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棋館裏人聲鼎沸,除了四五張棋桌前還有人下棋之外,其他的人一起圍湧在靠裏的一張棋盤前。


    其時正當嚴夏,雖是日落了西山,但暑氣卻沒有絲毫的消退,棋館裏的通風也不好,隻有頭頂上兩台吊扇照舊無力的轉出一絲風來,維持著必需的一點鮮活的空氣。下棋的和看棋的多半都是些煙鬼,人手一隻香煙,吞吞吐吐,一時間,棋館裏是暑氣人氣加上煙氣,仿佛便是一個極大的蒸籠,外人隻須進去站上一刻,便算是免費的洗上了一個桑拿浴。


    木森帶著小正站在門外,看著棋館裏的情形,不由的在心裏歎了口氣,他知道此時那人多的地方必定又是一盤彩金極重的彩棋。他帶著小正進到花鳥市場的時候,見黑皮的攤早已經收去,便知道黑皮此刻定在棋館裏無疑,若是看棋或者是普通的對局倒也罷了,他唯一有點擔心的就是黑皮會不會重操舊業。


    木森對小正說道:“小正,你先進去看看,最裏麵人多的地方是不是你爸在下棋。”


    小正點了點頭,便走進棋館,一頭紮進人堆裏。


    木森正焦急的等著,卻見黑皮從前麵的拐角處捧著兩盤花走了過來,邊走邊叫道:“哎,是木老弟啊,怎麽就你一個人啊?小正呢?”


    木森見了黑皮,不由的在臉上流露出一絲羞赫的顏色,心裏暗暗想道:“可憐天下父母心,這黑皮為了小正真的是正經的過起了生活,我倒在這裏胡亂的猜疑人家,慚愧,慚愧。”


    木森轉身叫出了小正,又向黑皮說道:“不好意思啊,老王,我以為你在棋館裏呢。”


    黑皮楞了一楞,隨即明白了木森的意思,不由的笑道:“木老弟放心,我答應了你的事情,就決不會反悔,否則的話我還算是個人嗎?”


    木森也笑道:“看你說的是哪裏的話。”眼睛一轉,又落在黑皮手中捧著的兩盤花,又問道:“這是什麽花啊?很少見啊!”


    黑皮看了一眼手中的花,說道:“最近天氣太熱,生意也淡了很多,我也不想就這麽閑著,就在別人處要了些本地少見的品種,準備在郊外弄上一塊地,搞一個花卉種苗埔,雖然現在還不是季節,但是用來做前期工作卻是在合適不過的了,不然的話,到了旺季,就是想做也沒了工夫。”


    木森點點頭,說道:“這倒是一個好主意,你是應該朝著這方麵發展,光守著這麽一個小花攤也不是長久之計。”


    黑皮問道:“木老弟今天怎麽有工夫送小正回來啊?你可好久沒來啊。”


    木森笑道:“這段時間忙著給學生們準備定段賽的事情,明天就要去參加比賽了,今天也算是閑了下來,就順便隨小正一起回來,一是看看你,二是找你喝一杯。”


    黑皮笑道:“那感情好啊,我天天在家一人喝悶酒,真******沒意思,幾次想要小正帶信讓你過來,又怕你忙。今天老弟自己來了,那還說什麽,走,走,這就回家。”


    黑皮轉身正欲叫上小正,卻見小正早已經是一跳一蹦的跑遠了,不由的笑了笑,說道:“這孩子,跑的倒挺快的,咱們也走吧,老弟。”


    兩人邊走邊聊,黑皮想起了什麽,又問道:“對了,木老弟,我剛才聽你說明天要帶學生們去參加定段賽的事情,是吧?”


