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聲,韓束緩緩轉過頭來,可兩眼卻空茫茫的,柳依依在說些什麽,他都似聽而未聞的。


    韓太夫人倒是住手了,指著柳依依厲聲道:“冤枉,你還有臉麵喊冤。你就真當我不敢查,查不出來了?”罷了,又指著跪伏在地的幾人,對柳依依又道:“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了。”


    柳依依這才去細看地上的人,不由得心上一窒。


    這時候,柳依依的奶娘黃嬤嬤跪爬著過來了,泣不成聲道:“二奶奶你就認了吧。當日老奴就勸過你,可你不聽,非說是大奶奶暗地裏害得你沒了孩子。誰不知大奶奶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的,就是犯了事的,隻要誠心認錯求饒,大奶奶沒有不慈悲的,這樣的奶奶那裏是做得出這等傷天害理的事兒來的。唉,二奶奶你也是鬼迷了心竅了。也真真是報應不爽,如今老太太、太太們都知道了,老奴把知道的也都招了,老奴死不足惜,隻求能贖一身罪過。倒是二奶奶,還是趕緊求饒恕才是。”


    “媽媽你……”柳依依一聽隻覺五雷轟頂,沒想黃嬤嬤會倒打她一耙。


    當初攛掇她柳依依的,正是這黃嬤嬤。


    說什麽秦夫人姐姐的夫家高升了,秦夫人原就有意同林家結親,隻是那時林家被朝中罪臣沾帶了,不得已才棄了林蕊初,擇的花羨魚,隻為避嫌。


    現下林家東山再起,秦夫人無論如何是不能再放過機會的。


    可林家又怎會讓好好的姑娘委身做小的,韓束雖兼祧兩房,也沒有停妻再娶的道理,自然得騰出一空兒來。


    最好的由頭便是以子嗣起見,大房花羨魚身懷有孕,臨盆在即,自然不能是她。


    不是花羨魚,便隻剩下未有子嗣的她,柳依依了。


    柳依依想要自保,就得先下手為強,一來給秦夫人騰出個空,好迎娶林蕊初的;二來她柳依依也有個孩子傍身,以防日後孤苦無依。


    黃嬤嬤這番勸說,讓知道自己日後怕是再難生育的柳依依,愈發焦心,一時便蒙蔽了良知,設下這一環套一環的殺人毒計來。


    柳夫人忙跪爬著過來,一麵勸柳依依趕緊認罪告饒的,一麵也幫著柳依依再度央求的。


    韓太夫人想起花羨魚死不瞑目的冤屈,沒有不狠下心的,壽仙杖在地上敲得咚咚作響,冷聲道:“常言‘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天公地道。我若是饒過了,如何對得住死去的。”


    柳依依倏然抬頭,韓太夫人的狠絕撞入她眼,這才讓她驚愕惶恐起來。


    柳夫人也是嚇得不輕,跪在地上幾番恍惚,險些又厥了過去。


    韓太夫人指著柳依依,“但今兒,你就是死,我也會讓你死個明白。”說罷,轉身走回榻前,“老大家的,你說。”


    秦夫人輕歎了一氣,道:“柳依依,你隻當你做得天衣無縫,神不知鬼不覺?豈不聞,‘人在做,天在看’,‘天理昭昭,疏而不漏’。你這樣的手段,用在正道之上,何嚐不是你的造化,可惜了。”


    “事到如今,你跟她說這些還有何用,隻說人證物證,看她還有什麽狡辯的。”韓太夫人道。


    秦夫人向韓太夫人福了福身,應了“是”,對柳依依又道:“碎嘴讓魚丫頭知道她娘家出事兒的張婆子,是她自個來認的罪。隻是她半月來一直隨你修大嫂子在寺裏住著,如何一回來就能知道這些的?”


    一旁又氣又怕的寧大奶奶忙撇清道:“就她院子裏的人說……”隻是還不待她說完,便迎上了韓太夫人的橫眼,又打住了。


    秦夫人接著道:“你修大嫂子這般說,你定是不服。你會說,那不過就那麽巧的事兒。你修大嫂子回來,恰逢你正懲治那起子敢私議魚丫頭娘家事兒的東西,讓修大嫂子的人撞見聽了去,卻又聽得不真切。於是你修大嫂子心下狐疑,便打發人四處打聽,恰巧讓魚丫頭撞見動了胎氣。這和你有什麽幹係的?”


