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我要帶孩子們去打比賽,可能沒空上網來下棋了,你有時間就自己多打打譜吧,你的進步很快,我想你現在應該有十三四級的水平了吧”木森熟練的鍵盤上敲擊著,這段時間裏,他上網的時候總有一半的時間是在和林之魚聊天,也因為如此,他的打字的速度有了不小的提高。


    “是嗎?什麽時候會回來呢?”林之魚的口氣裏顯然是有點失望。


    “我也說不清楚,比賽結束後可能還會有點其他的事情,不過,在這段時間我會盡量抽空上來看看的,到時候,我希望能看到你的水平有所長進,我可不希望我的學生永遠是一個被別人欺負的低手哦。”木森回答道。


    幾個月前,木森從武漢參加完世界業餘圍棋擂台賽回來之後,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都處於一種茫然無措的狀態,對劉長風的追憶和對自己未來的思考以及與歌磐之間若即若離的感情,都讓他有了一種無助的感覺。他知道自己不是一個象李理那樣的現實中的強者,但是他從來也沒認為自己是一個懦弱的人。他知道,一個人在追求棋道的過程當中,需要的不僅僅是一種堅定的信念,還需要擁有一顆勇敢和無畏的心,在沒有竹田隱人的那紙傳真之前,他以為自己已經完全擁有了這些,而且深信不疑。可是在那個夜晚之後所發生的一切,讓他清楚的看到了自己心靈中被深深埋藏著的懦弱和恐懼。


    如果說是歌磐的出現打破了木森心中那道塵封已久的感情之門的話,那麽這樣的出現至多是一種蘊涵著甜蜜的痛苦,這種痛苦雖然隱含著對未來的恐懼,但是不可否認的是,在木森的內心有一種欲拒還迎的心理,而且他也很清楚,醫治這種痛苦的唯一良方就是時間。他相信,隨著時間的流逝,一個人忘記另一個人並不是一件很難的事情,即使是自己做不到這樣,他也不相信,在沒有任何既成事實和承諾的情況之下,僅僅是憑著一次心靈和眼神上的碰撞,一個人還會對另一個人保持著永久的思念。也盡管這樣的自信隻是來自於他麵對歌磐時的自卑。


    可是劉長風的出現和劉長風病逝前的那番話,以及在黃鶴樓上的最後一戰,讓木森心中原本執著於棋道的信念在一刹那間幾乎崩潰。在黃鶴樓上的最後一戰之前,他幾乎已經聽從了劉長風和溫快的勸告,而且他也以為自己找到了可以破繭的方法,但是在他贏得最後一戰的勝利之後,稻本的那種在木森看來是近乎於瘋狂的舉動,徹底的擊破了他的信念。他不知道,自己再這樣走下去,會不會變的和稻本一樣,他也不知道,如果退一步回來,仍然是緊守著自己原來的那方天地的話,尋求心目中的棋道是不是隻是一個笑話。


    進還是退?這是個問題。一個讓木森痛苦不堪的問題。


    對於木森來說,進退之間的取舍,和哈姆雷特的‘生存還是毀滅’的疑問已經沒有任何本質上的區別。


    定段賽的預定任務和孩子們最近的表現也讓木森頭痛不已,他不知道,自己在這樣的狀態之下還能支撐多久。木森現在唯一的放鬆自己的方法就是上網下棋,在這裏他無拘無束,拋卻了勝負,拋卻了內心的纏鬥,拋卻了所有的一切讓他不快的因素,這裏是他的世界。


    還有一點讓木森感到愉快的是,林之魚依舊如往常一般緊隨著他的周圍,看他下棋,陪他聊天。


    終於有一天,林之魚提出來讓木森教他下棋,木森在聽到這樣的要求之後,沒有任何的猶豫便答應了林之魚,他想看看這個自稱聰明的姑娘是不是象自己所想象的那樣,在這個黑白的世界裏也能充分的展示她的睿智和才華。


