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噩中的林氏發現自己的腦袋比任何時候都要靈光,她想到了自己這一生,從能記事起,她便在嚴苛但還算相對溫暖的家庭長大,每天繁重的勞作,她無比渴望自己能有一個自己的家……女人一生都被“三從四德”困的死死的,唯一的出路便是……媳婦熬成婆,成為家主婆……


    可是瞿家,這個自己為之付出了所有所有的家,家主婆魏氏沒有將她當成真正的家人;而那個跟她耳鬢廝磨的枕邊人,現在不知道在什麽地方,是在埋怨自己掃了他興致麽?是不是還會像先前對待韓氏那樣,會毫不猶豫選擇“小”的……


    是了,一定是的,韓氏比自己年輕貌美,還有娘家的錢財做靠山,可是這一切在麵對傳承,麵對瞿家香火時連屁都不是……是了,在他們心裏,以瞿家生現在的才識和秀才身份,隻要說一聲,想當秀才娘子的女人多了去了,即便那些女子稍微有些頭腦不想做填房,她的父母也覺得即便是給秀才做填房也是異常榮幸的事情……


    所以,他們根本就不會在乎自己的死活,他們唯一在乎的是傳承瞿家香火,將門楣發揚光大……


    嗬,自己也要步韓氏的後塵了嗎?


    林氏感覺到無比的絕望。


    林氏發現,自己現在唯一能依靠的,竟然就是自己一直怨恨一直恨不得她死的……大女兒,小花。


    小花聲音從未有過的鎮定,“吳嬤嬤,我娘能自己生下來,這裏一切已經準備妥當,你還在那裏等什麽?”盡管聲音中還帶有無法掩蓋的童聲稚氣,卻有讓人無法忽視語氣中的威嚴和霸氣。


    魏氏和吳嬤嬤兩人本來就有些心虛,被小花這一說,氣息降了下來,吳嬤嬤本來還要堅持,魏氏罵罵咧咧,說小花自討黴頭,以後“倒血黴”活該之類的。


    林氏見吳嬤嬤終於開始給自己接生,心中惶恐去了大半,可是失血失水過多,身體用不上力來。要不是強烈的求生意念,恐怕早就暈過去了。


    她本能地抓緊小花的小手,感覺一股暖暖的熱流從對方手心傳遞到自己手心,然後慢慢流進心裏,擴散到頭腦四肢,整個人頓時恢複了一絲氣力……


    院子裏來幫忙的鄉鄰紛紛散去,幾個婦人留下幫著燒水準備棉布包裹啥的。


    魏氏從房間裏麵出來,瞿家生連忙迎了上去,“娘,秀蘭怎麽樣了?我我今天和幾個同窗聚聚,一時高興多喝了兩杯,我真不是……”他本來想說今天不是有意將秀蘭推進山溝的,但是被魏氏一記眼刀唬住。


    魏氏吼道:“你究竟是怎樣管教你娘子的,啊?那麽大一個人了,那山路天天都走,竟然荏地不小心。還有你那個寶貝女兒,小小的人,讓她不要呆在產房裏麵,硬是不聽,還能把我這老太婆都唬住了……”


    瞿家生被魏氏一吼,腦袋耷拉下來,連連告罪:“以後,我我會好好管教她們的,不叫娘擔心……”


    魏氏見兒子一副乖順模樣,不忍心再訓斥,氣哼哼到一邊去了。


    兩個留在這裏幫忙的婦人擠眉弄眼,見魏氏過來都討好笑道:“瞿家主母真是福氣,現在又抱孫子了……”


    魏氏挺直腰背,咧嘴一笑,一貫的慈愛模樣,一邊捶捶腰背,一邊說道:“讓兩位大妹子見笑了,人老了就是不中用,全靠你們幫襯著,不然呐……”


    “哇――”一聲纖細而低弱的嬰兒哭聲劃破夜空,在這寂靜的山野人家顯得格外突出。


    本不足月,小兒氣息較弱,哭了兩聲便低了下去。


    瞿家生本能地衝到房門前,正好迎上掀開門簾出來報喜的吳嬤嬤。


    因為先前已經料到,所以瞿家生臉上帶著欣喜,但仍舊充滿了擔憂和焦急,幾乎是本能地脫口而出:“吳媽,生個啥?”


    吳嬤嬤笑得臉上褶子揉成一團,“恭喜童生爺,是個小少爺呢……”少爺這個詞隻有那些大戶人家或者是有功名在身的世家子弟才配的稱呼,這裏吳嬤嬤明顯就是在恭維對方。反正外麵已經傳開了,明年春試,瞿家生靠秀才已經是鐵板上釘釘的事情了,先說點好話沒壞處。


    瞿家生就要躋身進去,被吳嬤嬤一把拉住,“誒,童生爺,裏麵血氣重的很,小少爺早產身子骨也虛的很,現在外麵天黑露重,等明兒個讓小少爺緩一緩,晌午太陽暖和再抱給你看。小少爺俊的很,像足了童生爺……”


    魏氏聽到院中的談話,心中懸起的石頭終於落地,連忙轉身去自己房間的櫃子裏取出兩個雞蛋來,對兩個幫襯婦人道:“姚家妹子,田家妹子,來來把這兩雞蛋,打荷包蛋煮紅糖水裏。哎呀,這女人呀,生娃是天大的事情,一定不能虧了……”


    姚氏田氏兩人心中明鏡似的,都說這魏老婆子會做人,果真不假。剛才沒聽到前院傳來生男娃的消息,便在那裏這磨蹭那磨蹭,愣是沒想到要煮兩荷包蛋。現在一聽說了,立馬摸出雞蛋來……兩人都很識趣地連聲附和,又是一通恭維。


    且說小花一直陪在林氏身邊,將自己下午剛剛吸收的山參精華盡數渡給對方,總算將這鬼門關給撐過去了。


    林氏依舊緊緊抓住小花的手,沒有第一時間去看自己生個啥,也沒有跟吳嬤嬤說要抱抱之類的,而是努力偏頭看向小花,百味雜陳,眼中蓄滿淚水。林氏雖然執拗而迂腐,但是心裏什麽都明白,她知道這次要不是小花,她恐怕就像一年多前的韓式一樣,“難產”而死了。


    不管平時魏氏和瞿家生怎樣對她,在她心中始終都遵從三從四德,不敢絲毫越矩。前兩次生小花和二妮的時候,並沒有這麽凶險,幾乎都是自己一個人生下來,穩婆隻幫著剪臍帶包裹娃娃。她還有精力去跟魏氏爭論,將兩個女娃保留了下來……所有並沒有體會到生命逐漸消失,而把生與死的選擇權交到別人手裏的無助。


    其實不用“交”,從女子嫁人的那一天開始,生命,命運,所有一切便被婆家掌控了。遇到仁善一點的人家還好一點,即便如這瞿家,也並非那種十惡不赦的極品,至少他們在需要她的時候,還是很尊重她的勞動,沒有恣意打罵的。所以,林氏還算是幸運的。


    “生個啥?”本來是一句極平常,而且人之常情的問話,落在此時的林氏耳朵裏卻有別樣的味道。盡管她早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是在聽到他第一句就問“生個啥”,而不是問“母子平安否”,心裏最後一絲希冀也黯淡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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