    柳依依不語,來來回回看著屋裏的每一個人。


    秦夫人歇了口氣,又道:“魚丫頭動了胎氣,自然是要大動幹戈請大夫來的,可又是巧逢一向給魚丫頭瞧開的祝大夫,讓涵兒給接到郡王府去了。請來旁的大夫摸不清楚魚丫頭用藥的忌諱,延誤了救治,更和你沒幹係了。你方才說,端藥去給魚丫頭,沒說幾句,魚丫頭便血山崩了。怎麽瞧都不該和你有幹係的。可那會子魚丫頭身邊服侍的人怎麽又那麽巧的,都在吃板子?”


    “哼。”韓太夫人重重哼了一聲。


    秦夫人繼續道:“這些事兒一件件湊一塊,看似都是情理之中的巧事兒,沒你的錯處。殊不知過多的巧合,反讓人以為妖了。我連夜便打發人去郡王府去問。涵兒說了,那什麽養顏的方子涵兒是有問過要,可原先你是百般推脫不肯給的,今兒無緣無故的卻給了,涵兒自然生疑,沒有不請祝大夫人來問對的道理。聽了這話,我心下越發起疑了,讓人把你丫頭畫絹給拿問了。”


    這時,韓太夫人喝道:“畫絹你說。”


    被捆押著跪伏在地的畫絹,此時蓬頭亂發,兩頰青紫紅腫,隻聽她哽咽嘶啞道:“二……二奶奶,奴婢……也是受不住了……不得不說的。”


    事到如今,柳依依倘若還不明白自己被人借劍殺人了,那她真的是死了也是糊塗鬼。[.超多好看小說]


    故而,柳依依癱坐在地,冷笑道:“那你就說吧。”


    畫絹抽抽噎噎道:“回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爺,是二……二奶奶把束大奶奶身邊服侍的人拿了吃板子的,那時屋裏就大奶奶和二奶奶,奴婢也未能進去,就隻聽到二奶奶對大奶奶說,是爺心疼二奶奶方夭子,想著讓大奶奶生一子,放二奶奶身邊教養,讓二奶奶安心,這才回心轉意待大奶奶好,實則並非真心。大奶奶聽了自然是不信不依的,少時,奴婢聽到裏頭傳來撕扯摔打的動靜,慌亂中奴婢就衝了進去,就見大奶奶……”話到這,畫絹想起花羨魚死時的模樣,心下懼怕,說不下去了。


    韓太夫人再聽一遍,依舊憤恨不已,指著柳依依道:“你明知魚丫頭有崩漏之症,受不得氣,你竟然捏造這些虛假之言激她,讓她死於血山崩,和你沒幹係,你自己也落得手腳幹淨。柳依依,你好心計,好歹毒啊!”


    柳依依卻忽然大笑了起來。


    這時,一直魂不守舍的韓束說話了,“二奶奶她……對大奶奶所說並非捏造……也同她沒關係,讓她害大奶奶是我的意思,我才是罪魁禍首。”


    柳依依的笑聲戛然而止,堂上眾人亦驚詫不已。


    韓束待花羨魚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沒人比柳依依更清楚的,“爺……你這又是何必?”


    縱然到這般田地,柳依依也不曾落淚,得韓束這話,終讓柳依依潸然。


    柳依依心道:“韓束心裏是有我的,這就夠了,都夠了,死而無憾了。”


    “你……你這沒良心的種子……咳咳咳……”韓太夫人氣得不行,捂住胸口,“把這孽障給我送祠堂去,家法處置。”


    少時,就有管事的帶著幾個小廝進來將韓束架出去。


    柳夫人自然是不肯放手的,柳依依也撲過護著韓束,大聲道:“住手,爺在說話,這事兒同爺沒幹係,都是我鬼迷心竅,狼心狗肺做下的。”柳依依終於認了。


    韓太夫人自然不能放過柳依依,發狠道:“把這毒婦拖出去打死,打死……”一迭連聲的要打死,讓人心驚肉跳的。


    秦夫人忙勸說道:“老太太息怒,魚丫頭才去,要是柳依依這時候再打死了,外頭不知道會說出什麽來。我看暫且把柳依依關起來,他日讓束哥兒寫下休書,再慢慢給她藥吃,絕不輕饒就是了。”


    韓太夫人看著亂作一團的堂上,一時閉上了眼,落下淚水一滴。


    秦夫人緊忙讓人把那幾人拉開。


    柳夫人和柳依依是弱質女流,自然撕扯不過那些小廝管事的,加之韓束自己也並未有掙脫之意,呆木木的任由著被人拖拽出去了。


    柳依依哭喊著,就這麽生生看著韓束被架走,少時她也被人捆綁了起來送到福康堂旁的空屋子裏關了起來。


    自那日起,柳依依每日被灌下一碗苦湯,起先意識還算清楚,到了後來頭就開始疼個不住,就少有清楚的時候了。


    也不知過了多少日子,就聽外頭的鍾磬誦經超度之聲不再了,房門被打開,柳夫人來瞧她了。


    柳依依臥病在床已不成人形,也難得此時柳依依還有清楚的時候,也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便懇求柳夫人讓她再見韓束一回。