    一切都如木森以前對林之魚的認知,林之魚在這項她從未涉及過的腦力遊戲當中,毫不吝嗇的展現著她的才智。


    從最基本的行棋規則開始,到高一級的布局,中盤的戰鬥及至與最後的收官,木森在最短的時間裏詳盡的教會了林之魚一盤棋裏應該掌握的最基本的東西。


    木森終於明白了什麽叫天才,別人半年才可以掌握的知識,林之魚短短的三個月就已經掌握了。在木森的勸說下,林之魚消除了她原來的七段的稱號,她開始從最低的十八級開始慢慢的打起。


    “你這次參加的是什麽比賽?”林之魚問道


    “不是我參加什麽比賽,是我帶棋校的孩子們去參加定段賽。”木森回答道。


    林之魚又問道:“什麽是定段賽啊?要這麽久的時間?”


    木森回答道:“簡單的來說,定段賽就是一個業餘棋手的高考,如果能通過這次的考試,那麽這個業餘棋手就會成為一個職業棋手。”


    “啊,你這樣說我就明白了,那我不也是一個業餘棋手嗎?如果有一天,我的水平達到了考試所要求的程度的話,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參加這樣的比賽呢?”林之魚問道。


    木森沒想到林之魚會問這樣低級的問題,不由的笑了笑,又將定段賽的規則和參賽選手的年齡限製一一詳細的做了解說。


    “啊呀,好了好了,不說這個了,說的我頭都大了,我隻不過是問了一句,你嘰裏呱啦的說了這麽一大通,你去幫我砍人吧!”林之魚提出了一個奇怪的要求。


    木森皺了皺眉,問道:“砍人?砍什麽人啊?”


    林之魚說道:“啊呀,說起來氣死人,昨天你沒上來,我和一個叫做‘專吃大蝦’的家夥下棋,連輸了三盤,把我氣的不行。”


    木森笑了笑,說道:“勝敗乃兵家常事,不經曆失敗的話,你又怎麽可能提高你的水平呢?”


    林之魚回答道:“不是這樣的,如果是正常的輸贏那也沒什麽,隻是這個專吃大蝦是個潛水的,棋力比我高出很多,贏就贏吧,可是他嘴裏還盡說些尖酸刻薄的話,啊呀,不說了,總之我是氣的要命,快說,你到底幫不幫我?”


    木森知道林之魚說的所謂潛水一詞,是指那些棋力有了一定水準而又偏偏喜歡冒充低手的棋手,他們往往喜歡屠戮低手的大龍或者是以一些極端無理的招數來戲弄對手。


    木森笑了笑,手指飛快的敲擊著,問道:“那你要我怎樣幫你啊?我還不知道對方是什麽水平呢?你先說說你們昨天對局的情形吧。”


    林之魚說道:“我昨天一上來先占了四個角,這個專吃大蝦卻在天元搭了一朵花,後來我又占了邊上的四個星位,他也沒理,又將那朵花走成了一個口字,走就走吧,他還說什麽口大吃四方,又說什麽他明天改個名字叫專吃大魚,你說氣人不氣人?”


    木森奇怪的問道:“改成專吃大魚?這是為什麽?”


    林之魚回答道:“笨蛋啊你,我叫林之魚嘛,這麽明白的意思你都不懂?”


    木森樂了,說道:“好了,我幫你,不過你要先找到他,先和他下一盤,我看看他的水平到底是什麽樣的,如果真是碰上了一個高手,我可也不敢說一定能幫的上你,盡力而為吧。”


    林之魚高興的說:“好,你答應了就行了,我今天總算可以出一口惡氣了,你等著,我去找他,剛才我還看見他跟人下棋來著。”


    不出木森的所料,這個專吃大蝦果然是一個高手,以木森看來,他至少有業餘五段的水平。木森很奇怪,為什麽這樣的一個高手會喜歡‘潛水’?在他看來,這種無意義的殺戮和貓抓老鼠似的戲弄,已經失去了對圍棋和棋手應有的尊重。


