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時的路,她還記得清清楚楚,月餘的時間,草木依舊是鬱鬱蔥蔥的,沒有任何變化,可一切早就是物是人非。


    渾身上下,撕裂般的疼痛,眼前黑白的世界相互交替,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她的整片世界,天旋地轉。


    不遠處寬闊的官道上,身著黑衣的白戰楓一馬當頭,數萬大軍緊隨其後,浩浩蕩蕩的,疾速朝著她的方向奔來。


    弦月整個人模模糊糊的,突然瞪大了眼睛,手緊握著馬韁,愣在了原地,那雙被鮮血浸染過的雙眸,空洞而有茫然的望著遠方,依舊可以窺探到靈魂深處的悲痛。她等了六天五夜大的大軍終於到了,可這一切,卻似乎已經沒有了意義,如果他能早幾個時辰,就幾個時辰,事情就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至少芽兒、諾嵐他們就不會死。


    “弦月?”


    白戰楓望向不遠處的弦月,試探性的叫了一聲,弦月扯了扯嘴角,心口的位置像是被針紮了一般。


    “是弦月嗎?”


    白戰楓揚著手中的馬韁飛奔到弦月跟前,晉墨也跟了上去,兩人在弦月的馬前停住。


    一身血衣,早就已無法分辨出原來的顏色,素淨的臉,白一塊紅一塊的,有些嚇人,以往清亮的雙眸,彌漫了濃濃的霧氣,除了痛苦和掙紮,就是仇恨,滔天的恨意,像是要將整片天地全部都淹沒了一般。


    陽光下,那如墨般的發絲呈現出黑紅色,那濃鬱的血腥味隨風鑽進口鼻,那個光華四射明豔動人的女子就像是一朵嫣了的花。


    晉墨覺得不敢置信,才短短幾天的時間,這還是那個隨性不羈,狂傲瀟灑的鳳弦月嗎?她的臉上沒有笑容,整個人像是從煉獄來的一般,周身散發著的是陰沉的駭氣,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根本不敢相信。


    “晉墨,依藍呢?”


    那聲音,從喉嚨底發出,喑啞低沉,又像是絕望。


    晉墨眼神閃爍,低下頭,看了弦月的身後一眼。


    “你在找她們嗎?”


    弦月輕輕的笑了一聲,空洞的笑聲,聽在耳邊,讓人的心也跟著發冷發顫。


    “都死了,因為我才死的。”弦月嘶吼出聲,整個人的情緒從未有過的失控。


    “弦月。”


    白戰楓重重的叫了聲,目光沉痛。


    “白戰楓,你怎麽現在才來?要是早一點就好了,早一點她們或許就不會死了。”


    白戰楓沒有說話,他並沒有看到弦月發出的求救信號,陳首輔突然病倒,陳若熙懷有身孕不能沾染病氣,這些天他一直呆在陳府,直到晉墨來找自己,才知道弦月出了事,火速到百裏屯召集了士兵,以最快的速度趕了過來,沒想到還是晚了。


    如果他能早到一步,或許弦月就不會這個樣子了,白戰楓看著這樣的弦月,心裏說不出的自責。


    “主子,依藍在西落村,她身體還沒完全複原,我沒讓她來。”


    說到最後,晉墨的聲音幾不可聞。


    “是嗎?”


    弦月笑著,從馬背上跳了下來,淡淡的聲音,晉墨也不知道她是信了還是不信。


    “白戰楓,即刻下令,關閉城門,嚴加盤查,不準任何人隨意進出。”


    弦月走到白戰楓跟前,伸手,將他從馬背上拽了下來,她的力氣很大,白戰楓根本就沒有任何準備,直接從馬背上摔了下來。


    弦月轉過身,帶血的眼盯著坐在地上的白戰楓,居高臨下,渾身上下皆是不容侵犯的威嚴。


    “不行,這樣會引起百姓混亂的。”


    弦月沒有搭理他的話,蹲在地上,扣住了白戰楓的下巴,她的力氣很大,一路下滑,扣住白戰楓的頸項,隻要她稍稍用力,白戰楓便會死於她之手。


    白戰楓仰著頭,眼睛瞪的大大的,從那雙染血的眼眸看到了入骨的仇恨,她恨自己,就因為她沒有及時趕到嗎?但是他已經盡力了。


    “白家的大公子,為什麽我會在楚國遇上軒轅昊率領的軒轅大軍?”


    軒轅的大軍?怎麽可能?軒轅昊的心頭一涼:“你以為是我和他聯手害你?”


    弦月笑著鬆開了手,可那笑容卻比哭還要難看:“我給你兩條路,第一,封城,挨家挨戶的搜軒轅的人,一個也不放過,第二,等著我鳳蘭兩國的鐵騎踏破你們白楚的城門,你自己選。”


    弦月起身,背對著白戰楓,陽光暖暖,可她的四肢是冷冰冰的,一顆心,像是結冰了一般,白戰楓死死的盯著她的背影,這不是他第一次注視,卻從未像現在這樣,她一身的空洞悲愴,而他則是一心的絕望。


    她會那樣做,她真的會那樣做,無論是睜眼還是閉上眼睛,她的腦海裏浮現出的都是那一張張帶血的臉,渾身上下,被插成了箭靶一般,還有娉婷姐姐她們,她們都是為自己而死的,但是這些人的屍體,她都找不到,對於那些傷害她的人,她不能原諒,也不會原諒。


    “白戰楓,這件事,我不會善罷甘休的。”


    冷冷的扔下這句話,弦月看也不看地上的白戰楓一眼,縱身上馬,揚長而去,晉墨緊跟在她的身後離開,這件事是誰做的,她要他們生不如死。


    “主子,我聽說那軒轅昊是個厲害的角色,就算是封城,這白楚也未必能困的住他一輩子。”


    金龍本非池中之物,又豈是這小小的白楚困的住的。


    “無需困住一世,隻要能困住一時就可以了。”


    等那個時候,他再回到軒轅,便是喪家之犬,那般心高氣傲的男子,她倒是要看看他如何能承受的住那般恥辱。


    “主子!”


    弦月仰頭,刺白的陽光直射眼底,那樣的明亮,她卻覺得眼前一黑,身子左右晃動的幾步,沒有一點力氣,輕飄飄的胸腔的位置像是被什麽東西震開,有什麽東西不停的上湧,她緊咬著唇,覺得嘴角似有黏稠的液體,怎麽會有這種感覺呢?整個人好像快死了一般,但是她知道,她不會死,也不能死,她都從一線天出來,怎麽可能會死呢?


    “主子!”


    晉墨驚叫了一聲,縱身一躍,接住忽從馬上摔下的弦月。


    “主子,你怎麽了?”


    晉墨拍了拍她的臉,粘稠的液體粘在手上,右手搭在弦月的脈門上,眉頭皺起,將她抱了起來。


    “晉墨,我難受。”


    弦月看著晉墨焦急的臉,白花花的,似有無數人人影重疊,低低的叫了聲,手一軟,閉上了眼睛,整個人也跟著暈了過去。


    好痛啊,真累啊,怎麽會這麽痛這麽累呢?


