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月頭靠在蘭裔軒的懷中,慢慢的閉上了眼睛,風從耳畔吹過,那呼呼的聲響清晰可聞,還有那沉穩強健的心跳聲,砰砰砰的,那般的鮮活,連帶的她的心也跟著他的節奏一下下規律的跳動。


    蘭裔軒攬著弦月,穿過最為繁華的街道,今天是蘭國的世子迎娶鳳國王上的好日子,一大清早,蘭城家家戶戶都跑到大街上去看熱鬧,郊區的道路上,來往幾乎看不到人影。


    蘭裔軒策馬穿過街道,最後在一個小山穀中停下,弦月睜開眼睛,入眼是蒼翠的樹木,上麵由五顏六色的鮮花點綴著,漫山遍野的都是,看的人心情大好,正中是一條小溪,河水並不是很深,而弦月現在所處的位置便是在山穀的頂端,隻一眼,腳下的美景盡收眼底,而另外一邊,一棟棟房子,像是連綿起伏的山巒,那行走著的人群,被無限製的放下,隻一個手掌,整個蘭城似乎都在自己的掌心。


    弦月從蘭裔軒的懷抱離開,直接下馬,向前走了幾步,蘭裔軒也跟著跳下馬背,跟在她的身後,而那高大的白馬則隨便找了個地方,啃食這地上蒼翠的青草。


    “身為鳳國的王,初來蘭國,就攜著世子逃婚,冒冒失失的,是不是太失禮了?”


    弦月轉過身,噗哧笑出了聲,這張臉,近在咫尺,張張合合的唇,空濛的眸光閃爍,伸手,蘭裔軒的身子向後傾斜,退了兩步,弦月跟著上去,手放在他額頭的位置,這才發現,自己的掌心全部都是冷汗,原來,真的就有那麽激動緊張。


    “蘭公子,雖然有些時候你說話很刻薄,笑起來很假,不過呢,能看到活蹦亂跳的你,感覺真好。”


    她笑的真誠,心裏卻有些埋怨的,自回到鳳國之後,她就經常在想,再見到蘭裔軒時,會是什麽場景,他會不會記得她在他昏迷時的照顧還有她說過的那些話,然後說一大堆潸然淚下的話,或者用很欠揍的笑容和你欠扁的口吻說一些很自戀的話,或者激動的擁抱住自己,這些她都有想過,可眼前的這個人,站在自己的跟前,如此的平靜,他矢口不提以往的任何事情,也不問她這段時間過的好不好,有沒有想他。


    弦月覺得現在的自己有些矯情,那些話,想來與蘭公子的風格實在是相差甚遠,但是回來蘭國這麽久,一點消息也不給自己,實在是太過分了。


    “我高興,我樂意,蘭公子,我現在可是鳳女,還是鳳國得鳳國百姓擁戴的王,你父王不敢真的就把我當成他其他的兒媳婦,嚴厲訓斥,就算是他有那個膽,就讓他說好了,我當沒聽到。”


    弦月挑了挑眉,一臉得意。


    蘭裔軒站在距離她不足一米的距離,看著她如花般的笑容,竟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他知道,一直都知道,在他昏迷的那段時間,她一直陪在他的身邊寸步不離的守護著,她說的每一句話,雖然不能回應她說的那些話,但是她說的每一句話,直到現在,他都還放在心上。


    她說,蘭公子,你現在這個模樣真的是醜死了,臉色蒼白的和紙一樣,還幹巴巴的,嘴唇也是都快要裂開了,下巴全都是胡子,紮人的,她說他那個樣子很倒胃口,不願意嫁給自己,但是接下來的每一天她有細心的照顧他,直到雷雲雷安前來,她讓他快點醒過來,然後兌現自己的承諾,去鳳國提親,用最龍種的禮儀迎娶她,她會幫著他報殺母之仇,還有這個天下,她也會竭盡所能,盡自己一臂之力,讓他占唉最頂尖的位置,而且不會讓他一個人,她會陪著他,一直陪著他,她說,蘭公子是因為她才變成那個模樣的,在他醒來之前,她會守護好那些原本屬於他的東西,他知道,一直都知道,她和其他的女人是不同的,隻要是認定了的,無論變成什麽模樣,她就絕對不會放手,她還說了好多好多,那麽多的話,明明意識是模糊的,可他卻記到了現在。


