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時,一位頭戴耆老頭巾,身著灰褐色交領道袍,腰係絲絛的中年儒士,喘籲籲地進來了。


    這人就是牛方元了。


    牛方元上前與花家眾人一一見了禮,眾人這方又落了座。


    花景懷見牛方元氣喘如牛的,忙讓人上茶。


    牛方元這才坐下還沒來得及緩口氣,花晉明便急不可耐地問道:“如何了?我們老太太的文書卷宗,衙門裏可還有?”


    牛方元也不著急著答話,接過丫頭端來的茶灌了一口,道:“叔父稍安勿躁,待我吃杯茶緩一緩。”


    就見牛方元一口灌下滿盞的香茗,舉止自然談不上風雅了,但現下那裏還有人去管顧他的牛嚼牡丹了。


    又讓人添滿了茶盞,牛方元這才道:“事兒……有些懸了。”


    一聽這話,花晉明和花老太隻覺最後一線希望,亦渺茫了。


    牛方元接著道:“縣裏衙門原在十六年前,就遭過一場大火,聽聞燒毀卷宗難計其數,又因被燒毀的都是年久的居多,也到了銷毀之時的,時任縣太爺便並未一一細究。故而,今日我到庫房去找,當年所剩隻瑣碎者居多,但就是未見有我們家的。”


    聞言,花晉明大呼一聲,“天欲亡我也。”頓時癱軟在椅子上。


    花老太也是麵上再無人色的,“怎會如此了?”


    牛方元瞧瞧花晉明,又看看花老太,提議道:“既如此,叔父還可請德高望重者出言作證。雖不比真憑實據,但亦是公論輿論,縣太爺亦是要顧及的。”


    花景懷道:“說來也巧,也是當年事出有因,不說外頭,就是族中亦有人疑祖父續弦是否合乎禮法。”


    “這……”牛方元一時也沒主意了。


    花景懷看了看那對母子,又問牛方元道:“依姐夫看,這官司……我們家還有幾成勝算?”


    聞問,牛方元一時鎖眉忖度,一時又搖頭唏噓,道:“不知你們家可清楚了,來告的到底是何人?”


    見在座的都搖頭,牛方元才道:“這人正是謝達成。”


    一聽這名兒,花晉明倏然從椅子上暴跳而起,咬牙切齒道:“原來是那個窮酸。”


    謝達成是誰?女眷們都不清楚的,聽花景懷說了才知道的。


    其實也不怪花晉明說謝達成是窮酸的。


    謝達成早年家中還算殷實,謝達成寒窗苦讀,好不容易得了生員的資格,卻再難見有進益了。


    年輕時,謝達成很是不甘,處處清高自詡,除了讀書文章,一概庶務不管不顧,隻知受用的,就生生拖累了家裏。


    常說的“百無一用是書生”,說的就是謝達成這樣的。


    到了如今這年歲了,謝達成依舊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也罷了,還是個極迂腐的,整日裏張嘴禮法,閉嘴律法的,誰家稍有不是,他輕者口誅筆伐,重者對薄公堂。


    有人說謝達成是遵禮重法之士,也有人他是道貌岸然的奸佞小人。


    也不知道這謝達成從那裏聽說了花家的閑話,又是自詡平生最是容不得人傷風敗俗有違禮法的,這才一氣之下就將故去的花老太爺給告上了公堂。


    花景懷說明這些,對牛方元又道:“即然是他,說起來家中就姐夫同他還有些交情,還請姐夫從中周旋,再策萬全。”


    牛方元擺擺手,道:“怕是難了。這謝達成你又不是不知的,油鹽不進最是個難纏的。為今之計……”


    “如何?”花晉明見牛方元話中有轉機,忙問道。


    牛方元看向花老太出,欲言又止道:“隻怕要委屈老太太了。”


    花老太一聽果然有門,急急道:“你且說。”


    牛方元道:“當下過了這關才是頭等要緊的。”


    眾人皆點頭。


    “可俗話說‘閻王好鬥,小鬼難纏的’,有謝達成那樣的小人作祟,家裏又無可憑證的,也隻有暗暗吃虧一回,等過了這關再做道理才好。”牛方元道。


    花晉明不待牛方元再說,便急問道:“如何一個暗暗吃虧法?”


    牛方元猶豫再三,才道:“不論是我們家還是族中,幹脆就一概不認了去,隻說老太太從來都隻是妾不曾為妻,就沒以妾做妻的罪名了。自然這隻是麵上的話,家裏頭老太太是什麽名分,還是什麽名分。”


    “不行。”可花老太不待牛方元說完,便斷不肯依了,“老身是先夫明媒正娶的,數十年皆名正言順,如今卻因一窮酸妄告而淪落為妾,如何使得。”


    牛方元歎了歎道:“也知是委屈老太太了的。隻是除此之外,晚輩也別無他法了。”


    罷了,牛方元見言盡於此,也無甚好說了的,就起身要告辭。


    花晉明垂頭暗忖須臾,忙留牛方元,道:“就算老太太肯伏低,可族譜之上卻是做不得假的。”


    牛方元笑道:“你們家都肯退而屈認了,族中難不成還留個把柄與人,自個得個縱族人以妾為妻的現成罪名?”


