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快家的餐桌上堪堪放下兩張棋盤,木森坐了一頭,溫快和劉長風坐在了對麵,琳風有仁和李理三人圍在一旁觀戰。棋還未下,圍觀的三人便早已經知道這最後的結局,隻是三人的心思各異。有仁隻不過是站在一旁瞧瞧熱鬧罷了。而琳風是一門心思的撲在了劉長風和溫快的身上,巴不得兩人早點認輸,好坐下來說說家常。李理雖然知道木森這兩盤棋是決不會輸出去的,但是仍然期盼著有個好的內容,說不上是一戰成名,但好歹也要讓這兩位當今中國業餘棋界的楚翹伸出大拇指,說上一個服字才好。


    兩盤棋都是木森執黑,木森知道麵前的這兩位都非凡人,絲毫不敢托大,布局時下的是中規中矩。這一來是木森知道自己布局的功夫很差,想盡量平穩的過度到中盤,再謀勝策;這二來也是想顯些自己的實力,希望能在棋的內容上勝過兩人一籌,他想看看自己和這兩位業餘棋界裏的王者實力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對比。


    木森如出一轍,兩盤棋都以星小目開局,劉長風和溫快分別應了二連星和錯小目。木森本來就擅長下快棋,當下運子如風,將手中的黑子啪啪的分別拍在兩張棋盤上,溫快和劉長風本就有心早點結束棋局,兩人也毫不示弱,將棋下的飛快。


    溫快看了一眼劉長風和木森,心中不禁有些感慨,暗自道:“想我和劉長風在中國業餘棋界裏是數一數二的人物,今天卻同時和一位無名小卒下棋,雖然是事出有因,別人是幫咱們來的,可是這件事情如果就這麽傳了出去,臉上總是不太好看,偏偏這棋又贏不得,說不得自己隻有在棋盤上給這位木先生施加一點壓力了,然後差不多的時候再送一個勺子,也好讓他知道我這是在有意相讓的才行,這樣的話,縱是他贏了我和劉長風,日後也不好意思說了出去。”


    溫快打定了主意,又看了一眼劉長風,卻見劉長風也正好拿眼角的餘光瞟著自己,臉上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便知道劉長風和自己是一般的心思,心中暗自笑了一下,將目光又轉向了棋盤。


    木森的一腔心思早已經是撲在了兩盤棋上,對溫快和劉長風的心理活動毫不知曉。轉瞬間,兩盤棋已是堪堪進入了中盤,木森和劉長風的那盤棋雙方形成了對圍的局麵,木森執黑的先手仍在,他正瞄著劉長風右下的幾個孤子,如果全部收了進來,這盤棋也就結束了。“雖然這幾個子不是太好吃,但利用先手在其他的地方做一些準備活動,局麵仍然是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木森這樣想著。


    轉回頭來,在看看和溫快的一盤棋,木森才真正明白溫快為什麽數十年稱霸中國業餘棋界而不倒的原因,棋盤上雙方的實地已然是差不多,如果平穩的下下去,木森貼目有很大的難度,現在黑棋唯一的希望是寄托在對白棋中腹大龍的攻擊上,即使不能全殲白大龍,也必須在攻擊中獲得十目左右的實利才行。然而現在最要命的是,先手還在溫快的手裏。


    溫快在黑棋角部的三三上點了一手,意思很明顯,他要不斷的給木森施加壓力,他也很清楚木森現在正瞄著他的大龍,如果是一味的去求活,結果可能會適得其反,因為這樣即使是大龍活了,目前自己僅有的一點優勢必然會喪失殆盡,而且先行的權利十有八九是要交給黑棋了。現在自己以攻為守,利用黑棋角部的弱點,將自己的中腹走厚,即使是棄了三三上的這顆子,全局還是自己有利,收官的時候隻要不出大的紕漏,這盤棋有八成的把握拿下,當然,到最後還是要不經意的送上一個勺子,讓彼此各有所得。


    木森抬頭看了一眼溫快,其時的溫快一臉的悠然,一隻手正端起茶杯輕輕的啜飲著,另一隻手將折扇在指間靈快的轉動著,一如戲台上英俊瀟灑的小生。


    木森咬了咬嘴唇,用手在口袋裏摸索著,李理在一旁見了,知道木森要長考了,連忙從口袋裏掏出香煙,點上一根,遞給了木森。木森接了過來,深深的吸了一口,然後兀自陷入了沉思。


