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盟主,天水門術使前來拜見。”


    袁傲行聞言,神色微變。


    越鳳和少陽的掌門李樂水,褚炎對視一眼。


    “該不會是——”


    袁傲行手微抬。“讓他進來。”


    宋成碧手裏托著一隻黑檀木盒緩緩而入,比兩年前更加豐神俊朗。


    “天水門宋成碧,拜見盟主大人,越鳳掌門,少陽掌門。”


    李樂水還記得兩年前武林大會上,這器宇不凡的少年以一條赤玉鞭將他的大徒弟程宣戰敗的情形。當時他雖不動聲色,心中卻暗讚不已,暗想門下弟子中也唯有鬱沉蓮能與此人相匹。


    未想到事易時移,如今他卻成了天水門的人。他瞟了袁傲行一眼,見他神情微變,看來是頗不好受。


    “宋公子此番前來,不知所為何事?”袁傲行終於還是從感慨中回過神來。


    “這是敝門門主大人送來的天香雪芝,以示敝門參與大會的誠意。”宋成碧打開手中的檀木盒的盒蓋,一隻小巧玲瓏的雪白靈芝頓時出現在三人麵前。


    褚炎瞪大了眼。“天香雪芝?原來還真有這樣的東西?”


    李樂水撫須頷。“的確有。未想到貴門竟然連這樣的寶物也尋到了。”


    袁傲行抬了抬手,便立刻有人上前接下了宋成碧手中的檀木盒。


    “為何貴門門主未親自前來?”袁傲行眉頭微蹙。


    宋成碧不慌不忙。“門主她遠途跋涉,身有不適,這才特遣晚輩前來。”


    褚炎冷哼一聲。“什麽身體不適,沒誠意才是真!”


    李樂水清了清嗓子。“褚兄,不如我們先行告退,也好讓成碧公子與盟主敘敘舊。”


    兩位掌門離開,揮退侍者之後,袁傲行臉上的神情卻有了一絲變化,多了些許關懷和恭敬。


    他走到窗前望了望,然後從容不迫地關上了窗。


    “公子,近來可好?”


    宋成碧悠然而坐,微微一笑。“還不錯。”


    “難道你真打算呆在天水門了?”袁傲行快走幾步到他麵前,微微躬了身。“那兒畢竟不是什麽正道……”


    宋成碧的神色一冷。


    袁傲行呐呐,忙收住口。“當然,它也不是沒有可取之處,但兩年了,這外界傳言不堪入耳,袁某也是為公子擔憂。”


    宋成碧瞥了他一眼。“我心裏有數。不會太久了。”


    袁傲行麵上一喜。“這麽說,公子要回去了麽?”


    “劍拔弩張之勢已日益嚴峻,我的確不能再呆在江湖上了。”宋成碧鳳目微沉,閃過些許亮光。


    “那公子想要的東西可有下落?”


    宋成碧點點頭。“天水門中的奇物,我若想要唾手可得。但與那些相比,我還有更想要的。”


    袁傲行略一疑惑,隨即想到了什麽,試探地問:“公子,你該不會真的對那門主——”


    宋成碧挑眉。“是又如何?”


    袁傲行猶豫片刻,這才開口:“傳言那女子生性放蕩,又無甚家世,怎麽配得起公子的身份?”


    宋成碧麵色冷冽,目露殺意。


    “若再被我聽見此類的話,休怪我不客氣。這些流言是誰傳播出去的,你以為我當真不知?”


    袁傲行冷汗涔涔,垂目點頭。“袁某明白了。”


    宋成碧起身,彈彈袖口。“明白就好。時候不早,我先走了。”


    “公子,那我們的計劃——”袁傲行趕緊問。


    “照常進行。”宋成碧頓了頓,回過頭來。“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希望盟主分得清楚。”


    “當然,當然。”


    宋成碧走進客棧的時候,看見商清葵和越鳳掌門李樂水麵對麵地坐著飲茶,似乎相談甚歡。一大幫越鳳和天水弟子躲在各處做忙碌狀,時不時地往商清葵處望上一望,所有人的耳朵都豎得很高。


    隻見商清葵柔柔一笑,朝宋成碧抬了抬手。“成碧。”


    “見過李掌門。”宋成碧微笑著抱拳行禮,順理成章地坐在商清葵身旁。


    清葵也並不見怪,隨意地問:“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我還當你會跟盟主多聊一陣子。”


    宋成碧勾勾唇。“沒什麽好聊的。”


    李樂水看在眼裏,心中暗歎。人說色不迷人人自迷,真是這個道理。看他這樣子,怕是除了這個女人,別的都進不了他的心。隻可憐了袁傲行,辛辛苦苦培養的徒弟,就這麽送了人。


    “我正跟李掌門說到這次的武林大會。”清葵轉過頭去看宋成碧,神色嬌憨。“越鳳派那麽多高手,機會很高是不是?”