    鳳國信陽殿,恰逢暮春時節,滿枝的梨花盛開,落了一地的芬芳。


    清泉噴湧,水鞋繚繞,蝶兒翩翩,枝頭的鳥兒嘰嘰喳喳的,十分的熱鬧。


    自然的熱鬧透著死寂,偌大的宮殿,走廊上,一個人影也沒有。


    一路風塵,不分晝夜快馬加鞭,將最少十天的路程縮短到了八天,如墨般的黑瞳隱隱可見血絲,腳下的步子如飛,身上紫衣也染上了匆忙,饒是如此,卻依舊絲毫無損於他的高貴雍容。


    入了信陽殿,才發現門內有太監守著,仰頭看到蘭裔軒,先是一愣。難道這就是殿下等候的蘭王?當真是氣質如蘭,清華無雙,難怪王上會嫁給他,也就隻有這樣的氣質雍容的公子才能配得上他們公主。


    “帶我去見你們殿下。”


    王喜愣愣的回過神,躬身行禮,就走在前邊帶路:“我們殿下已經等駙馬很久了。”


    王喜低低的道了聲,尖細的嗓隱有幾分感傷,歎了口氣,兩人到了信陽主殿,王喜小心的將門推開,轉身對蘭裔軒道:“殿下就在裏邊。”


    蘭裔軒推門走了進去,宮殿很大,擺設簡單,卻十分精致,一桌一椅,清理的十分幹淨。


    “輕痕,是蘭王來了嗎?”


    那聲音,是極其虛弱的,淡淡的,悠遠如山穀的回音,似真似假,沒有一絲人氣。


    “蘭公子。”


    雲輕痕聽到腳步聲,掀開珠簾,隔著珠簾,蘭裔軒終於看清了床上的人,睫毛微垂,布滿紅血絲的眼眸惶恐擔憂一閃而過。


    接到使臣的信箋,他曾想過鳳久瀾的病情,可現在親眼見到,才發現他的病情比自己想象的嚴重太多,想到弦月,他甚至有種心慌的感覺。


    床上躺著那個人,臉色已經不是蒼白二字可以形容的,可那嘴唇,卻是極紅的,像是上了胭脂,放在錦被上的雙手,透明如水晶,可以清楚的瞧見上邊暴露的青筋,形銷骨立。


    上次磐城相見,他雖然虛弱,卻不至於如此,蘭裔軒盯著鳳久瀾的模樣,竟覺得自己不敢眨眼睛,仿佛隻要片刻的功夫,床上的人就隨風而逝,永遠的消失不見,他現在這個樣子,就是懸著一口氣,仿佛就是在等他一般,如果弦月看到他這個樣子,蘭裔軒的眉頭微擰,他真的不敢想象,也不敢去想,弦月會做出什麽樣的事情來。


    “殿下,是蘭王來了。”


    雲輕痕湊到鳳久瀾的耳畔,輕輕的說了聲,鳳久瀾點了點頭,睜開眼睛,那雙眸,溫和,幹淨,清澈的仿若山澗的清泓,望著對邊站著的蘭裔軒,輕笑出聲:“你來了。”


    仿佛,他所有的煎熬,所有的等待,都隻是為了再見蘭裔軒一麵,而那輕鬆的笑容,也仿佛隻要見到了蘭裔軒,他就沒什麽放心不下了一般。


    “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蘭裔軒走到鳳久瀾跟前,側身問身邊的雲輕痕。


    “發病的時間不是已經過去好久了嗎?你以前——”


    “蘭王,殿下都知道了。”


    雲輕痕笑著打斷了蘭裔軒的話,蘭裔軒一時間卻沒反應過來,他在害怕,也在擔心,如果鳳久瀾就此離開,他是不是能填補弦月心中的缺憾,他比不上鳳久瀾,在弦月的心裏,誰都比不她那梨花般的哥哥,弦月說,鳳久瀾沒她會活不下去,而她何曾不是一樣,那個看似灑脫不羈,風華絕代的女子,她生活的延續就是為了鳳久瀾。


    “公主中了情花毒。”


    雲輕痕看著床上躺著的鳳久瀾,終於忍不住,哽咽出聲。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


    “誰說的?”


    蘭裔軒很快就想到了那個人:“是君品玉對不對?”


    雲輕痕沒有說話,算是默認,不單說了,前段時間他一直就呆在信陽殿,知道蘭王要來,突然離開的。


    這些年,殿下一直都是為了公主在活著的,公主能選擇殿下,他心裏已經很欣慰了吧,他的身子,誰都清楚,就算沒有這情話蠱毒,也支撐不了多久的,但如果公主和蘭王分開的話,兩個人的關係肯定就有裂痕了,殿下他怎麽會允許那樣的事情發生。


    “蘭公子,你別怪月兒。”


    “我尊重她所有的選擇。”


    鳳久瀾並未指明哪件事,不過蘭裔軒卻還是很快的明白了過來,他既然已經知道弦月中了情花毒的事情,那麽這段時間,她那麽大的動作,為何目的,便是不言而喻了,他選擇了鳳久瀾,怪她?他怎麽忍心?從一開始,她就知道她是個愛兄如命的人,他從來都不是個無私大方的人,隻要是自己想要的,就一定不會不擇手段的去得到,可這一次,他卻隻能選擇放手,因為她根本就沒給她其他的選擇,更何況,鳳久瀾這個人他值得,他值得月兒不顧一切的為他犧牲。


    “這個—”


    鳳久瀾的聲音情不可聞,邊說邊從枕頭底下取出一根手掌長、拇指粗的木質笛子,遞給蘭裔軒:“這是可以調動我們鳳國影衛的笛子。”


    蘭裔軒轉過身,並沒有接過,深黑的瞳,茫茫一片,瞧不出原本的情緒。


    “君品玉的醫術確實冠絕天下,但是殿下怎麽能相信他的話呢?當日他將弦月與我逼入死亡穀,挑起楚蘭兩國的戰事,為了軒轅,他有什麽事情做不出來的,這件事情隻是他信口胡謅的,殿下這個樣子要是被月兒看到,她一定會很傷心的。”


    鳳久瀾也不管蘭裔軒收不收,直接將木笛放在蘭裔軒蜷曲的拇指和食指中間。


    他自己的身體,他自己清楚,君品玉是不是撒謊,他怎麽可能一無所知?更何況這段時間的相處,他更加明白,他是什麽人,可對於蘭裔軒說的這些話,鳳久瀾卻沒有絲毫責怪之意,這個人,是真的愛月兒吧,應該是愛到骨子裏,所以才能做到放手。


    其實,君品玉,他也是個可憐人,明明深愛著月兒,可為了軒轅,軒轅昊,做出了那麽多傷害她的事情來,他心裏一定是痛不欲生吧,他是想做些什麽補償月兒吧。


    “我走了之後,你把這個交給月兒。”