    花晉明立時默然了。


    一旁花景懷見花晉明已搖擺,便煽風道:“謝達成最是個得理不饒人的,稍有不能清楚明證的,他都會死咬不放的,更遑論如今我們是空口無憑的,就越發坐實了他之所告。還真不如姐夫所說,興許還有些勝算的。等蒙混過了這關,再給老太太正名就是了。”


    花景途來回看花景懷和牛方元,對這二人的提議不置可否,隻道:“我還是到三叔婆那裏走一遭吧,到底是一家子同胞骨肉,沒有見死不救的道理。”


    花老太聽了牛方元的話正一肚子好氣無從出的,再聞花景途如此說,高聲喝斥道:“去做什麽?嫌我們家的笑話還不夠別人看的,還送上門去給她笑話不成。”


    花景途忍了忍,最後實在是忍無可忍了,起身一甩衣袖,“既如此,那老太太和三叔自己拿主意就是了。”完了,就辭了。


    花景途一走,也都各自散了,隻留花老太和花晉明母子獨自說話。


    罷了,花晉明連同屋裏的丫頭和婆子都一概都打發了出去。


    隻待一無外人,花晉明便雙膝跪地,重重地給花老太磕了三個頭,聲淚俱下道:“自小媽媽最是疼愛兒子,但凡兒子要的,媽無不要來給我。如今兒子也為人父母,方明白父母疼愛兒女的無私之心。若是景貴他有不測,我亦是傾盡所有,隻求他能安然。可今日是兒子有難,隻求媽媽再疼惜兒子一回吧。”


    兒子是她生她養,是個什麽樣的人,沒人比花老太更清楚的,所以方才花晉明才一跪下,花老太就知道他要說什麽了。


    可知道歸知道,到底不及親耳聽兒子說出來了,更讓花老太生氣傷心的,泣罵道:“你個畜生。”


    花晉明含淚道:“媽,請息怒,這不過是緩兵之計,他日兒子定要為你正名。”


    正沒開交之時,有婆子來回說,族長六叔公來了。


    這廂花老太還未給有個結果,花晉明竟擅作主張暗中打發人去請六叔公來了。


    花老太被氣得,一時聲咽氣堵,卻又無可奈何。


    今生今世,她劉氏就隻得這麽一個兒子了,半世以他為法,他若不得好,她終究也難了。


    花老太就用這樣的種種道理,說服自己,所以花晉明將頭尾打算同六叔公一說,花老太在旁聽著,也無半句的不可之說。


    隻是六叔公聽了,教訓道:“你們家當族譜是何物?今日說除名就除名,明日要添上再添上?豈有這般兒戲的。”


    花晉明聞言便更急了,“就是娶妻還有休妻的,難不成族中隻許人娶妻,不許人休妻除名去了?”


    六叔公道:“若你家是要休妻,我自然沒這話,然,並非如此,而是無故除名。”


    花晉明道:“六叔,這不過是權宜之計罷了,難不成要眼睜睜看著那奸佞小人得逞,我族坐實了罪名才好?”


    “唉……”六叔公一時也猶豫了,“這……這怎麽就到了這步田地了?”


    見六叔公動搖了,花晉明自然再接再厲的。


    早在一家子聚花老太上房商議對策時,宋嬤嬤也沒閑著。


    聘書和婚書雖說在他們屋裏算不得頭等要緊的東西,可也沒有讓人見著就隨手丟了去的,定還在屋裏的。


    可屋裏都翻找遍了,就是沒有。


    宋嬤嬤也是多少年的人了,再看不出這裏頭有鬼,那就真是白活了這些年了。


    當下,宋嬤嬤就把屋裏的人都找來,特特是負責保管花老太那些賬冊契約文書的丫鬟――碧翠。


    一屋子的人站得滿滿當當的,家裏出事兒了她們是知道的,故而平日裏的懶散慢不經心,也不敢拿到臉上來。


    宋嬤嬤兩眼來回掃看眾人的臉麵,頭一個點的就是碧翠,“碧翠,你說。”


    碧翠拖拖遝遝地走出來,道:“一日裏頭多少人管我要東西的,那兩樣東西平日也不見得是什麽要緊的,所以我就放最上頭了。每回別人來取東西,也有瞧見過我拿進拿出的。上回碧玉說老太太要將不甚要緊的歸攏收到庫房去,那時收拾也還見過的,不知怎麽的今日再找就找不著了。”


    一聽有人提她,碧玉止不住地心虛,道:“好好的誰你都不提,偏指我做什麽,難不成你想說就上回我拿的?”


    “不,不是的,我隻是想說那時候瞧還在的。”碧翠忙解釋道。


    碧玉還想說話,隻宋嬤嬤一眼掃過去,她也隻得閉嘴了。


    宋嬤嬤道:“除了碧玉,近來還有誰問你要過東西,瞧見過你開箱籠的?”


    碧翠一氣說了好些人,卻讓宋嬤嬤愈發沒了頭緒。


    宋嬤嬤心道:“難不成真要成無頭公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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