    “門主說得是。”宋成碧隻看著她,神情溫柔。


    “哪裏哪裏。”李樂水自謙道:“聽聞少陽弟子中,有沈離、瞿永這兩位少年英俠;昆吾弟子中也有不少傑出者。再說,當今盟主寶刀未老,實力雄厚啊!”


    清葵毫不在意地揮揮手。“袁盟主在這位子上坐了這麽多年,也該是讓後生晚輩接替的時候了。成碧你說是不是?”


    “不錯。”宋成碧微微一笑。“這次的武林大會,想必是精彩紛呈。”


    “不知貴門會以何種武功與會?”李樂水好奇地問。“恕老夫孤陋寡聞,未曾聽說過貴門的武功路數。”


    清葵撐著下巴,轉向宋成碧。“我門的武功,都是由術使傳授。不妨由他說明。”


    宋成碧鳳眸含笑,賣了個關子。“待到比試當日,掌門自會明白。”


    李樂水略有疑惑尷尬,隨即也大而化之地嗬嗬兩聲。


    “既然還有幾日大會才開始,今兒個恰逢襄陽的燃燈節,咱們兩派又這麽巧住在同一家客棧,何不讓咱們兩派的弟子多熟絡熟絡?”


    李樂水眉毛一抽,心叫不好。袁傲行的慘痛經曆還曆曆在目,他唇亡齒寒,早就生出了警惕的心思。未想到這妖女卻突奇想,提出了這麽個想法。


    答應嘛,他又擔心門下也出幾個宋成碧。不答應呢,又顯得堂堂越鳳大派不夠豁達。


    正在這時,他瞟到剛從樓上下來的鬱沉蓮和程宣,連忙將這兩人喚了下來。


    “見過師父。”


    “你們來得正好,過來坐。”


    兩人抱手行禮之後,依言而坐。


    “方才商門主提及想讓兩派弟子熟絡熟絡,不知你們二人做何想法?”


    程宣臉色一變,立刻看向鬱沉蓮。


    鬱沉蓮神情未變,以再自然不過的語氣道:“有何不可?”


    李樂水笑臉一僵。他原本以為自己這個徒兒平日裏對人不假辭色,言行疏離,一定不屑於與天水門為伍。誰想到他居然想也不想便答應了。


    程宣臉色灰敗,後悔沒有早些把鬱師弟的異樣告訴師父。


    “越鳳派果然有大派之風。”清葵嬌笑莞爾。“李掌門,既然沉蓮公子都這麽說了,今晚我便吩咐掌櫃的,叫他多準備些酒菜,讓兩派弟子們同桌用膳,聊作慶賀,一道過這個燃燈節,如何?”


    李樂水隻得訕笑點頭,撫須應和。


    襄陽的燃燈節在每年十二月十五日,最早是為了紀念襄陽城的一位英雄人物,後來卻漸漸演變成對人們冬末春至的美好祈願。每到這天,整個襄陽城裏都裝飾滿了各式各樣的燈籠蠟燭,人們手提花燈在城中行走,走得越是長久,來年的運勢越是興旺,願望就越容易達成。這個習俗被人稱作“走運”。


    襄陽的公子姑娘們也常常在這時候上街,明為走運,實則是為了能遇上心儀的人。已有心上人的,則常與心上人結伴出遊。


    清葵提出的這樣要求,自然叫李樂水忐忑不安。本來就是個這樣曖昧的節日,再搞個這樣的“聯誼”,說不準到了明天越鳳弟子就得少掉一半。


    這也不怪李樂水多心,越鳳大多是血氣方剛的男兒,而天水弟子中又以姣美的女兒為主。再加上她們修習的術法為陰陽之道,平日裏言談舉止時常流露些風流婉轉的情態,根本是尋常人家的女兒相難媲美的。如今還未曾“聯誼”便已蠢蠢欲動,若當真“聯誼”——


    李樂水感覺到自己的腦門一陣一陣地涼。


    思及此處,他不由得略帶埋怨地瞧了鬱沉蓮一眼。而後者卻眼觀鼻鼻觀心做入定狀,淡定無比。


    直到之後程宣將鬱沉蓮的奇怪言行告訴李樂水,他才追悔莫及。


    “這麽說,沉蓮他也……?”李樂水驚疑不定。


    “不錯。師父,我看他的樣子,怕是也被那個女門主給迷惑了。”