    鳳久瀾袖中取出一封信,左手牽起蘭裔軒的右手,將東西放在他的掌心,緊緊的握住:“蘭公子,今後月兒就隻剩下你一個人。”


    蘭裔軒低頭看著右手手心的信封,左手緊緊的握住鳳久瀾給他的木笛:“姐夫放心。”


    這是第一次,蘭裔軒的聲音有些哽咽,他不知道自己是為什麽心痛,是眼前的這個男子,還是太過擔心弦月,但他克製不住,母後父皇離開的時候,他都沒掉眼淚,但是現在,蘭裔軒離開,弦月就隻剩下他一個人,他得償所願,但是這樣的結果,他卻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這樣的稱呼,讓蘭裔軒的聲音有些生硬,可鳳久瀾蒼白的臉上卻露出了笑容。


    他,果真是很愛他的月兒呢。


    蘭裔軒蹲在地上,盯著鳳久瀾蒼白而又虛弱的笑臉:“蘭裔軒今生今世就隻會有鳳弦月一個女人,也隻對她一個人好,無論發生什麽事,我都會陪在她的身邊,不離不棄,照顧她,嗬護她,不讓她受定點委屈。”


    這是蘭裔軒在鳳久瀾前對鳳弦月許下的承諾,鄭重其事,真摯誠懇。


    鳳久瀾點了點頭,笑出了聲,平躺著身子,望著雪桑殿的方向:“移植栽種到雪桑殿的梨花開了吧?輕痕,我死了之後,你記得將我的骨灰埋在梨花樹下。”


    “哥哥有什麽願望嗎?”


    “我希望能成為一棵樹。”


    “一棵樹嗎?為什麽?”


    “挺拔的身軀,蒼翠充滿生機的葉子,牢牢的紮根在鳳國,為我的月兒遮風擋雨,就算是百年之後,我依然會在這個地方,默默的守護著我的月兒,永遠不會離開。”


    “那我就是風,無論走到哪裏,都把哥哥的葉子帶在身邊。”


    “在梨花山的時候,看到那些盛開的梨花時,我總會想起哥哥,潔白汙垢,不染纖塵,我希望哥哥一輩子都能夠那樣,幹幹淨淨的,和太陽一樣溫暖,不要因為我手染鮮血,那些事情都讓我一個人來做好了。”


    …


    “我的月兒最喜歡梨花樹了。”


    鳳久瀾嘴角上揚,慢慢的閉上了眼睛。


    我的月兒,一定要開心幸福的生活著。


    “殿下。”


    雲輕痕驚呼了一聲,蘭裔軒隻看到那握著自己右手的掌心,一點點慢慢無力的垂下。


    就是為了叮囑他這些所以一直忍著痛苦等到他來嗎?鳳久瀾,你走了,弦月怎麽辦?她要是連我也不要了該怎麽辦?


    蘭裔軒微閉著眸,隻覺得心痛如絞。


    夜,涼如水。


    雪桑殿的書房靜悄悄的,沒有半點聲音。


    “來人。”


    蘭裔軒輕叫了一聲,很快就有人單膝跪在他的跟前:“公子有什麽吩咐?”


    蘭裔軒將手中剛剛書寫好的書信遞到他的手上:“以最快的速度,去鄴城,將這封信親自交到王後手上。”


    “是。”


    黑衣人恭敬的接過,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你該送送他。”


    蘭裔軒站在窗口,望著夜空的冷月,輕歎了一聲。


    他能做的,就隻有這些了,月兒,如果我願意這輩子隻給你一個人靠,你是不是就可以熬過去。


    蓮城百裏屯軍營,就隻有一床一桌一椅的營帳,顯得空蕩蕩的。


    帳內,燭火燃燒,安靜的可以聽到蠟油滴落在桌上的聲音。


    綠衣站在床榻旁,看著床上靜靜躺著的弦月。


    七天六夜,公主一直沒醒過來,就算是昏睡,也是緊咬著唇,眉頭擰成一團,臉色蒼白,十分痛苦的模樣,她大概是做著噩夢吧,同行的那麽多人,無一生還,就連大人也壯烈犧牲,公主她到底是背負了多大的責任,承受了多大的壓力,才從那個鬼門關,跑了回來。


    晉墨站在綠衣的身後,視線同樣落在弦月身上,沒有說話。


    那日,弦月突然昏倒,回來之後,高燒了兩天兩夜,身上傷口無數,有些是舊年的傷痕,還有一些是近來新添的,最嚴重的就是左邊胸口,上次還沒痊愈,現在又裂開了,不停的流血流膿,甚至都可以瞧見裏邊的白骨,還有右肩,就連身為男子的他看了都忍不住倒抽氣。


    主子一定是真的特別難受才會說出那樣的話來吧,那麽累那麽痛,怎麽堅持下來的?


    弦月覺得好累,前所未有的疲倦,渾身上下像是被針紮了一般,整個人像是被人架在火上,沒有一處是不難受的,胸口像是被什麽東西壓住,就連呼吸都是痛的。真想這樣,永遠的睡過去,不要有意識,也不要再醒過來,可是不行,就算整個人難受迷糊,她的意識卻還是那樣的清醒,她能聽到綠衣的抽噎聲。


    腦海,那一張張年輕而富有蓬勃朝氣的臉明明是燦爛的笑容,下一瞬,滿身是血,迷亂了視線,心裏的愧疚、難受、自責還有害怕恐懼那樣的清晰。


    無論多難受,無論多痛苦,無論多疲倦,也不能就這樣睡過去,這樣的想法,深深的刻在了心上,絕對不能就這樣死了,是那些人用屍體給她鋪了一條逃生的路。


    一直在努力,努力的睜開眼睛,尋找出賣她的那個人,為那些為她死去的人討一個公道,不能死,一遍遍的這樣告訴自己,要讓那個傷害她的人生不如死。


    “公主。”


    綠衣跪在地上,趴在床榻旁,哭出了聲。


    晉墨擔憂的看了弦月一眼,歎了口氣,轉身走了出去。


    夜,已深,四周靜悄悄的,綠衣趴在床上,漸漸的睡了過去。


    這段時間,她一直呆在軒轅,離間以左相王泓銘為首的右派勢力與軒轅昊的關係,雖有長天山莊的人幫忙,進展雖說順利,但並不是很快,沒想到天賜良機。


    王泓銘為了壯大自己的勢力與瞿兆抗衡,有意將自己的女兒王玉燕許給陳申景的得意門生司馬昭,眼看著兩人就快成事,王家的小姐卻在去天衣坊量製嫁衣時碰上了軒轅玖那色胚。


    男人素來喜新厭舊,尤其是軒轅玖這樣的好色之徒,雖說那華初雪是個傾國傾城的大美人,還是不能滿足他的色心,色膽包天,居然劫走了王家小姐,王家的人雖然趕去的快,還是晚了一步,這件事在軒轅傳的沸沸揚揚,司馬昭怎麽可能還會願意娶王玉燕,王泓銘與中間派的人丟盡了顏麵,在朝堂之上高呼王子犯法與民同罪之詞,憐妃愛子心切,一心維護,雙方僵持不下,軒轅昊不在,眼看雙方就要鬧事,忽然傳來公主和眾姐妹出事的消息,急忙忙的就趕回來了。