    柳夫人見柳依依這般慘狀,執意要成全侄女最後的心願,便去求秦夫人。


    秦夫人一來是見柳依依時日也不多了,二則諒柳依依說出什麽別的,也沒人信,隻當是胡話,便答應了。


    當柳依依再見韓束,隻見他那裏還有曾經的風采,人如死灰槁木般,“你曆來沉穩端方,我自以為你是勿用我操心的,隻羨魚妹妹那樣性子的方需我多費心思,沒想……結果……”


    柳依依悔不當初,懨懨弱息道:“爺……莫要自責,一切罪過……都在妾身上,妾身是……罪有應得,死有餘……辜,他日九泉之下……遇上大奶奶,我自是要……要還她一世性命的,隻是妾身不甘……不甘就這麽被人……利用了去。”


    說著,柳依依紮掙著要起身,“爺……爺要小心……大老爺和……大太太。林家……東山再起,妾身以為大太太……必會除我,給林蕊初……騰出空兒來,誰曾想……大老爺和大太太一直隻……意在他們長房長媳的位置。可無緣無故如何……能休妻的,大奶奶又身懷……有孕,老太太那裏……就過不去,他們這才借我的手……除了大奶奶。”


    罷了,柳依依又淒然一笑,道:“爺……要保重……妾身……”不待話說完,已了無牽掛的柳依依,去了。


    次年,韓束服滿,續弦迎娶林蕊初。


    新婚之日,韓束將女兒托付與韓太夫人。


    是夜,韓束手捧花羨魚靈位來到新房。


    林蕊初出迎撞見如此形景,一時愕然,卻聽韓束道:“跪下。”


    “爺?”林蕊初才要說話,又聽韓束喝道:“跪下。”


    林蕊初雖是三媒六聘的正室,可在花羨魚的靈位前她也得執妾禮。


    且還是在林蕊初洞房花燭之夜,可知林蕊初如何難看。


    一旁有林家的嬤嬤上前來勸道:“姑爺又何必著急於這一時,明天告祖祠奶奶自然會給先奶奶見禮的。”


    韓束根本不理會任何人道:“還是你心中有鬼,不敢跪。”


    林蕊初原就不甚好看的臉色,旋即又添了青白,“妾身不知爺這話怎講?”


    韓束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我已讓大太太和你求仁得仁了,你連跪她一跪都不能嗎?”


    林蕊初隻覺一身泛寒,可她知道有些事是死也不能認的,“妾身實在不知,爺在說什麽?”


    而林家的人早在見韓束如此,便偷偷去回秦夫人了。


    此時,秦夫人匆匆而來,不問緣由便嗬斥起韓束來,“你還把不把我放在眼裏了?”


    沒想韓束再不似往日那樣,誠惶誠恐地告罪,而是空茫茫地望著秦夫人。


    讓秦夫人無由來地心虛,還不禁倒退了一步,但嘴上卻強撐道:“你趕緊去給你媳婦賠不是,我就不告訴老爺去。”


    韓束捧著靈位,緩緩向秦夫人跪下,叩首三回,“我已達成太太所願,今後再不能盡孝了。”


    秦夫人以為韓束終是服軟了,才要再教訓幾句,卻見韓束忽然起身越過她去,大步向外而去。


    “你站住,你要去哪兒?”秦夫人大喝道。


    林蕊初爺不禁上前要去勸阻韓束,怎奈韓束腳下不停。


    少時,秦夫人和林蕊初便聽說韓束身披戎裝,策馬而去了。


    出了將軍府,韓束隻身來到花羨魚塚前。


    青塚萋萋,伊人不再。


    韓束遠遠的,連靠近都不敢,一味口中喃喃,依稀說著什麽,“我……無能,什麽……都做不了,羨魚妹妹,你……恨透了我……若有來生……”之類的。


    翌日,韓束便奔赴沿海抗倭,半年後戰死,時年方二十,遺一女。


    林蕊初至死是完璧。


    將軍府後繼無人,韓老太爺執意不許家人從旁支過繼子嗣,臨終上書請收回爵位,還留下一句對韓太夫人的不可原諒,含怨而逝。


    從此,再無明威將軍府。


    作者有話要說:插播個番外。至於為什麽韓老太爺最後會怨韓太夫人,以後正文會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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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謝,麽麽噠。


    各位親中秋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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