    醒來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回蘭國,然後親自去鳳國提親,可現在,她就站在自己的跟前,笑容燦爛的麵對著自己的時候,卻好像沒有了之前的決心和勇氣。


    “你會心甘情願的任由別人教訓嗎?”


    蘭裔軒盯著弦月,似笑非笑,弦月瞅著他上揚的嘴角,心裏恨得牙癢癢,她最討厭的就是他的這種笑容,針鋒相對,淡漠而又疏離,仿佛他們之間,什麽都不曾經曆過,隻是熟悉的陌生人一般。


    “蘭公子。”


    蘭裔軒低頭,輕輕的應了一聲,弦月突然跑到蘭裔軒的跟前,拉起他的右手,直接就咬了上去,蘭裔軒皺著眉頭,低頭,弦月剛好仰頭,看了他一眼,她還是和以前一樣,不管是不是愛上了,咬起人來,口下一點也不會留情,不過比起以前,終究還是好了一點,至少在見血前鬆了口。


    “蘭公子。”


    弦月擦了擦嘴巴,嘴唇微微抿起:“蘭公子真的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討厭的人了,我說過的,等你醒過來的時候,我非咬死你不可。”


    弦月齜牙咧嘴的,惡狠狠的模樣。


    其實,本來是不準備咬他的,雖然每一天的等待對她來說都是煎熬,但心裏更多卻是心疼,隻是蘭裔軒冷淡的反映未免讓她覺得心寒,就像是一盤冰涼入骨的水,直接澆滅了她心底燃燒的火焰,激動,興奮,還有那種幸福滿足感一下子消去了大半,咬,那還是輕的。


    蘭裔軒的嘴唇抿的很緊,看著嘟著嘴的弦月,沒有說話,弦月用力將他的手甩開,哼了幾聲,向前走去。


    蘭裔軒看了眼自己被弦月甩開的手,快步追了上去,突然拉住了弦月的手,弦月轉過身,表情陡然變的嚴肅而又認真:“蘭公子,你就沒什麽話對要對我說的嗎?”


    蘭裔軒鬆開弦月的手,從懷中取出一白色的絹布遞到弦月手上,將四角拉開,黑白相間的顏色,陽光下隱隱可以瞧見紅色的血跡,一點點的,並不是特別的明顯,可若是仔細些,還是能夠發現。


    “蘭公子這是什麽意思?”


    弦月看著蘭裔軒還有手中的蝴蝶珠花,眉頭皺起:“你已經發現了。”


    蘭裔軒盯著弦月的眸光,那是不容任何置喙的肯定。


    弦月收起掌心的珠花,點了點頭:“確實很像,就像那個叫藍影的女子和我一樣,若是不熟悉的人,乍看之下,必定會覺得一模一樣,幾乎難以分辨,但是熟悉的人,隻消一眼就可以發現,你在安城買給我的珠花,在三皇子的壽宴上染上了血跡,這一點我是清楚的,但是除了你我二人之外,其他的人根本就不會在意。”


    從看到藍影的那一瞬,她的心裏就已經生出了疑竇,若是依照蘭裔軒的意思向鳳國提親,不會找一個和自己如此相像的女子,她們兩個,到底誰是誰的替身,這實在是太過容易惹人遐想了,哥哥不就因為這件事還覺得不快嗎?她相信蘭裔軒不會這樣做,相信就是相信,沒有那麽多的緣由,如果一個愛惜性命的人為了你連命都不要了,還會用如此拙劣的手段試探嗎?那個人還是蘭裔軒,所以對於珠花,她才會看的那麽仔細。


    “既然知道了,為什麽還要來?”