    木森點點頭,說道:“是,明天就走。”


    黑皮眼裏露出羨慕的眼光,歎了口氣,說道:“唉,小正什麽時候要是也能參加這樣的比賽就好了。”


    木森笑道:“你就放心吧,小正這孩子天賦不錯,學起棋來也挺用功的,比起同年齡的孩子們,他已經高出了一大截。我準備在這個學期結束後,就把他調入重點班,我看隻要他肯努力,再過上兩年,參加定段賽肯定是沒什麽問題。”


    黑皮麵露喜色,問道:“老弟說的是真的嗎?要真是這樣的話,我就是睡著了也得笑醒嘍,那可是咱們老王家從來沒有過的光宗耀祖的事情啊!”


    木森笑了笑,說道:“小正學棋的勁頭是沒得說的,你也不用操心這個,隻是下棋是個動腦子的事情,一坐就是好幾個小時,身體消耗很大。小正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你要注意給他加強營養,不能把身體弄壞了。”


    黑皮說道:“老弟你放心,自家的孩子我知道怎麽疼。”


    木森說道:“那就好。”


    黑皮忽然又歎了口氣,說道:“老弟啊,我知道你不喜歡我說些感謝你的話,不過說真的,遇上老弟你,可真的是我老王家的祖墳冒了青煙了!


    黑皮說到這裏,又哈哈一笑,道:“現在小正在大地棋校裏學棋,咱們花鳥市場這一塊誰不羨慕我黑皮有這麽個好兒子啊,雖然我現在棋下的少了,可是進出棋館的時候,從來也沒向現在這樣昂頭挺胸的,嘿嘿,真是******爽啊!”


    木森看著黑皮高興的樣子,深深的體會到了因為圍棋而帶來的一種最為淳樸,也是一種最為簡單的快樂,心裏也因此多了些許的感慨,說道:“別人且不去說,就是我也很羨慕你啊,老王。”


    黑皮聞言哈哈一笑,笑容中滿是一些自得的味道。


    兩人出了花鳥市場,向右走出了約莫百米。前麵街角的公交站牌處再向右一拐,便是黑皮的家了。


    木森遠遠的看見一人正站在公交站牌下,一臉的焦急,時不時的向東邊張望著,仿佛正在等車的樣子,木森心裏有了些奇怪:“這班車應該是從西邊開過來的啊!”


    木森對黑皮說道:“老王,你等我一下,前麵的那個人是學生的家長,他的孩子明天就要參加定段賽了,我過去說兩句話。”


    木森不等黑皮說話,便自顧走了過去,黑皮在後麵叫了兩句,也跟著過來了。


    木森走到那人的麵前,說道:“周師傅好啊!您還記得我嗎?我是周佳的老師,我姓木。“


    那人轉過頭來,見了木森,不由的在臉上露出一些慌亂的神情,說道:“啊呀,是木老師啊,我怎麽會不記得您呢?您這是去哪裏啊?”


    木森笑道:“去朋友家坐坐,您這是在等人啊?”


    周師傅在臉上擠出一絲古怪的笑容,說道:“是啊,等一個朋友。”


    木森又說道:“周佳明天就要參加定段賽了,他可是咱們棋校今年最有把握定段的一個啊!”


    周師傅一聽木森提到自己的兒子,不由的眼簾抖了兩下,說道:“那都是木老師教導有方啊,小佳每次回來的時候,都要和我提起您,他對木老師可是崇拜的很啊。上次回來的時候,他還對我說,木老師拿了一個世界冠軍,看他當時高興的樣子,就象是他自己拿了個冠軍一樣。”


    木森笑著搖搖頭,說道:“什麽世界冠軍啊,都是別人開的路,我順手摘個果子罷了。”


    兩人正說著,黑皮也走了過來,木森便給雙方介紹了一下,黑皮滿臉的熱情,周師傅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


    遠遠的有一人騎著車向這邊過來,周師傅一見那人,便向木森說道:“抱歉啊,木老師,我朋友過來了。”說完不等木森開口便急急的迎了上去。


    周師傅走到那人麵前,劈頭便問:“事情辦的怎麽樣了?你哥同意沒同意?”