    林之魚和專吃大蝦的第一盤棋已經進行到了中局,林之魚已經被對手層出不窮的手筋弄的頭暈腦漲,她不停的向木森發出求救的信號。


    木森見這盤棋已經是沒有任何挽回的希望了,他決定出手教訓一下這位仁兄,但是現在的問題是,兩人下的是快棋,他沒有時間把每一手的正確走法都告訴林之魚。


    木森沉吟了片刻之後終於是想出了辦法。


    木森在密談窗裏對林之魚說道:“好了,這一盤你先認輸吧,下一盤應該是你執黑現行,你第一手不要走其他的地方,一定要落在天元上。”


    林之魚提出了疑問,在她想法裏,占角應該更有把握一點,她也考慮到了時間上的問題,同時也不願意每一手棋都用木森教她來下,她更希望的是關鍵的時刻,木森提醒她一下就可以了。


    木森解釋道:“你別小瞧了對手,他至少是個強七段,以你的水平根本無法和他抗衡。如果你們的水平相差不遠的話,這招還管用,可是你們現在的差距實在是太大了,每一步都不可以走錯的。”


    林之魚顯然是有點泄氣了,說道:“那怎麽辦呢?你不可能每手棋都告訴我啊?幹脆我踢他下線吧,雖然不能在棋上贏他,也算是出了口氣。”


    木森笑了,說道:“你別急,我有辦法對付他,剛才不是對你說第一手要走在天元嘛,接下來就好辦了,無論他走在那裏,你都要應在和他落子點的對角的相同的地方。”


    林之魚問道:“這是為什麽呢?”


    木森回答道:“這就叫模仿棋,是高手和低手對局時縮小差距的最有效的辦法。”


    林之魚高興的道:“啊呀,那我早這樣下,就不會輸的這麽慘了,這麽好的辦法你為什麽不早和我說呢?”


    木森說道:“這個模仿棋也不是你想象的那樣簡單,有一種方法很容易就可以破解的,不過現在沒有時間和你說這些,等棋下完了,我再詳細的向你解釋。你現在掌握了這種方法後還有一點要牢記,就是在他落子後,一定要過一會兒再落子,因為在關鍵的地方,咱們需要時間來及時的變招,這樣話才有可能贏他。”


    木森和林之魚在密談窗裏說話的時候,林之魚已經沒有在棋盤上落子了,等兩人結束這次小小的密謀之後,也正是係統宣布林之魚超時被判負的時候。


    專吃大蝦沒有預感到即將而來的失敗,他很樂意的接受了林之魚再次的對局申請。


    一切都如木森的意圖進行著,他知道專吃大蝦不會很快的就使出對付模仿棋的辦法。高手和低手下棋的時候,永遠會有一種思維慣性,在他們的眼裏,老鼠永遠是老鼠,即使是一隻戴了貓的麵具的老鼠,它也仍然是一隻老鼠,它永遠也不可能變成一隻貓,而他們才是真正的貓,一隻可以將老鼠玩弄於股掌的貓。在這樣一盤實力懸殊的棋局裏,他們是真正的主宰,他們可以選擇是瘋狂的殺戮對手,還是盡情的玩弄對手,這裏是他們的世界,對手無助和絕望的神情就是他們最大的動力和最好的報酬。這樣一種酣暢淋漓的快感讓他們無法拒絕。


    木森微微的笑著,棋盤上的局勢很平穩的進行著,對手仍然是不緊不慢的玩著,他也不急於變招,他在等待著,等待著一招製敵的機會,他相信,變招的那一刻,對手的臉上一定寫滿了驚訝與絕望。


    忽然間,木森有了種很奇怪的感覺,這種感覺讓他無所適從,他不知道自己哪裏出了毛病。


    這種感覺讓木森心裏有些煩躁,他端起杯子起身去倒水,扭頭的一瞬間,他瞥了一眼牆上的鏡子,那裏清清楚楚的印著他那張急切和略帶一絲狡猾的臉。


    木森啞然失笑,摸著自己的臉坐了下來,輕輕的問自己:“我這是怎麽了,難道我也想做這樣的一隻貓嗎?我怎麽有些變了呢?真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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