    弦月轉過頭,不再看蘭裔軒,直接在腳下的草地上坐下,雙手抱著膝蓋,看著屋頂那嫋嫋升起的炊煙,落日的餘暉,那一層淺薄的光輝,還有遠遠的,隨風飄散著的香氣,充斥在鼻尖。


    弦月低著頭,有一下沒一下的拔出地上的草,聚精會神的,蘭裔軒沉默了片刻,突然在她旁邊的位置坐下,看著她那隻不安分的手。


    “對於這件事,蘭公子是一無所知的嗎?”


    弦月抬頭,與蘭裔軒的視線相對。


    “憑蘭公子的本事,就算是王後的本事通天,這麽大的事情,你不可能一無所知,如果你不想我嫁到蘭國來,為什麽不阻止?就算是這邊阻止不了,大可以讓雷雲雷安向我通信,甚至是一封書信都沒有,蘭公子你根本什麽都沒做,我說的對不對?”


    蘭裔軒沒有說話,身邊坐著的這個女人,她的心思比起常人不知玲瓏剔透了多少倍,這些事情如何會一無所知,他確實什麽都沒做,就算真的想要做些什麽不讓她來到自己的身邊,可事實就是,到最後,他還是改變了主意。


    不想她來,陷入兩難,可又怎麽舍得?


    “蘭公子心裏是想的,我就是怎麽想的,就算這個地方危機重重,還能危險的過死亡穀嗎?我想和蘭公子在一起,這樣的決心不是那些未知的危險能夠改變的了的,我來了,或許什麽都有可能發生,但是蘭公子,如果我不來,或許就隻能錯過一生,我不想蹉跎我的人生,留下過多的懊悔,更不想辜負你的心意,相比於那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官家小姐來說,我已經是很幸運的,可以嫁給自己認識並且喜歡的人,我權衡思量了很久,心裏還是想來,所以我來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將來不會後悔。”


    蘭裔軒抬頭,隔著連綿的房子去遙望遠處的青山:“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他的聲音很輕,像是對弦月說,又像是在告訴自己。


    弦月轉過身,看了他一眼,伸手直接握住了他放在草地上的手,故意將手中拔草弄出的汙泥擦在他的手上,然後在蘭裔軒轉過身的時候,得意的挑了挑眉,笑出了聲:“蘭公子,你要對我說的就是這些嗎?為什麽要讓我離開,你總要告訴我原因吧,我千裏迢迢的都已經來到蘭國了,在馬車內憋了近一個月的時間,腰酸背痛的,你一句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就想打發我回去,你覺得我會回去嗎?我是什麽樣的人,蘭公子不是應該很清楚嗎?別認識不到黃河心不死,而之於我來說,隻要是想要的東西,就算是到了黃河,如果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我都不會死心的,我是真心想要和蘭公子在一起,所以在沒有走到絕境之前,我都不會離開,更不要說後悔,為什麽要後悔,蘭公子可以告訴我原因嗎?你已經變心不想娶我?我相信蘭公子應該說不出這樣的話來,這樣的話說出來我也是不會相信的,而且就算是這樣,我也不會後悔,因為曾經蘭公子愛過我,深深的愛過我,我很懶,不願去想未來的那些事情,如果將來的某一天,你變心了,直接告訴我一聲,我一定會和以前一樣,瀟灑離開,如果蘭公子真的後悔,就不該給我來到蘭國的機會。”


    弦月轉過身看著蘭裔軒,明亮的眼睛是一貫的自信和篤定,蘭裔軒任由她看著,上揚的嘴角有幾分無奈,一個女人太聰明太剔透也不是什麽好事。


    “弦月,如果有一天我和鳳久瀾同時發生了危險,兩個人隻能選擇一個,你會救誰?”


    弦月看著鳳久瀾,盯了半晌,突然笑出了聲:“蘭公子,你怎麽問這麽弱智的問題?”


    在她看來,這種問題就隻有沒有安全感的女人才會問的,如果我和你媽媽同時落水,你會救哪一個?