    那人緊鎖了眉頭,說道:“實在是不好意思啊,老周,我哥出差去了,我嫂子,我嫂子她---”


    周師傅原本一張充滿期望的臉,瞬間便黯淡了下來,歎了口氣,說道:“你不用再說了,小五,我原本也沒指望著有多大的希望。但不管怎麽說,我還是要謝謝你。”


    小五說道:“老周啊,客氣話咱就別說了,如果晚幾天的話,這筆錢我一定 會幫你籌到的,真的這麽急嗎?”


    周師傅正想說些什麽,看了一眼旁邊的木森和黑皮,又按住了話頭,隻說:“行了,我自己再想點辦法吧,不麻煩你了。”


    小五歎了口氣,說道:“老周,我還有點事情,就先走一步了,再有什麽事情的話,你打個電話給我,能幫的上的我一定幫,這次隻能讓你失望了。”


    周師傅點點,又說了幾句感謝的話,便目送著小五騎車離去。


    小五騎車遠遠的走了,周師傅卻仍然定定的站在那兒,臉上原本急切的神情也被一股淡淡的哀傷所替代。


    木森看著周師傅瘦弱的身軀,不禁走上前去,問道:“周師傅,是不是家裏有了什麽麻煩的事情了?能和我說說嗎?”


    周師傅轉過身來,一臉的蕭索,說道:“沒什麽的,都是一些小事情,倒讓木老師您擔心了。”


    木森猶豫了一下,又說道:“周師傅,這都是你的家事,原本我是不應該再問下去的,隻是明天周佳就要參加比賽了,我怕你現在這樣會影響孩子的情緒,您要知道,這次比賽對他來說有多麽的重要。”


    周師傅聞言長歎一聲道:“木老師啊,您說的這些我比誰都清楚啊,可是—可是—”


    木森看著周師傅那欲言又止的神情,心中一動,便明白了些什麽,問道:“周師傅,您跟我說實話,您現在是不是缺一筆錢,而且還是跟周佳有關?”


    周師傅臉上露出些尷尬,說道:“木老師您都看出來?”


    木森點點頭,說道:“周師傅,有什麽事情,您就不要再瞞著我了,先跟我說說,看我是不是可以幫幫您。”


    周師傅猶豫了一下,說道:“我看這樣吧,這裏也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家離這還有兩站的路,也不是很遠,咱們打個車去我那兒吧。孩子在您那裏學棋有好幾年了,可到現在您還沒在我家吃過飯呢。”


    木森想了想,說道:“周佳這孩子現在應該在家裏了,咱們要說的話,讓孩子聽了去可能會增加他的心理負擔,這樣不太好,我看這樣吧,現在時間也不早了,咱們找個地方邊吃邊聊,你看怎麽樣?”


    周師傅還沒開口,黑皮在一旁倒有些不高興了,說道:“哎,老弟啊,你這說的是什麽話?還找個地方呢?是不是嫌我家門檻低了啊?”


    木森聞言,這才想起自己原本是要去黑皮那裏喝酒的,不由的笑了笑,說道:“嗨,看我這木頭腦子,好,就去老王你那。”


    周師傅因為和黑皮是第一次見麵,也沒說上幾句話,在一旁倒顯得有些靦腆,搓著手說道:“這—這樣不太好吧,太打擾人家了,我看還是另換個地方吧。”


    黑皮眼一瞪,說道:“怎麽?是不是有個要參加定段賽的兒子了,就看不起人了啊?走,走,別廢話了,都去我那兒,咱們好好喝上一杯。”


    周師傅說道:“不好意思啊,剛才等人等的心急,這位老哥的名字沒太聽清楚,敢問大名是怎麽稱呼啊?”


    黑皮哈哈笑道:“什麽老哥不老哥的,我有那麽老嗎?我看我叫周師傅你老哥還差不多!我看咱們都別客氣,我姓王,你就叫我黑皮吧,聽著順耳,我也叫你一聲老周,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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