    弦月的眼睛露出一小段縫隙,因為是在晚上,營帳內就燃了一根火燭,光線並不是很刺眼,她很快的適應了過來,斜眼看著身旁的綠衣,想要開口,才發現嘴唇幹幹的,貼在了一起。


    “水。”


    她舔了舔幹燥的唇,從喉底發出的聲音,微不可聞。


    “水。”


    晉墨掀開營帳,看到的就是比閉著眼睛靜靜躺在床上的弦月艱難的動著唇,他愣了半晌,很快回過神來,衝了過去,綠衣聽到腳步聲,也跟著睜開了眼睛,看著床上的弦月,頓時滿臉喜色,驚呼出聲,抱住了弦月:“公主,你醒了。”


    饒是素日沉穩,這樣的喜悅還是讓她失了分寸,一個勁的重複著太好了這句話。


    弦月點了點頭,恩了一聲,才發現喉嚨幹痛的厲害,晉墨走到床邊,蹲著身子,看著弦月問道:“主子,要喝水嗎?”


    弦月點了點頭。


    綠衣這才反應過來,忙鬆開弦月的手,將臉上的淚水擦幹,笑出了聲,哭哭笑笑,一如她的心情,又是開心又是難過。


    開心是因為公主醒過來了,而難過,是為了那些離開的姐妹,十多年的朝夕相伴,一夕之間,全部離自己而去,但是沒有關係,公主肯定會替她們討回公道的,不會讓她們枉死的,隻要公主沒事就好,她是這樣想的,她相信,那些死去的姐妹,也都是這樣想的,她們心甘情願,為公主犧牲一切,因為她們早就用靈魂發誓,有生之年,將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奉獻給公主,包括她的生命。


    “我去吧。”


    “公主。”


    綠衣拉住晉墨的手,走到桌旁,一隻手提著茶壺,一隻手拿著杯子,邊走邊倒水,將倒滿了茶水的杯子遞給弦月。


    弦月一口氣喝了個精光,又連續喝了幾杯,直到弦月搖頭,綠衣才將杯子和茶壺重新放回桌上,重新走到弦月跟前。


    公主是個重情重義的人,她現在心裏一定很難過吧,所以就算是昏睡的時候,眉頭都還是皺著的,想要說些什麽安慰弦月,話到了嘴邊,卻怎麽也開不了口。


    晉墨也是一樣,他有很多事情想告訴弦月,卻不知該怎麽開口。


    蒼白的臉,就連呼吸都是虛弱的,就算是知道這個人有無人能比的堅強,還是不想讓她再受打擊,再鐵石心腸的人,都會心痛,更何況這個人根本就不是絕情的人,相反,她比誰都還要重情重義。


    弦月連喝了幾杯水,從昏昏沉沉的狀態中慢慢的緩了過來。


    一個營帳,三個人,誰都沒有很快的開口。


    弦月背靠著床榻,輕咳了幾聲,綠衣著急,忙給她順氣,弦月擺了擺手:“我沒事。”


    就是喉嚨太幹了,就算是喝了那麽多水,還是有些不適應。


    綠衣盯著弦月蒼白的臉,吸了吸鼻子,一時沒忍住,又開始掉眼淚。


    “綠衣美女,你哭起來的樣子可真醜。”


    弦月伸手,替綠衣將臉上的淚水擦幹,綠衣惶恐,直起身子,迅速將臉上的淚水擦幹,笑道:“公主。”


    綠衣看著弦月臉上的笑容,心裏越發難受。


    “我都沒哭你哭什麽。”她不會哭,她的淚,已經流幹了,早在她不顧一切,踏著那條血路的時候,她就覺得自己好像已經沒了眼淚。


    綠衣低著頭,不再說話,其實她更希望公主能哭出來,哭出來的話,心裏會舒服許多吧。


    “晉墨,我有話想問你。”


    晉墨盯著弦月,有種心慌的感覺:“主子,你才剛醒,要好好休息。”


    弦月笑著搖了搖頭,頭靠著床榻:“我已經睡的夠久了。”


    弦月歎了口氣:“綠衣,你去門口守著,我想和晉墨單獨說會話。”


    綠衣看了看弦月,又瞧了瞧晉墨,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整個營帳就隻剩下弦月與晉墨二人,一躺一站,兩兩相對,相比於弦月的虛弱淡然,晉墨顯的有些無措,似在猶豫掙紮。


    “說吧,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弦月直起身子,看著弦月,淡然的口吻說不出的篤定。


    晉墨抬頭,心下將思緒理清,卻不知該如何將依藍的事情隱瞞過去。


    弦月笑了笑,有些自嘲:“不用隱瞞吧,依藍出事了,對不對?”


    悠悠的聲音,明明是在問晉墨,但那神情,口吻卻是肯定的,因為肯定,又蒙上了一層心痛還有落寞。


    “依藍的脾氣火爆,和綠珠一樣都是個急性子,那天她肯定看到我的求救信號了,她要是知道我遇上了危險,怎麽可能呆在西落村安心修養?”


    晉墨低頭沉默不語,算是默認了弦月的話。


    “我還有什麽是承受不住的呢?這個地方已經麻木了。”


    弦月手指著自己心口的位置,笑的有些蒼白無力,這個地方,好想破了個大洞,鮮血淋漓的,觸目驚心。


    晉墨看著弦月,在心底歎了口氣,這件事早晚都是要說的,兩百多條無辜喪生的英魂,必須為她們討回公道。


    “主子離開的那天正午,依藍姑娘就知道您遇險的事情,她拿著隨身攜帶的武器要走,被我攔下,之後,我們二人去了百裏屯想要搬救兵,沒想到整個軍營都是空的,依藍姑娘無意間發現了這一切都是陳若熙,也就是白家的大夫人做的,是她和軒轅勾結,引狼入室,她知道依藍姑娘發現了她的陰謀,派人去追殺她,依藍姑娘為了引開那些人。”


    晉墨沉默了半晌:“她說,公主一定會為她們報仇的。”


    “陳若熙?”


    弦月背靠著椅子,突然大笑出聲。


    難怪,難怪軒轅的軍隊能夠安然進入蓮城,都說陳輔家的這個孫女冰雪聰明,聰慧異常,果真如此啊。


    她鳳弦月可真是幸運,遇上的一個女人一個比一個歹毒。


    “好一個陳若熙。”


    冰冷的聲音,從齒縫間蹦出,帶著徹骨的寒意。


    她鳳弦月從頭到尾從來就沒有做過一件對不起她的事情,甚至在他們二人中間穿針引線,也多次勸白戰楓好好待她,她就是這麽回報自己的,這就是白鼇的眼光。


    好,真好啊。


    “主子?”