    空濛的眼眸閃動,蘭裔軒笑了笑:“如果真的有那麽一天,一定要讓你和我在鳳久瀾之間做出選擇的話,你會選誰?”


    弦月的心咯噔一下,別過頭,不去看蘭裔軒難有的認真神情,兩個人到底選擇誰好呢?弦月心頭煩躁,思緒跟著混亂了起來,呼吸紊亂,臉色跟著就白了。


    “弦月。”


    蘭裔軒擔憂的輕喚了一聲,伸手撫摸著她的背。


    弦月對著蘭裔軒擺了擺手,表示自己沒事,頭枕在膝蓋上,入目一片的昏暗,她大口大口的呼吸著,整個人跟著好了許多。


    “蘭公子,你能不能不要問這樣假設性的問題啊。”


    弦月斥責道,心頭還是紊亂,那個地方好像有什麽東西生了根,恐懼慌亂,而她能做的就是盡量壓製住,不讓她破土而出。


    “我隻是好奇。”


    蘭裔軒的眼睫微垂,臉上是和以往無二的笑容,弦月不看他,恩了一聲,就轉過頭,天邊的晚霞燃燒,就像是一把火,烤的她整個人一陣陣的不舒服,再過不久就是他們拜堂的吉時,可她身邊坐著的人卻沒有丁點回去的意思,沉默了半晌,弦月突然開了口:“蘭公子。”


    蘭裔軒沒有說話,靜靜的,似在等待些什麽。


    “哥哥來之前告訴我,無論將來發生什麽事,他的懷抱還有鳳國的大門都是為我敞開的,他總是那樣善解人意,做什麽總是先為我考慮,明明心裏喜歡娉婷姐姐,卻因為我,沒能和心中所愛在一起,我知道他是擔心我在蘭國沒人照應,蘭公子,如果真的有那麽一天的話,我應該還是會選擇哥哥的吧。”


    蘭裔軒的脊背猛然挺直,又瞬間的僵硬:“我也覺得你會選擇鳳久瀾。”


    那麽深厚的感情,豈是他能比得上的。


    “哥哥為我付出了太多了,每次看到他,不知道為什麽,我心裏都酸酸的,如果不是我,他現在應該會活的更好吧,至少是為自己活著,蘭公子,我希望你們兩個都好好的。”


    最後一句話,弦月說的特別認真,她心裏真的就是這樣想的,她的人生,不能沒有哥哥,因為他在自己的生命中,早就是習慣的存在,而且還是最溫暖的那一抹色彩,至於蘭裔軒也是一樣,沒了蘭裔軒,那樣的人生就會失去色彩了吧。


    “蘭公子,你既然了解我,就該明白,你在我心中是不一樣的,我希望你和哥哥都能好好的,如果我們三個人,真的非要有一個發生什麽事的話,我情願是自己,因為無論你們兩個誰發生了什麽意外,單就想想,我心裏就會覺得很難過,讓關心我的人看著自己難過,你們的心裏也不好受吧,所以呢,我最最希望的就是我們三個人都能好好的活著,就算沒有在一起,知道彼此是安好的,那就足夠了。”


    蘭裔軒靜靜的看著弦月,沒有說話,他喜歡聽她說話,一個人自言自語的。


    “蘭公子,如果真的有那麽一天,我做出那樣的選擇,你會後悔嗎?”


    蘭裔軒看著弦月,有些不明白她指的是什麽。


    “後悔與我相遇,後悔對我那麽好,後悔與我一同跌進死亡穀,後悔為我付出那麽多,你會後悔嗎?”