    李樂水正色。“阿宣,咱們越鳳說什麽也是三大派之一,切勿言語粗莽,流於世俗。”


    “師父教導得是。”程宣麵露愧意。“所幸那門主對鬱師弟並未動心思。”


    “很難說,那妖——”李樂水收住嘴,咳了咳。“那門主行事乖張不定,現在沒動,不代表以後也不會動。”


    “那師父的意思是——”


    李樂水沉吟片刻。“為師自有主意。”


    逢春客棧迎來了許久未有的熱鬧。


    客棧的大堂裏點綴著走馬燈,桌席被撤下,做成了流水席。身著淡黃,眉點金葵的天水弟子和紫衣的越鳳弟子並排而坐,相互好奇地悄悄打量。


    畢竟是年輕人,不久之後便漸漸熟絡起來,談笑風生,眉飛色舞。大堂裏一陣熱鬧的喧嘩之音。


    李樂水看在眼裏,苦在心裏。所幸幾位愛徒程宣和鬱沉蓮,容舒尚在他左右,並未參與其中,又讓他稍稍寬慰。


    “掌門?”


    他回過神來,正看見商清葵挑眉看他,手裏托著一隻酒盞。


    “商門主。”他趕緊笑臉相迎。


    “掌門,清葵敬你一杯。”她言笑晏晏,魅目風流,身邊的宋成碧和丹君左右而伴,實在是一副絕佳的畫境。


    “門主客氣了。”他舉起手中杯盞,與她相敬之後一飲而盡。“成碧公子與丹君副門主正可謂人中之傑,門主之福啊。”


    “掌門說的是哪兒的話。”清葵的眼睛瞟向他身旁坐著的鬱沉蓮和容舒。“貴派的弟子不也相當出眾?”


    鬱沉蓮始終垂著眸,麵色清冷。而容舒則時不時地看她一眼,似有些不情願。


    李樂水爽朗地笑了兩聲。“我這些不成材的徒兒裏,除了阿宣,也就沉蓮和容舒還算得有些出息。所以我才將綠岫和青鴻這兩把雌雄劍給了他們,隻希望他們能將越鳳劍法揚光大啊!”


    此言一出,丹君立刻沉了臉,目如刀刃,忿忿不平。


    雌雄雙劍?還嫌大家不夠明白這兩人是一對麽?


    清葵魅目微閃,盈盈一笑。“沉蓮公子跟容姑娘的確天生一對璧人。真是可惜了。”


    眾人微愣。


    李樂水還當自己聽錯,嗬嗬笑道。“門主的意思……”


    “其實也沒什麽。”清葵輕佻地撥弄著杯沿,身體微微後仰,倚在宋成碧的肩上。“天水門正好缺個副門主,我本來瞧著沉蓮公子頗為合適,如今看來卻是不成了。”


    李樂水的笑容僵在臉上。程宣和容舒臉色青,恨不得把她瞪出個窟窿。


    丹君忍住笑,深覺解氣。


    公開挖牆角還挖得這般大言不慚,想必也隻有清葵能做得出來。


    她似乎還嫌這場麵不夠混亂,索性身子前傾,手背撐了下巴看向鬱沉蓮。


    “沉蓮公子,難道不考慮考慮?我門中的女弟子可一點兒也不必容姑娘差。”她眼波流轉,唇角微翹。“而且——隻要你想,要多少個都可以。”


    “荒謬!”程宣已經終於摒不住,大怒出聲。“你這妖女,無恥之極!”


    李樂水臉上的神情抽搐,再也維持不了淡定。而容舒一臉無法掩飾的憎恨,卻下意識地看向鬱沉蓮。


    成碧和丹君繃緊了身體,下一步就想出言反擊。


    看見他們如此,清葵表示心情很舒暢,止住了憤然不平的成碧和丹君。


    她本已打算見好就收,卻沒想到鬱沉蓮一直低垂的眸漸漸抬了起來,那雙水墨滴就的清目一瞬不眨地望著她。


    “隻要一個,可不可以?”他的聲音清潤悅耳,雖然音量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的耳朵裏。


    清葵怔了怔。他的眼神混合了無奈和放任,就像從前。


    從前對他任性撒嬌的時候,他總是這樣望她,無論這要求多麽離譜多麽莫名其妙,到了最後他總會答應。


    為什麽還要這樣看她,就像他們之間從來未曾有過衝突,決裂,從未有過分離?


    她忽然全無興致再玩笑下去,別開眼道:“不過說笑罷了。”


    鬱沉蓮看著她的神情,心中像撒了一片沙礫,粗糙不平,磨得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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