    弦月恩了一聲,掀開身上蓋著的被子,猛然從床上站了起來,不小心扯到左胸的傷口,悶哼了一聲,白色的紗布頓時有血滲了出來,身子不受控製的前傾,晉墨嚇了一跳,驚呼出聲,忙上前扶住弦月。


    一直守在外邊的綠衣聽到晉墨都聲音,急忙忙衝了進來,看著被晉墨扶住的弦月,以往合體的衣袍如此寬大,猛然驚覺,公主她瘦了好多,胸口上的血跡不停的蔓延,這樣下去不行的,公主本來就失血過多,要是這次不好好調養的話,今後會留下後遺症的。


    “公主。”


    綠衣快步上前,抱住了弦月:“公主是不是有什麽吩咐?”


    弦月點了點頭,呼吸還是有些急促,由綠衣和晉墨兩人扶到床邊坐下。


    “綠衣,茹素,舒蘭她們一定很難過吧。”


    弦月坐在床上,呆呆的望著門口的,低聲問道。


    綠衣低著頭,深吸一口氣:“她們都很擔心公主。”


    怎麽可能不傷心,她們雖然不是親姐妹,可感情卻比親兄妹還要好,十多年日夜相伴,一起操練,一起流汗,一起吃飯,一起說話,一起打鬧,一起睡覺,來到女子軍營前的那些記憶,或美好,或悲傷,早就已經淡忘。


    她們約好了,要做一輩子的好姐妹,一起報答公主和大人的再造之恩,不是約定好了嗎,將來隨同公主一起馳騁,拋頭顱灑熱血,報答她們你的衣食父母。


    她討厭戰爭,害怕戰爭,就是因為不想朝夕相伴的姐妹離自己而去。


    可現在,她們沒有死在戰爭,卻莫名其妙的離開了自己,這些人,都是為了公主死的,那也是死得其所的,她們應該也沒有遺憾吧,早早就被上天拋棄了的她們被公主收留了,這些年的美好回憶,對她們來說,就算是下輩子,她們也都會記得的。


    “白夫人呢?是在府裏養胎嗎?”


    弦月背靠著床榻,突然輕笑了一聲。


    “屬下來的那天看到她和白公子在一塊,不知道現在哪裏?公主要見她嗎?白老爺子好像也在。”


    弦月笑的越發開心,仰頭看著自己透明的指甲,不明意味的輕道了聲:“是嗎?”


    “召集所有鳳軍,讓茹素她們先去追風穀,月影芽兒她們生前都在一起,習慣了熱鬧,死後也不想分開吧。”


    弦月失神的笑了笑:“叫上蓮城的白家將軍一起,還有讓白夫人和白公子馬上來見我。”


    “公主,你的傷。”


    綠衣看了弦月一眼,淡淡的笑容,冷冷的,那是真的冷,卻又沁著愉悅的笑,可胸口上的血跡,著實讓人擔心。


    弦月低頭看著胸口盛開的血花,滿不在意的笑了笑:“死不了。”


    隻要不死,就不是什麽沒什麽關係。


    “我先替公主包紮一下。”


    綠衣看著弦月這樣子,著實擔心。


    公主她怎麽能這麽不愛惜自己的身體,這件事,換成誰都受不了吧,


    “隨便你吧。”


    綠衣一聽,以為弦月不高興了,忙道:“我這就去找白公子和白夫人過來。”


    弦月見她離開,在心底歎了口氣,挺胸,示意綠衣看她的傷口:“都流血了,先包紮吧。”


    晉墨離開,綠衣取來了藥箱,替弦月重新包紮傷口。


    傷口還在流膿,裂開的一大片,都可以瞧見骨頭,觸目驚心。


    都已經這麽多天了,用了最好的藥材,傷口還是不怎麽見好,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痊愈?公主要是現在不好好愛惜自己,將來真留下後遺症,該怎麽辦?


    “綠衣。”


    弦月眼睛睜的大大的,看著低頭細心替她處理傷口的綠衣,眉頭擰成一團,那樣的小心翼翼。


    “綠衣好像很討厭戰爭。”


    綠衣嗯了一聲:“我和芽兒月影她們很早之前就約定好了,將來要和公主一起馳騁沙場,奮勇殺敵,然後平定天下,我知道她們也是不喜歡戰爭的吧,都希望天下早點太平的吧。”


    綠衣看著弦月,似是想到她們在月下的約定,臉上露出了笑容:“戰事起,百姓又該背井離鄉了,不知道又會有多少和我們當年一樣大的孩子和父母走散,他們一定會很難過吧,雖然一直覺得幸運,但是總會想,如果沒有戰爭的話,現在我和父親母親生活在一起,也會很快樂吧。這個世界,像公主和大人那樣善良好心的人那麽少,要是遇不到該怎麽辦?”


    如果這次畢羅江的戰役,不是因為公主的妙計,傷亡必定慘重。


    “綠衣,我覺得自己好自私。”


    綠衣對上弦月空洞而又自責的眸,緊咬著唇,搖了搖頭:“公主,沒人會怪你的。”


    她們都是心甘情願的,就算是死,她們也希望公主能好好的,那些活著的人好好的,繼續代替她們守護著公主,這就是她們肩負的使命,至死方休。


    弦月看著綠衣,良久,恩了一聲,側過身,背對著弦月:“我累了,你讓白戰楓和陳若熙明早來見我吧,你也早點休息吧。”


    綠衣道了聲是,將東西收拾好,躬身離開。


    綠衣的腳步聲一點點越來越遠,躺在床上的弦月,突然側過身子,看著她掀開簾子離開的背影,伸手拉住被子,將整個人全部蒙住,哭出了聲。


    綠衣的手一鬆,盤中的血水打了一地,晉墨轉過身,綠衣背靠著營帳,右手緊捂著嘴,失聲痛哭。


    接二連三的噩耗,堅強如公主,綠衣也擔心你會受不了啊。


    公主,哭出來就好,您還有我和茹素她們,還有蘭王。


    “白公子,公主讓你和白夫人明早去見她。”


    綠衣的聲音,沒有了以往的恭敬,一雙杏眸,盈滿了水霧,眼圈都還是紅紅的,軒轅的軍隊突然出現在蓮城境內,讓公主置身險境,他身為白家的當家,還有什麽資格得到他們的尊重。


    “弦月終於醒過來了嗎?她願意見我嗎?”


