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昨天開始,宋小舟就巴巴的趕來投靠李錚,死皮賴臉的住進了安霽侯府,住在李錚小時候居住的院子裏。


    這天天氣極好,碧藍一片,萬裏無雲,金燦燦的琉璃瓦在陽光下如同耀眼的金箔,晃得人睜不開眼。院子外有一園梅花,梅園外有一處山亭,山亭西側是一出開闊的練武場,練武場之外則是大片的跑馬地。


    安霽侯府占地廣闊,美景處處,可惜這位貿然來訪的客人卻似乎並沒有什麽高雅的文學素養。這會兒,她正在廚房裏指揮廚子們做火鍋,然後圍著一方大油桌,連廚子帶丫頭小廝三十七八個人,一起坐下來,七十多根筷子伸在鍋子裏撈羊肉片,胡吃海喝吆五喝六的,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哪家生意火爆的酒館。


    李錚一進來,就看到這幅畫麵。宋小舟擼胳膊挽袖子一條腿還踩在椅子上,拿著一隻大海碗大著舌頭吆喝道:“誰不喝完誰是孫子!”


    看著這缺乏唯美感的畫麵,李錚不由得微微皺了眉。


    外麵已經鬧得不可開交,翰林院和禦史台發了狠,多年被壓製的火氣一朝迸發,一個個吹胡子瞪眼睛,這會兒仍跪在紫陽門前,吵著讓朝廷釋放蕭鐵,歸政夏諸嬰,大有不拚個滿頭鮮血誓不回頭的架勢。連自己的父親和叔父李梁,都急忙放下了瀚陽的政事,往天逐趕來。而這位始作俑者,卻在放了一把火之後就跑上了自己的門,然後就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過起了自己的小日子。


    這幾天,家裏的門檻幾乎被人踏破,幾乎所有人,都將這次的事算在了他的頭上。看來,這個黑鍋他是又背定了。


    認真說起來,朝廷裏的朝臣各個都是久經官場的聰明人,哪個心裏沒有幾分盤算。小舟想要通過幾句粗淺的挑撥之言,就迷惑住整個禦史台和翰林院的士大夫們,那也是不可能的。然而她這一劑猛藥卻下的十分對症,翰林學生和禦史大夫們對淳於烈的不滿已經很久,先不說淳於烈卑賤的出身讓這些人不屑與之為伍,就說這些年來他的專橫跋扈,就已令諸人心下不忿。夏諸嬰如今已然二十有二,卻仍舊被拖延授冠之禮,這樣的事早已讓注重倫常禮教的士大夫們不滿,如今他還要趁著李九青不在京中,而扶夏璟上台,自然是犯了眾怒。


    禦史台的清流言官們早已是一腔怒火虎視眈眈,隻等著長老會召開之際,定會對淳於烈加以彈劾。幾番商議後,更是選出幾位德高望重的禦史來,抱著殺身成仁的信念等著這一場舌戰。而如今,小舟卻將蕭鐵推出來當了這個出頭鳥,禦史台的言官們自然願意順水推舟,借著蕭鐵的幌子,而將冒頭對準西陵派係,在歸政上動起手腳來。翰林院和禦史台雖然都是一些文官,但是他們一個代表著天下士子的筆墨文章,一個代表著大華百姓的悠悠之口,聯合起來,就連淳於烈也不得不高看幾分。


    這局棋裏,看似有人被利用有人被迷惑,其實不過都是揣著明白裝糊塗的各取所需罷了。小舟自是早早看清了這一點,才在漂亮的耍了一手之後迅速的抽身而退,由得那些翰林大人禦史大人們將蕭鐵標榜為古往今來第一直臣,與淳於烈鬥了個旗鼓相當熱鬧非凡。


    被人當旗子,也有當旗子的好處。最起碼他們為了維護自己的利益,自然會保著大旗不倒。這般光明正大的站出來和淳於烈為敵,總好過被他悄無聲息的害死。


    小舟和淳於烈連麵都沒見過,算起來這已經是他們第三次交手了。而且三次都占了上風,以她目前的身份地位,不得不說這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如果不知道她的來曆,恐怕自己也會懷疑她背後另有高人吧。


    寒風吹來,略微有絲涼意,更顯得屋內氣氛熱鬧溫暖如春。容然從背後上前,為李錚披上一件鬥篷,說道:“二公子,孟先生回來了。”