    弦月盯著蘭裔軒,她的眸光清蓮,讓人無法忽視,更不能逃避。


    後悔嗎?他現在還不知道,但是如果一切都可以重頭再來一次的話,他還是會那樣做的吧。


    弦月笑了笑:“我也是一樣的,能認識蘭公子於我來說還不錯,我不會後悔的,如果你現在還不能告訴我緣由的話,那就等將來你願意說的時候告訴我,我會呆在蘭國,陪你一起,如果真的有那麽一天的話,我或許會傷心,或許會難過,但是我絕對不會後悔自己今天做的決定,因為對我來說,蘭公子是值得的呢,如果真的有那麽一天的話,我從蘭公子的身邊離開,蘭公子,不要質疑我對你的感情。”


    蘭裔軒抬頭看著弦月,張了張口,可無論他怎麽努力,那些話到了嘴邊,卻怎麽也說不出口,就像她說的,他也是想的吧,給過機會,卻還是希望她能從鳳國來到他的身邊,陪在他的身邊,這樣的女子,如果可以得到,誰會舍得放手?


    “就算我對你沒有感情,我還是會嫁到蘭國來的,誰讓我是鳳國的王呢?不嫁給蘭公子,難道嫁給市井之徒嗎?他們如何能配得上我?所以現在總體來說還是不錯的。”


    弦月站了起來,拍掉屁股上的雜草,手放在蘭裔軒的肩上:“蘭公子想做什麽就隻管去做吧,不用顧忌我,我相信你,所以你也要記住,無論我做什麽,都不會害你就足夠了。”


    蘭裔軒轉過身,夕陽西下,天地間最後一抹薄薄的紅灑在她的身上,她的一隻手搭在他右邊的肩上,另外一隻手垂首立著,眺望著遠方,她就站在他的身邊,與他一同俯瞰著這蘭國的大好河山,他的思緒跟著恍惚,仿佛眼前的不是蘭國,而是整個天下,而她就陪著他站在最巔峰的位置,共賞錦繡山河。


    “蘭公子。”


    弦月用力的拍了拍蘭裔軒的肩膀:“時間不早了。”


    她歎了口氣:“已經錯過吉時了。”


    從懷中取出蘭裔軒送給她的珠花,在他的跟前晃了晃:“這個就當是你送給我的定情信物了,我勉強收下,等將來的話,你記得給我換個好的,鑲金帶鑽的,還有啊,你還欠我一個婚禮。”


    蘭裔軒別過頭,看著天空最後一抹殘紅,隻覺得心裏的某個位置也是像那個地方一樣的,一邊是如火般盛開的花朵,而另外一邊,卻在滴著血。


    “還坐著幹什麽?”


    弦月走到蘭裔軒的跟前,拽著他的手臂,讓他站起來:“蘭公子,現在是晚膳時間,我肚子餓死了,快回去吧。”


    蘭裔軒站了起來,突然伸手將弦月摟在懷中,弦月莫名其妙,微微的有些掙紮:“別動。”


    弦月抬頭,剛好對上那雙空濛的眸,霧蒙蒙的,什麽都看不清楚,比以往任何時刻都要模糊不清,弦月果然沒有再亂動,靜靜的躺在他的懷中。


    蘭裔軒抱著弦月,眼神卻眺望著遠處,那空濛的眸,被最後一絲殘陽穿透,那深沉而又一貫讓人覺得溫和的眸光,有太多的猶豫掙紮,深情不舍,太多太多的複雜融匯交織在一起,就連當事人也分不清楚,到底是什麽更多一些。


    比起以前,他現在更容易知足,隻要留在他的身邊,每天偶爾能看到就好,隻要這樣就足夠了。


    “無論將來發生了什麽,都不許怪我。”


    他已經給過她機會了,為什麽還要一意孤行到這個地方,這是她的選擇,明明知道他想要她留在身邊,既然來了,還說出那些話,他如何能做到放手。


    他帖在她的耳畔,輕聲說道,那是與他形象絲毫不相符合的惡狠狠,弦月想笑,可心裏的破土而出的不安,卻讓她有種忐忑的想要落淚的衝動。


    不會責怪,無論將來發生了什麽事,她都會自己承擔,絕對不會後悔自己的決定,因為值得。


    蘭裔軒的眉頭皺起,摟著弦月的手越發的緊:“你要走,隨時都可以離開,但是一定不要不辭而別。”