    坐在大椅上的白戰楓聽說弦月醒過來了,鬆了口氣,聽綠衣說她要見自己,越發開心。


    從西落村回來之後,她就一直昏迷,他幾次想要去見她,都被那個叫晉墨的男人攔住,雖然心頭不爽,不過他說的話確實沒錯,弦月變成這個樣子,他確實脫不了幹係。


    在他管轄的白楚,弦月居然被軒轅的軍隊圍攻,她要是個什麽三長兩短,他真的會一輩子都寢食難安的。


    他自顧興奮愧疚,自然沒有發現陳若熙的異樣,乍一聽到弦月突然要見自己,陳若熙嚇了一跳,掌心直冒冷汗,思緒千回百轉。


    “公主那邊還需要我照顧,沒什麽事我就先走了。”


    “白大公子。”


    陳若熙的話還沒說話,綠衣已經先開了口:“我們家公主說了,要見白大公子和白夫人。”


    雖然不明緣由,不過弦月既然說要見他們二人,陳若熙就不能不去。


    “那件事,你沒和弦月說吧?”


    白戰楓追上離去的綠衣,低聲問道,原本冷沉的臉因為認真,多了幾分威懾,綠衣仰頭看了他一眼,而後很快垂下了腦袋,沒有說話。


    “緩緩吧,她要是現在知道,會承受不住的。”


    白戰楓歎了口氣,幽深的眸看起來有幾分凝重。


    “我自有分寸。”


    綠衣的不冷不熱的,看的陳若熙越發的不舒服,隻要是她的人,就算隻是個下屬,也能給他擺臉色看,她當真就有那麽好,再好那也是蘭國的王後,她不後悔,她隻是恨,恨軒轅昊沒用,居然這樣還讓她逃了出來。


    綠衣剛走到門口,模模糊糊的聽到軍營入口有喧鬧聲傳過來,她朝著白戰楓和陳若熙點了點頭:“白公子別忘記了。”


    “我都說了我是蘭王的貼身護衛,這是蘭王的信物,你們怎麽不信?放我進去,不然讓我們王後出來。”


    一身灰衣的雷安死死的瞪著跟前攔住他的白楚士兵,雙手緊握成拳,咯咯作響,若非公子再三交代不準惹事,他早就動手了。


    蘭裔軒做了噩夢之後掛心弦月,一路上,雷安的心也是懸在半空的,明明一直趕路,疲倦萬分,可閉上眼睛怎麽都睡不著,抄的是近路,精神實在不好就靠在樹上休息一會,就這樣連續趕了十天的路,好不容易趕到了白楚,居然遇上了封城,他在城外徘徊了好幾天,遇上了蘭國的路將軍,他這才把自己領了進來,一問才知道,弦月不在鄴城,在蓮城,又連續趕了兩天的路,此刻的他蓬頭垢麵的,身上的衣裳都是灰塵,和大街上的乞丐無異,難怪那些將士不放他進去了。


    “要飯上別處要去,王後可沒空見你。”


    要飯?雷安正要動手,看到綠衣朝這邊走來,頓時大喜,使勁的揮了揮手:“綠衣姑娘!”


    “綠衣姑娘!”


    綠衣聽見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聲音有些耳熟,腳下的步子加快,走到雷安跟前,盯著他看了半晌,覺得眼熟,可就是沒認出來。


    “放開。”


    雷安冷哼了一聲,揮開身前那些攔住自己的人,走到綠衣跟前,抹了把臉:“綠衣姑娘,是我,雷安。”


    綠衣又仔細看了看,這才認出來了:“你怎麽在這裏?蘭王呢?”


    綠衣墊腳瞧了瞧雷安的身後,有些期待,沒看到蘭裔軒,有些失望。


    “公子沒來,王後呢?在哪裏?她還好嗎?沒有出什麽事吧。”


    雷安原本是想找身後的楚國士兵算賬的,想到弦月的事情,頓時就忘記了。


    沒事嗎?怎麽可能沒事,不過現在人確實無恙,心裏的傷也不知道能不能愈合,一時間,綠衣也不知該怎麽回答。


    “你帶我去見弦月姑娘吧。”


    雷安見綠衣這模樣,心下越發的忐忑,也顧不得什麽男女有別,拽著她的手就要去找弦月,也將自己來白楚的原因告訴了綠衣。


    “公主沒事,剛才睡下,你有事明天再去找她吧。”


    綠衣感歎弦月與蘭裔軒二人心有靈犀,雖然什麽都沒說,卻覺得寬慰了許多,公主的身邊還有駙馬,有駙馬陪著,她一定可以好起來的。


    金鉤倒轉,懸著厚重的白色簾子,屋外的陽光射了進來,滿室的明亮。


    弦月閉上眼睛,頭仰靠在椅子上,聽到腳步聲,雙眸陡然睜開,落在陳若熙身上,森寒冰冷,四周的空氣仿佛凝結了一般。


    陳若熙膽戰心寒,向後退了兩步,有種想要掉頭離開的衝動,瞧了旁邊的白戰楓一眼,正含笑看著弦月,那深邃幽亮的眸是小孩般的局促不安,站在那裏,一臉的無措。


    “白夫人。”


    有那麽一瞬,她後悔過,這般光芒四射的女子,男人喜歡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她不該為此就取她性命,甚至去害那些無辜的人,但是這一刻,她卻還是忍不住暗自要牙,為什麽她命那麽大,那麽多人都死了,她卻一個人活了下來。


    弦月背靠著椅子,手指在桌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擊,嘴角上揚,凝神盯著對邊的陳若熙,冰寒的眸光,眼底是怎麽都無法掩飾的傷痛和痛恨,突然笑出了聲,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晉墨,去追風崖。”


    陳若熙心頭猛然一震,幾乎不敢看弦月的眼睛,緊緊的拽著手中的袖帕,大腦有瞬間是徹底空白的,仿若被雷轟了一般。


    弦月如風一般從她的身邊經過,似笑非笑。


    在陳若熙看來,這就是一直披著羊皮的狼,隨時隨刻都有可能把身上的羊皮扔掉,然後張開利爪,將她撕裂成碎片,然後用仇恨將她吞進肚子,丁點也不留。


    “王後,白大公子,我身子有些不舒服,想先回府休息。”


    陳若熙手撫著小腹,連連向後退了幾步,一貫溫柔的聲音帶著幾分顫抖。


    白戰楓見她臉色發白,想到她已經懷有身孕,可這段時間因為弦月的事情還是忽視了她,前段時間去陳府,陳家太爺再三叮囑,要他好好照顧她,別讓她傷心失望。


    “既然身子不適,那就。”


    白戰楓剛想讓她在軍營裏好好休息,等他回來,一旁的弦月突然笑出了聲,那樣的笑聲他還是第一次聽到,冰冷,嘲諷,譏誚,沒有一絲暖意,雖然以前陳若熙幾次三番因為自己的事情去找她,不過弦月從來沒放在心上,甚至勸他對陳若熙好一點。


    “誰都可以不去,唯獨白夫人不行哦。”


    她笑著晃了晃食指,態度卻極為強硬,沒有丁點商量的餘地。


    “為什麽?”