    李錚聞言,靜靜的向屋裏看了一眼,熱浪一重一重的襲來,卻仍舊驅散不了這冬日的寒氣。他默默的轉身,說道:“走吧。”


    嘈雜喧嘩聲中,小舟微微抬了下眉毛,目光在李錚的背影上幽幽一轉,就轉到了容然的身上。年輕神秘的侍衛那永遠隱藏於暗影中的身子依舊很挺拔,可是光線縈繞間,卻總是顯得灰蒙。她輕輕的挑了挑眉梢,豪爽的端起酒碗一飲而盡。


    涼風如玉,卷著西園的淡薄花香纏綿送來,桂儀院內豎著一排葡萄架,隻是此時正值隆冬之節,氣候寒冷,難免透著幾絲蕭條之意。


    李錚似乎來了客人,整整一個下午都在房裏,剛剛又去了正廳宴請客人吃飯,小舟午睡醒來之時,天色已經微微發暗。晚霞如火,一絲絲的被暮色遮去,雲層皆是暗紅色,天邊風聲滾滾,照下一小片蒼茫的紅,小舟推門而入,就見臨水的那處回廊下立著一名白衣女子。一身梨花白攏煙裙衫,外披一件白色的狐裘風帽,風吹起她的裙角,一時間竟好似蓬萊姑射,就要隨風而去。


    聽到了聲響,女子緩緩的回過頭來,姿容並不如何絕豔,麵色也略顯蒼白,可是一雙眼睛卻猶如露珠清光,在瞬間明亮了人的眼眸,淡眉潤目,嘴角蜿蜒,遠遠的向著小舟微微一笑。


    便是見多識廣如小舟,一時間也不免為她的風姿所攝。卻聽那邊有麵生的小童跑過來說道:“商姑娘,席散了。”


    女子靜靜點了點頭,便跟在小童的身後去了。她的背影纖細一脈,在夕陽的映照下默默一彎,就這樣漸漸遠去,隱入了層層樓宇之間。小舟站在原地望著她,一時間有些出神,站了一會,忽聽身後有細碎的腳步聲響起,回過頭去,卻是一名小丫鬟跑過來,遞過一封書信道:“宋公子,有人送了這個給你。”


    小舟問道:“人在哪?”


    “放下信就走了。”


    信封是用月白色的拈花紙所製,上麵畫了兩朵精致的白茶,花瓣如雪蕊,栩栩如生,拆開信封,一股幽香頓時襲來,手腕輕輕一抖,清俊的字跡映入眼簾。小舟眼眸略轉,快速看了一遍,就將信收了起來,對那丫鬟說道:“多謝你。”


    小丫鬟一驚,小舟是李錚的客人,哪裏有對她一個小丫鬟道謝的道理,正驚慌的就要說話,卻見小舟身子一轉,已然快步去了。


    這一晚仍舊和平時的無數個夜晚一樣,明月當空,星子寥落。小舟晚上沒吃飯,夜裏卻餓了,不愛吃屋子裏的點心,就熟門熟路的自己去了廚房找吃的,卻在路上聽到一陣箏聲。


    宋小舟當然是個俗人,不會吟詩作賦,不愛絲竹舞樂,生平除了舞刀弄槍賺錢斂財,就愛耍個心眼占個便宜,可是這首曲子她聽起來卻覺得微微動容。並非是此人的琴技有多麽高超,而是那聲音傳出的方向,正是李錚少時居住的主院,而李錚自從分府建衙之後,已經多年不在安霽侯府居住了。便是如今小舟害怕淳於烈使壞,而死皮賴臉的賴上了安霽侯府,也不見他回來陪著住上一晚。


    究竟是什麽人,能住進李錚的院子呢?