    無論去哪裏,都讓他知道。


    依照各國的慣例,成年的世子可以自行選擇住在皇宮還是宮外賞賜的府邸,蘭裔軒多年不在蘭國,現在又娶了鳳國的王上,住在宮廷,多有不便,自然就住在了蘭王賞賜的府邸。


    回到王府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華燈初上,卻沒有世子大婚該有的熱鬧和喧囂,弦月和蘭裔軒二人剛下馬,一直站在門口等候的雷雲雷安二人便迎了上來。


    “公子,賓客們都走了。”


    話是對蘭裔軒說的,眼睛卻看著弦月,想來對她方才的衝動之舉是不滿的,不過公子素來穩重知禮,都是太慣弦月姑娘了,他也不明白,為什麽雷雲要讓那些賓客離開呢,現在弦月姑娘是鳳國的王,他們公子也會是未來蘭國的王,那些大臣,就算是心裏有什麽不滿,可無論多晚,還是不敢離開的。


    “公主。”


    白娉婷從雷雲的身邊繞過,走到弦月跟前:“司儀們都還在。”


    白娉婷的意思很明顯,主持大婚的人還在,弦月是鳳國的王上,雖然今天的事情是她衝動為之,怪不得別人,不過該有的程序還是不能少的,若是這堂都不拜,繼續呆在蘭國,就算別人不說,心裏也是在笑話呢。


    “吉時已過。”


    弦月點了點頭:“蘭公子說的對,這吉時都過了,若是再拜堂恐怕會不吉利。”


    “公主。”


    白娉婷急急的叫了聲,她知道現在這個時候,自己說什麽都沒用,公主向來就是這樣,不放在心上的人,會由著自己的性子來,可一旦那個人被她放在心上,無論什麽,她都會做出很大的讓步,善解人意的讓人咋舌,以前對太子殿下是這樣,現在對這蘭國的世子也是這樣。


    她上下將蘭裔軒打量了一眼,不得不承認,這是個很優秀的男人,但如果僅僅是外表的優秀,公主應該不會動心才會,公主有多在意殿下,她是清楚的,若非眼前這個人讓她覺得值得,她是決計不會離開鳳國的,如公主這般理智的人,如果不是這蘭公子事先有付出,怎麽可能會輕易動心,既然之前付出了那麽多,現在為什麽又是一副不在意的樣子呢,是真的不在意嗎?因為得到了還是假裝呢?白娉婷在心底權衡。


    如果不行夫妻之禮,殿下知道的話,心裏一定會難過的吧。


    “不要想太多,事情都安排好了嗎?”


    白娉婷點了點頭:“雷雲總管幫了很大的忙。”


    “蘭公子,我有話和娉婷說。”


    她依舊叫著他蘭公子,拉著白娉婷的手就離開。


    “公子。”


    雷雲看著弦月和白娉婷離開的身影,走到蘭裔軒的身前,輕輕的叫了聲,想要問出心底的疑惑,最終還是沒能問出口,自公子回到蘭國,與君品玉碰過麵之後,將自己一個人關在書房,兩天一夜,出來之後就變成了這個樣子,明明該去鳳國的提親的,卻遲遲沒有一點行動,今天,居然沒有和弦月姑娘行拜堂之禮,他付出那麽多,不就是想和弦月姑娘在一起嗎?可現在,為什麽可以了,他整個人又好像變了呢?到底那天君品玉和他說了些什麽?


    “弦月肚子餓了,你去給她準備吃的。”


    雷雲很想開口問:“那公子你呢?”


    今天是他們的大婚之日,今晚也是他們的洞房花燭夜,這堂已經沒拜了,公子若是這個時候離開,不是太讓弦月姑娘為難了嗎?更是沒將鳳國放在眼裏,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


    “我先回房間。”


    弦月剛回到房間,便聞到濃鬱的飯菜香味,那菜色,那香味,一看就知道是出自雷雲之手,蘭裔軒坐在一旁,看到險些沒流口水的弦月,有些好笑,雷雲的手藝是好,不過鳳國的宮廷禦廚就那麽差勁嗎?