    陳若熙心一慌,想也不想,直接問出了聲。


    “為什麽?”弦月帶笑繞著陳若熙轉了一圈,突然湊到她的耳畔,陳若熙臉色越發蒼白,伸手就去擋,弦月笑的越發開心:“白夫人不是心知肚明嗎?”


    “白大公子你隻管放心好了,我一定會好好照顧白夫人和她肚中的孩子的。”


    說完,陰冷的視線直瞟向她的小腹,陳若熙神色慌張,忙用手護住,弦月笑的越發開心。


    “看到我活著是不是很失望?”


    陳若熙瞳孔驟然放大,這張臉,還是和以前一樣,素顏明淨,卻再不能讓人覺得輕鬆,相反,那雙眼睛,隻要看著那雙眼睛,陳若熙覺得,自己仿佛要被淩遲了一般,她是不是知道了什麽?怎麽可能,隻是猜測,這所有的一切隻是她的猜測而已。


    “鳳王乃天生鳳女,自有上天庇佑。”


    陳若熙故作鎮定,可聲音卻還是忍不住的顫抖。


    “是嗎?”冰冷的聲音如刀,弦月的雙手緊握成拳才,才忍住一劍將她徹底解決的衝動。


    “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瞞著我?”


    弦月剛出了軍帳,白戰楓突然拽住了陳若熙的手,厲聲問道,剛才的弦月,樣子看起來很不對勁,處處針對陳若熙,好端端的,她怎麽可能對陳若熙有這麽重的怨恨?


    陳若熙心裏發苦,冷聲回道:“我能有什麽事情瞞著你,白戰楓,我才是你的妻子,為什麽她說了幾句話,你就來懷疑質問我?”


    這樣的連名帶姓,她是第一次,可無論她怎麽叫,都改變不了他的心裏沒有自己的事實。


    陳若熙仰頭看著白戰楓,眼淚連連,白戰楓盯著她看了數秒,慢慢的放開了她的手:“最好沒有。”


    陳若熙看著白戰楓冷峻挺直的背影,鬆了口氣,心裏卻是一片冰涼,如果他知道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她一手設計的,會不會一掌把她給劈死,如果那樣,她就可以解脫了吧,但是她真的希望,在臨死前,他能真心抱她一次。


    弦月剛出了軍帳,看到向著自己走過來的雷安,以為是自己看錯了,眨了眨眼睛。


    “弦月姑娘。”


    一聽聲音果然是雷安,弦月向著他的方向跑了過去,探著身子看向他的身後,臉上興奮的笑容跟著消失。


    “我一個人來的。”


    弦月哦了一聲:“你怎麽會來?”


    “還不是因為你。”


    雷安見弦月安然無恙,鬆了口氣,從蘭城到蓮城,連續趕了十幾天的路,不要說安穩覺,就是連休息都很少,整個人早就是疲憊不堪,聽綠衣說弦月沒事,鬆了口氣,洗完澡換了身幹淨的衣裳,填飽了肚子,粘到枕頭就睡著了,剛才才醒。


    “前段時間,公子也不知做了什麽夢,以為你出了事,放心不下,非要我來瞧瞧,我就說嘛,弦月姑娘吉人天相,怎麽可能會出事呢?”


    弦月笑了笑,暖意回春,還有那麽一個人,一直記掛著她,她失去了那麽多,至少現在,她還不是一無所有。


    “你這是去哪裏?”


    雷安見弦月行色匆匆,看到她身後站著的白戰楓,依舊防備。


    “追風崖,你和蘭公子報個平安,等會和綠衣一起去。”


    傍晚時分,天邊的晚霞為追風崖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緋色,兩邊的綠草被鮮血染紅,直到現在還未能恢複原來的顏色,那樣的紅色,觸目而又驚心。


    屍成如山,有仰頭望天的,瞪大眼睛,似是無法瞑目,斷臂腳肢,根本就分不清那是誰的,幹涸的血跡一路洋洋灑灑,如奔騰的河流不絕,入夜的涼風,帶著屍體腐爛發出的惡臭,伴著絲絲的血腥,傳到口鼻,幾欲讓人作嘔。


    “啊!”


    陳若熙望著堆聚成山的屍體,身上插滿了箭,七零八落的四肢,在火把的映襯下越發的恐怖,不由尖叫出聲,半蹲著身子,開始嘔吐。


    “你怎麽了?”


    白戰楓向後退了幾步,走到陳若熙跟前,輕拍她的背,心裏有幾分歉疚。


    她是首輔的孫女,平日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現在還懷著身孕,這地方,確實不是她能來的,但是弦月執意要求,這樣小小的要求,他怎麽能拒絕?


    這一次,是他對不起她了吧,如果自己加強戒備,軒轅的軍隊怎麽可能潛到白楚?這些人對她來說,不僅僅是普通的士兵而已。


    她本就是個重情義的,這些人,又全都是為她而死,而且那般的淒慘,如果這樣做,能讓她心裏舒服點的話,那就按照她的意思去做吧。


    陳若熙擺了擺手,起身,拍了拍胸口,還沒順過氣來,那屍臭味又是一**的襲來,讓她又是害怕又是惡心,蹲著身子,嘔吐的越發厲害。


    “公子,我。”


    白戰楓瞧了眼走在前邊的弦月一眼,夜風迎麵輕拂,吹的她衣裳飄飛,孤寂而又荒涼,帶著說不出的傷感和落寞,難以形容,微仰著頭,不知在看什麽,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弦月,我讓人送若熙回去。”


    弦月轉過身,一言不發,總是上揚的唇緊抿著,明亮的雙眸一片暗沉,明明已經入夏,可這風吹在身上卻是冷颼颼的,就像她看人的眼神,冷冷的,沒有一絲感情。


    “哦。”


    弦月淡淡的應了一聲,陳若熙沒想到她答應的這麽爽快,心下吃了一驚,抬頭,弦月突然朝著她的方向跑了過來,一把將白戰楓推開,扣住了她抬起的下巴:“白夫人不舒服嗎?”


    眸中的暗光,除卻悲痛,再無其他,她笑著,在陳若熙惶然而又恐懼的目光中,鬆開了她的下巴:“綠衣,給她瞧瞧,可別現在給我出事了。”


    弦月抬頭看著白戰楓,那目光也是冷的,就算是嫁給蘭裔軒,成為蘭國的王後,她也從來不曾疏遠自己,和以前的鳳弦月一模一樣,但是現在,她的眼神,早就不像是在看朋友,而是仇人,由著深仇大恨的仇人。


    白戰楓莫名,這樣的弦月,還有她對待陳若熙的態度,讓他生出了強烈的不安,白鼇也是一樣。


    想說些責任弦月的話,卻怎麽都開不了口,她不是個無理取鬧的人,正是因為這樣,他們才更加的忐忑。


    “公主,孕婦聞不得這個味,並無大礙。”這樣重的血腥,這樣重的殺戮,孕婦能適應才怪。


    “沒事就好。”


    弦月笑著握住了陳若熙的手,陳若熙狠狠瞪她,弦月不鬆手,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


    “王後怎麽了?不對勁。”


    雷安走到綠衣跟前,小聲問道,雖然弦月姑娘有些時候會任性胡鬧,但就算是對公子,她也不曾如此嚴苛,雖然他比較粗線,不過也能感覺的出來,肯定是那陳若熙坐了什麽對不起弦月的事情了,低頭,看著滿地的屍體,還是弄不明白,雖然和雷雲是雙胞胎,不過他沒有他細致的玲瓏心。


    綠衣抬頭看了雷安一眼,沒有回答,雖然弦月什麽都沒告訴她,她心裏隱隱有了答案。


    弦月拉著陳若熙的手,走向一線天:“那麽窄的一條道,很短對不對,你看我們一下子就走完了,可於那日的我而言,卻難如登天,你可知,為了讓我從這條道上安全過去,有多少人喪生亂箭之下?”