    劉長風此時也陷入了長考,布局時,自己的一步軟著被木森抓住,現在自己的局麵是大大的不利,粗粗的算來,黑棋盤麵至少領先自己十五目左右,而且現在還是自己的後手,這盤棋看來是沒多大的希望了。雖然自己原本沒打算贏這盤棋,但是就如此的敗下陣來,也是自己原先沒有想到的,看來麵前的這個小夥子果然是一個不世出的高手啊,自己以前怎麽就沒聽說過呢?劉長風歎了口氣,又抬頭看了看溫快的對局,第一感覺是溫快的局麵要好一點,看來溫快力壓自己數十年,實力確實是高出自己一籌,並非浪得虛名啊!劉長風想到這裏,不由的在心裏生出幾分好勝的心來,當下拿起棋子,不假思索的在棋盤的中央用力的拍下,他決意破釜沉舟,反擊白棋的弱處,縱然是輸也要輸的壯烈一些!


    其時,木森手中的煙堪堪吸完,李理正要送上一根,卻見木森對自己搖了搖頭,臉上微微的露出些笑容來,李理知道木森必定是看出溫快的破綻來,而且已經將棋盤上的種種變化算清楚了,心裏不由大是鬆了口氣,他對木森的計算力有著十足的信心。


    木森並沒有急著在棋盤上落子,而是回過頭來,看了看和劉長風的對局。他見了劉長風在棋盤上破釜沉舟的一著,心中暗暗的鬆了口氣,隻要自己將這顆子切斷下來,雙方在中腹形成對殺的局麵,自己的這塊棋怕是要比劉長風的棋長出N口的氣來。在木森的眼裏,這盤棋已經沒有任何的懸念了。想到這裏,木森拿起子來,毫不猶豫的將劉長風的幾顆孤子生生切斷。


    溫快此時也在看著劉長風的棋,他見整盤棋都是木森牢牢的控製著局麵,劉長風是亦步亦趨,一直是跟在黑棋的後邊苦苦的追趕,卻沒有絲毫翻盤的跡象。看著劉長風痛苦的表情,他清楚的知道劉長風決非是在故意相讓。


    看著劉長風棋盤上幾顆奄奄一息的殘子,溫快在心裏暗自歎了口氣,雖然對木森有了幾分高看的意思,但他對自己目前的局麵還是很滿意的,他在心裏想道:“畢竟是個後進小輩,這樣的局麵且看你如何翻盤吧!倘若這樣的棋你也能贏了下來,那我溫快算是白學了這麽多年的棋了。”


    木森看著棋盤上三三位的那顆白子,仿佛是有點不放心,又想了片刻,終於拿起子來,刺在中腹白棋大龍的眼位上。溫快吃了一驚,他萬萬沒有想到此時木森會不顧自己角部的死活,而要強行的去吃自己的大龍。溫快將手中的折扇搖的飛快,他默默的算著如果形成轉換的話,自己是否會吃虧。


    這邊的劉長風草草的應了幾手棋,眼見再下下去已是無趣了,微微搖了搖頭,終於是放棄了棋局。劉長風為了不打擾木森和溫快的對局,也不說話,隻是在一旁默默的看著兩人的對局,見木森回過頭來,便笑了笑,做了個認輸的表情,示意木森安心的下棋。


    木森見劉長風已經認輸,心中少了一層負擔,輕輕的籲了口氣,將全部的精力放在了和溫快的對局上。他知道雖然自己已經大概的算出棋盤上的變化,但仍然不敢肯定溫快是否會有妙手出現,現在棋盤還大,自己肯定會有什麽疏漏的地方存在,他也不敢肯定溫快會按著自己的意圖行棋,所有的一切還需要小心提防才行。