    “蘭公子,你果然還是好人。”


    弦月直接在蘭裔軒的旁邊坐下,先是吃了幾口菜,然後拿著酒壺給自己猛灌,滿足的舒了口氣,臉上洋溢著笑容,房間裏邊的龍鳳蠟燭燃燒,蘭裔軒什麽都不坐,隻看著弦月吃,臉上也不禁露出了笑容。


    “是有人會和你搶嗎?”


    弦月笑著搖了搖頭:“我知道蘭公子不會和我搶,你也搶不過我。”


    她笑了幾聲,猛然想到什麽,倒了兩杯酒,然後將其中的一杯遞給蘭裔軒:“蘭公子,這是鳳國的女王賞給你的。”


    蘭公子看著她舉在半空的手,弦月直接拉起他的手,將手中的酒杯塞給他:“交杯酒,不能不喝。”


    蘭裔軒點了點頭,其實他真的希望,能個她豪華的大婚,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鳳弦月是他蘭裔軒的女人,這輩子唯一的女人,但是不能。


    “蘭公子。”


    弦月盯著蘭裔軒,心下苦澀的厲害。


    “你是騎著白馬的白馬王子,在我們家鄉,男的要單膝跪地,手捧鮮花向女的求婚,而且必須有戒指,然後套在這個手指上。”


    弦月伸出自己的無名指:“聽說這個手指是距離心髒是最近的。”


    她的家鄉,鳳國嗎?可是他怎麽沒聽說過這樣的禮俗?


    “喝交杯酒。”


    弦月挽著蘭裔軒的手臂,直接將自己手中端著的酒杯遞到他的唇邊,蘭裔軒看著弦月,笑著張口,將她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弦月也是一樣,這樣,就算禮成了,其實這樣也好,彼此心裏已經認定,別人的看法又有什麽重要的。


    “你還沒沐浴。”


    弦月憤憤的將酒杯放在桌上:“我不就是一天沒洗澡嗎?你還有三天三夜都沒洗澡的呢?”


    在鳳久瀾跟前的弦月是乖巧而又懂事的,貼心的讓人憐惜,而在蘭裔軒跟前,那樣的弦月往往很少出現,她就像是個小孩子,刁蠻任性,也會無理取鬧。


    “我已經讓雷安準備好熱水了。”


    弦月哼了一聲,直接跑到臥室,在床上滾了一圈,這才心滿意足的走了出去:“我先去洗澡了。”


    等弦月回來的時候,桌上的飯菜已經收拾幹淨了,蘭裔軒坐在躺椅上,手中拿著《詩經》,他看的很慢,神情專注,弦月卻覺的他有些漫不經心,走到床邊,直接呈大字躺下,好半天才挪動自己不雅的睡姿,躺在床上。


    “蘭公子,你不睡覺嗎?”


    蘭裔軒偏過頭看了她一眼,那張臉,明豔動人,他笑著,極力壓製住自己體內沸騰的血液,搖了搖頭:“我還不困,你先休息吧。”


    弦月怒了努嘴,猛然掀開被子,自己鑽了進去:“那我先睡覺了,你就在躺椅上睡好了。”


    蘭裔軒背對著她,輕笑出聲,道了聲:“好。”


    弦月哼了一聲,背對這他,眼睛卻睜的大大的,迷惘的模樣,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抬手放下簾子,閉上了眼睛。


    蘭裔軒左手墊著自己的頸項,右手拿著《詩經》,保持著這個動作沒有改變。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他的視線一直牢牢的絞固在上邊,過了好半天,床上還是沒有任何的動靜,他這才轉過身,隔著薄薄的一層紗簾看著背對著他的弦月,這才放下手中的書卷,小心翼翼的下了地,掀開簾子,猶豫了半晌,還是在床榻邊坐下,身子微微前傾,剛好可以看到她沉睡的側臉,雙眸微閉,嘴唇也是微微抿起的,他伸出手,一直靜靜的躺著的弦月突然睜開了眼睛,蘭裔軒一驚,手直接僵在了半空,接著便是她如銀鈴般的笑聲:“再不過來,我就真的要睡著了。”


