語,要我們停一下。”


    “不需理會。”


    “是。”


    閔九娘背靠著欄杆,姿態悠然地望著依舊在遠處的小船,回頭對秦流風笑眯眯道,“這隻船航速不錯,奈何太小了,無法跟隨我們的“海霸王”進入下一個海域。”


    秦流風聽罷,剛欲笑著點頭,卻突然變了臉色,整個人嚴肅的站直了身子,“那人......”


    閔九娘霎時詫異回頭。


    她與秦流風皆是習武之人,目力極佳。眼見那船頭,一玄衣白發人,如大鵬展翅斜衝向了天際,其身形輕靈之至,令人歎為觀止。那玄衣人飛到最高之處,已如強弩之末身形微頓,正欲往海麵墜落。


    兩人本以為此人必要在海水之上借力,卻見那人忽然一個旋身,快得來不及看清,他已然再次躍向高空,眨眼間,竟已追至他們的“海霸王”號船尾。


    閔九娘緊抿著唇,麵目冷肅地往秦流風麵前一擋,輕聲道,“小心為上。”


    玄衣人悄無聲息地落在了船尾甲板上,身形輕盈若鬼魅。這樣的輕功境界,實在令人難以置信。


    那麵若刀裁、麵無表情的削瘦臉孔上,一道猙獰橫起的疤痕,令本就少年白頭的玄衣人更顯得不是善類。


    饒是“海霸王”號上的船員,都非普通人,見到這玄衣人,還是升起一股如臨大敵之感。


    閔九娘擋在秦流風麵前,不卑不亢地抱了抱拳,“少俠緊追我等,是為何意?”


    玄衣人無波無瀾的眼神在閔九娘與秦流風身上一掃而過,“帶我去見顧小姐。”


    “少俠似乎弄錯了,這裏沒有你要找的人。”


    閔九娘話音剛落,船艙裏就傳來一聲疾呼,“老大,阿啟沒氣了,你快來看看啊!”


    秦流風一聽,手上猛然用力拉了閔九娘一把,“你快去看看,這裏我......”話才說了一半,與兩人對峙著的玄衣人已經風一樣向著船艙卷去。


    閔九娘頓時一手如鉤,向著玄衣人後背抓去。


    玄衣人黑袖一甩,一股薄煙向著兩人籠罩而來,“別阻我救人!”


    兩人急忙後退著旋身避開,卻還是染了少許,身子猶如微醺般晃了晃。


    “老大!公子!”那如猴子般的小姑娘跳到閔九娘身邊扶著她,“你們沒事吧?”


    閔九娘與秦流風互看了一眼,發現對方都無礙,這才確信玄衣人並不想傷他們,“沒事,普通的迷藥而已,不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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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喬暮陽木然的站在床頭,視線凝在顧元維毫無血色的臉孔上。


    那雙美得令人沉迷的淺褐色眸子,緊緊閉著,再也不會睜開來,時喜時嗔時怒的對著他。纖長的睫毛,仿佛也失去了生氣,無力地垂著。鼻翼兩側再也不會在呼吸間微微開闔。向來粉潤亮澤的唇,蒼白的,沒有情緒的閉著,再也不會因為生氣而緊緊抿著,也不會因著高興,而彎起一個美麗的弧度。


    沒有生氣的她,變成了一尊巧奪天工的雕塑。


    喬暮陽忽然低低的笑了起來,聲音愴然如泣,眼中卻已然幹涸地落不下一滴淚,“啟年,這懲罰太重太重了......啟年......”他猛然回身,一掃那近在咫尺的桌上的茶壺,細碎清脆的響動,在如寶搶天忽地的哭嚎聲中,一點也不引人注意。


    他溫柔的笑著,移開視線,在地上的碎片上一掃,從中挑了片最尖最利的,撿了起來,緊緊捏住。掌心的痛楚,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喬暮陽的視線,再次回到顧元微平靜、沒有生氣的臉上,膠著著,再不願離開。尖利的瓷片,被他抵在喉嚨口,一點點加重手上的力道。


    “啟年,這頸子上的血窟窿會不會很醜?可是,我不能把這利器送進心裏,因為你在啊,我怕刺著你,怕你疼......”喬暮陽低喃著,輕的隻有他自己聽得到。


    手臂突然被一股力道一撞,手中的碎片,嗒地一聲落於地上,再次碎成幾瓣。喬暮陽淒惶的神情扭曲成了一種幾欲同歸於盡的惱怒,卻在轉身對上身後之人,看到其猙獰的疤痕之時,轉成一瞬的空白。


    喬暮陽眨了眨眼睛,再眨了眨眼睛,難以做任何思考的頭腦,終於恢複了一絲清明,“遊大哥......”他笑著,如話家常的說著話,“我失去啟年了......”語未斷,淚已落。


    遊景木然的眼神,終於出現了一絲動容。他不說話,一股大力就把撲倒在床沿的如寶提小雞般提了起來,向著門口一扔。


    急匆匆趕來的閔九娘,反射性地伸手一撈,把呆若木雞都忘記哭嚎的如寶接了過去,隨手往門邊一推。


    “出去,把人統統帶出去。”遊景頭也不回地說道。


    閔九娘與秦流風在門外之時,就耳尖的聽到了喬暮陽的那聲“遊大哥”,是以兩人對這莫名出現的玄衣白發人算是稍稍放下了警惕。


    閔九娘手一揮,就當著眾人都退了出去。


    秦流風走在了最後,望著喬暮陽頸間還不斷湧著鮮血的傷口,半垂下眸,輕輕地帶上了艙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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