    一邊想著,她就往東邊的院子而去。


    李錚所住的,是安霽侯府的東南角,有湖池宮闕,亭台樓閣無數,李錚的生母出身西涼葉氏,極愛南宛風光。是以此處的園林極盡精巧之能事,養著各種南方的奇花異木,另有恒園、偶園、石榴園、夕照園等多處園子。而李錚昔日所住的,正是恒園。


    南宛產菊,恒園之中也常年擺著菊花,便是這寒冬臘月,也有花匠整日在暖房培植,然後擺在園中各處。即便在這樣料峭的寒風中這些花有的連一天都堅持不住,卻仍舊日日可見極品菊花,可見豪門貴胄奢侈到何種地步。


    一座雕刻著菊花圖案的石橋上,擺著兩行翠綠的綠菊,一個個晶瑩剔透,好似用祖母綠玉石雕刻而成一般。清雪灑在枝葉之上,更顯嬌豔俏麗。


    箏聲漸漸清晰,小舟正欲往前走,卻聽一個聲音淡淡的身後響起:“公子請留步。”


    小舟詫異的回過頭去,就見方才見到的那名女子靜靜的站在月光之下,披著一件水白色的緞麵披風,脖間簇著一叢貂絨,秀發如瀑,目光如星,望著她說道:“大人彈琴的時候不喜外人打擾,夜已深了,公子還是回去歇息吧。”


    小舟微微一愣,笑著問道:“你家大人是誰?我還沒見過,想去拜見一下。”


    “以後會有機會的,京都天寒,公子穿的這麽少,要當心身子。”


    小舟聞言眼睛一轉,終於笑道:“那我先回去睡覺了,對了,還不知道姑娘名諱。”


    女子輕輕福了一禮,說道:“小女子姓商。”


    回去的路上,偏巧看見李錚的那名壞脾氣的大夫,孟祝和兩名儒者模樣的人坐在四麵通風的藍鄴亭裏,寬袍大袖,舉杯暢飲,倒是少了幾分平日的冷意,多了幾分疏狂之氣。隻聽他合著恒園傳來的曲子長聲唱道:燕山遙遙,雨雪淒淒。道阻行難,攜手同行。燕山渺渺,雨雪紛紛,道阻行難,攜手同車。燕山脈脈,雨雪蕭蕭,道阻行難,攜手同歸。


    小舟站在假山下聽了許久,月光灑在她的身上,有一種水浸般的冰涼。眼底狡黠之色幽然閃過,終究打了一個哈欠,回了房中。


    又這樣安安穩穩的過了三日,小舟對於外麵的事一概不理不問。所以當第三天方潛趕來的時候,對於她的未卜先知不免有些訝然。


    小舟微微笑道:“有什麽好奇怪的,淳於烈現在又不能以那個私藏貢酒的罪名將蕭鐵悄無聲息的砍了,關也關了,該罰的銀子千丈樓也如數上交了,再加上禦史台翰林院的大人們明察秋毫正氣淩然,他自然要把蕭鐵放出來。”


    “您說的是。”


    對於這位宋老板,方潛終是去了輕視之心,一邊幫她搬東西一邊說道:“不過也多虧了少陵公主,若不是她從中周旋,蕭公子怕還要受些日子。”


    小舟一笑,跟著他就往外走,夏少陵這一次倒真是讓她有幾分驚訝,沒想到她聽到事情之後即刻掉頭,回來就一頭紮進了營救蕭鐵的陣營當中。雖然這次是自己用計絆住了淳於烈的手,但是若是沒有她,事情也不會這麽順利。


    出了後門,已有一輛馬車在等著,小舟對方潛說道:“替我謝謝你家公子。”


    方潛說道:“記得了。”


    小舟說著就上了馬車,身子鑽進去一半,卻突然又回過頭來,笑眯眯的說道:“回去跟你家公子說一聲,雖然我這次是為了救我的朋友,但是不失為是一個好機會。輿論的力量無限大,他要好好利用。”


    方潛微微一愣,抬起頭來時,她已然笑著進了馬車,車夫鞭子一揚,馬車就緩緩向前而去。


    馬車沒有回家,一路來了千丈樓。小舟熟絡的上了二樓,遣散小廝,推開一間雅間的房門,對著裏麵那人道:“你再沒消息,我就要半夜摸進去找你了。”


    那人微微一笑道:“你鬧出這麽大的動靜,我總要等一切都淡下來之後才能來見你。”


    “淡下來嗎?”


    小舟嘴角牽起,不由得想起昨夜的那首《燕山》,一抹極清淡的笑容含在唇邊,輕聲說道:“怕是更大的亂子還沒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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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山》改自《北風》,有精於此道的筒子們不要較真,冬兒實在是不善寫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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