    弦月打了個哈欠,像是偷腥成功的貓,十分得意,而蘭裔軒的臉在燈光下,五彩變幻。


    “蘭公子,原來你喜歡看我睡著的模樣。”


    她笑著,向裏邊挪了挪,笑的越發的得意,蘭裔軒無奈,褪下鞋子還有外套,直接就上了床,這個女人,還真不是一般的聰明狡猾,他笑了笑,心裏卻是一片甜蜜。


    “蘭公子,我困了,先睡了,就看著我睡吧,《詩經》果然還是沒有我睡覺好看。”


    弦月麵對著蘭裔軒,頭貼在他的懷中蹭了蹭,蘭裔軒的身子一顫,向外縮了縮,而懷中的弦月左手直接將他抱住,另外一隻手枕著頭靠在他的懷中,不一會,就傳來均勻的呼吸。


    畢竟還是常人,有七情六欲,近月的時間,情緒時有波動,一直沒怎麽睡好,確實是很累了。


    蘭裔軒低頭看著懷中的沉睡的弦月,那溫和的呼吸隔著薄薄的一層衣裳灑在他的胸膛,微微的有些癢,他伸手,環住她的肩膀,讓她枕在自己的手臂上,臉上露出了笑容,血液翻滾,像是有一團火在燃燒,可他卻隻能壓抑著,今晚原本是他們的洞房花燭夜,雖然彼此都沒說些什麽,可心裏終究清楚,那些事情,不可能發生。


    蘭裔軒輕輕的撫摸著弦月的背,溫熱的觸感,那般的真實,他笑了笑,如果時間能夠在一瞬間靜止,那該有多好,壓製體內的翻滾的欲望是一件不易的事情,可心卻是滿滿的。


    第二天弦月醒來,已經是日上三竿,睜開眼,蘭裔軒已經不在身邊,床邊候著的是白娉婷,見她醒來,輕輕的叫了聲:“公主。”


    “世子有要緊的政務需要處理,清早就離開了。”


    話雖如此說,白娉婷心裏卻是不滿的,有什麽事情能比她們公主重要。


    弦月恩了一聲,從床上坐了起來:“娉婷姐姐,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苦衷,蘭公子這樣做必定有他的理由,這種身不由你你是清楚的,不要埋怨了。”


    白娉婷道了聲是,便伺候弦月洗漱更衣,等這些事情做好了,雷雲送來了早餐,弦月用的並不是很多,一大清早,白娉婷的話對她還是有些影響的,看樣子要努力調試現在的心情。


    “娉婷姐姐,我們出去走走吧。”


    推門,入眼是一大片如雪般的白色,空氣中彌漫著熟悉的清香,她看著那些如雪的花瓣,隻覺得看到遠在鳳國的哥哥的微笑,幹淨不染纖塵。


    “這是殿下月餘前從陽城移植過來的,一直都是他精心照顧。”


    白娉婷看著弦月臉上的笑容,好像明白了什麽,又好像沒明白過來,可終究能夠肯定,那個人對公主的心意。


    如果不是用心良苦,這個季節的蘭城,怎麽可能還會有梨花盛開,弦月笑了笑,隻覺得這段時間以來的壓抑,忐忑還有彷徨就像是那飄散的梨花,隨風落地,提著的心終於落了下去。


    “娉婷姐姐,很漂亮對不對?”


    白娉婷點了點頭,確實很漂亮。


    弦月臉上的笑容越發的燦爛,多日來的負麵情緒煙消雲散,那伴著花香的風吹在臉上,沁人心脾。


    她沒有那麽多的本事,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麽,惟願能夠珍惜現在的一切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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