    有仁和琳風在一旁見劉長風投子認負,心中是又喜又驚,喜的是整件事情唯一的不定之數就在劉長風的這盤棋上,倘若劉長風贏了這盤棋,事情到底會是怎樣,那還是兩說。現在劉長風認了輸,那整個事情就已經是圓滿的結束了,不會再有任何的變數。驚的是這盤棋並非是劉長風故意相讓的,而是木森的完勝之局。有仁雖然對自己的這位三哥有一些了解,但畢竟隻是限於自己的圍棋水平,而現在木森幹幹脆脆的將劉長風拿下,他還是有些吃驚,而一旁的琳風就更是如此了。


    李理在一旁穩如泰山,他見自己的設想正一步步的順利進行著,心中頗有些成就感,臉上也泛起更大的笑容來。


    再說溫快見木森不理會自己在三三位上的一子,而是強行的脫先了,心裏不由的起了老大的疑惑。他這是在幹什麽呢?想轉換嗎?如果是轉換的話,局麵還是白棋有利啊!難道是在角部裏,以後還有什麽活棋的手筋嗎?又或是有其他的借用?一連串的疑問迅速在溫快的腦中盤旋,而後溫快又搖了搖頭,將自己的這些想法一一的否決,隻要自己再下一手,黑棋的角部明顯的是淨死,沒有任何的活棋手段,也沒有其他的借用,這一點自己還是能算得清的,否則真是枉下了這麽多年的圍棋了。


    溫快停住了手中搖動的折扇,他已經認定了木森是在找一個認輸的台階,又想到自己雖然終究是要輸了這盤棋的,但無論如何也要讓自己的對手明白,他溫快是有意相讓的,而非戰之過。


    溫快不再考慮了,拿起棋子在黑棋的角部輕輕的落下。


    不出溫快的意料,木森下一手果然沒有理會,徑自將中腹的白棋大龍圍了個嚴嚴實實。招來招往,兩人各自為戰,轉眼間,一個滄海桑田的巨大轉換已然形成。


    溫快細細的數了數目數,轉換後的局麵依舊是盤麵兩分的局麵,黑棋是無論如何也貼不出目數來了,溫快覺得現在已經差不多是時候了,需要做的就是看看在那裏送上一個勺子會合情合理一點,不管怎麽說,也不能讓對手難堪才是,畢竟別人是在幫自己的忙。溫快搖了搖頭,在心裏暗自苦笑了一聲,覺得自己的這盤棋下的真的是很累,自己從小到大,又何曾下過這樣的對局呢?放在平常,就是做夢也不會夢見這樣的局麵,輸又輸不得,贏又贏不得,自己不能失了麵子,還要照顧大家的情緒。一時間,溫快心裏有著許多的感慨,不禁產生了和木森同樣的想法“這樣的棋,忒般的無趣了!”


    棋盤上的轉換形成之後,按照木森的計算,他如願以償的拿到了先手。同樣是在點了一遍目數之後,木森沉吟了片刻,終於將棋下在了所有人都不曾想到的一個地方。


    這手棋剛一落手,便讓在座所有的人都大吃了一驚。


    轉換形成之後,除了李理還心存僥幸之外,所有的人都認為這盤棋在內容上已經是結束了,黑棋不可能貼出目了。大家隻是在等待著,等待著溫快自己找一個勺子,好早一點結束這盤無味的對局。


    然而,木森的這一手把所有的人都震懾成一座座的雕像,那一刻,時間仿佛就此停頓,每個人的臉上都泛起一絲難以置信的表情。


    溫快不再搖動手裏的折扇,眼光癡癡的盯在棋盤上,嘴裏喃喃的道:“為什麽?為什麽這裏還會有一手棋呢?”


    劉長風在一旁伸手抓過棋子,全然不顧是木森和溫快在對局,飛快的在棋盤上拆解著,演變了數招之後,終於是長歎了一口氣,將棋子扔在棋盤上,說:“果然是妙到毫巔的一手!現在想到這一手,似乎並不是太難,隻是木先生在轉換之前就考慮到這樣的變化,實在是絕妙的構思啊!縱是當今的國手,怕也是沒幾人能算到這一步啊!”


    劉長風感歎了一番之後,又拿眼定定的看著木森問道:“天下無論是業餘棋手還是職業棋手,我劉某人自信能認得十之八九,卻從未見過,也從未聽說過木先生的大名,我想問問木先生,你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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