    弦月轉過身,手指向身後的一線天:“你可記得那個叫你若熙姐姐的女孩?從這裏出去,我聽到身後有馬蹄聲,以為還有人活著,轉過身,她就騎在馬背上,渾身上下插滿了箭,沒有一個地方是好的,她還那麽小,應該很怕痛,可是她倒在我的懷中,居然告訴我自己很開心,怎麽會覺得開心呢?身上都插滿了箭,還那麽的疼,你知不知道我當時心裏有多難過?難過的想死,她說她一直想叫我姐姐,公主姐姐,以前一直沒敢叫出聲,是個傻孩子對不對,既然早就那樣想了,為什麽不做呢?”


    想到那日的芽兒,弦月的聲音有些哽咽。


    “這些與我何幹!”


    陳若熙狠狠的甩開弦月的手,她在極力克製,卻還是無法控製住,心虛的惶恐,像一隻細長的藤蔓,繞著她的頸項,一點點越來越緊,讓她無法呼吸。


    “白大公子,我身子實在不舒服的厲害,先回去了。”


    她朝著白戰楓福了福身子,就要離開,手腕卻被弦月更緊的扣住:“欠債還錢,殺人償命,我答應了會替她們報仇,當然要那人血債血償,我沒讓你走,你如何能從這個地方離開?要走可以,橫著進來,豎著被人抬出去,我不介意一屍兩命的。”


    “弦月!”他的心是偏向弦月的,所以才會讓陳若熙懷著身孕到這個屍體呈山的地方來,但是陳若熙畢竟是他的妻子,無論他願不願意承認,她現在懷著的都是白家的孩子,這是他的責任,他現在就隻剩下責任了。


    “白公子,你我相識一場,你若還有半點顧念著我們的昔日情分,不想斷絕的話,就不要插手今日之事,否則別怪我翻臉無情。不過也對,我現在身負重傷,怎麽會是你白大公子的對手?”


    白戰楓愣住,生生頓住腳步,以前,她也稱呼他為白公子,卻從未像現在這樣,冰冷生硬,不帶丁點感情,不帶絲毫情麵,他不得不相信,若是他現在有絲毫忤逆她的意思,她必定會和自己斷的幹幹淨淨。


    她不是他的對手?他白戰楓從來就不可能贏的了鳳弦月,如果現在,弦月定要取他的性命,他一定不會反抗,因為這樣的弦月,他不忍心,他能明白她的痛苦,但是這樣憤世嫉俗的弦月,讓他心疼,是真的心疼。


    “走!”


    弦月拽著陳若熙就往無回穀的方向走,白戰楓叫了一聲,跟著追了過去。


    “這是怎麽了?”


    答案浮出水麵,綠衣愣在原地,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似還沒回過神來,癡癡的回道:“是白夫人害死了她們,是她害死她們的。”


    說完,沉著臉,瘋狂的追了上去。


    “誰想害死誰啊?”


    雷安也覺得奇怪,他怎麽沒看到白娉婷?她不是都是跟著王後的嗎?幾乎形影不離。還有其他的人,依藍綠珠她們,也沒見個人影,好幾次想問弦月姑娘,都被綠衣拽住,問她發生了什麽事,她還沒開口,就紅了眼眶,好幾次哭出了聲,卻不願提起。


    白夫人害死了她們,她們?雷安恍然想到什麽,也追了上去。


    “月影是在這個地方死的,當時這個地方倒著的全部都是她們的屍體。”


    弦月在靠近無回穀入口的位置停下:“這裏,綠珠為我擋了一箭。”


    所有的記憶,那麽清晰,一切仿佛是剛剛才發生的,就像是上一瞬,世人都讚她風華絕代,舉世無雙,但是那個時候,她卻是那樣的無力。


    她笑了笑,那麽的悲傷,吸了吸鼻子,紅了眼眶。


    “弦月,是我不好,因為我的失職,才讓軒轅的人有機可趁,因為我沒能及時趕到,才害的那些人慘死。”


    白戰楓走到弦月跟前,雙手握住她的肩膀,她什麽時候變的這麽瘦小嬌弱了,瘦的,隻剩下骨頭,明明這個人除了睡就隻知道吃,可為什麽會這樣瘦,仿佛隻要手微微一緊,就能將她的骨頭捏碎,那般的脆弱,那樣的讓人心疼擔憂。


    弦月仰頭,看著白戰楓,又看了看白鼇,笑了。


    星空下,素淨的小臉蒼白,濃密的睫毛不知何時蒙上了水霧,不是沒見過她哭,可這樣靜靜的流淚,卻是第一次,靜靜的,卻彌漫著濃的化不開的悲傷。


    弦月冷笑了一聲,毫不留情的揮開他的手:“白公子當然脫不了幹係,白夫人,我們進去吧。”這件事情,白戰楓雖然沒有參與,但是他能說這一切和他沒有絲毫的關係嗎?她想要大開殺戒泄憤,但是卻又希望這種疼痛感覺,那些人都是為她而死的,她憑什麽發泄?所以,憋著,忍著,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必須承受的,一輩子都背負著這樣的枷鎖嗎?她覺得好累,這輩子,她已經沒了幸福的資格,可為什麽,要這樣傷害那些與她朝夕相對的姐妹,她想要擁有的不多,為什麽要一件件剝奪呢?


    弦月的聲音有些疲倦,拉著陳若熙的手走在前邊,步子有些虛浮,綠衣忙上前攙住她,弦月笑了笑:“我沒事。”


    現在的她,怎麽可能會讓自己有事?她絕對不會讓自己出任何意外的,就算是難受的想死,她也不會就此讓自己那樣死去。


    明明是笑,兩邊的眼淚卻流的飛快,四周空曠,山風清涼,可她卻覺得壓抑,直想落淚,鬆開陳若熙的手,向裏邊走去。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再踏進這個地方一步,那些記憶,她根本就不想重溫那些記憶,但是這樣是不行的,為了對得起死去的那些人,她隻能對自己殘忍一點,殘忍一點,再殘忍一點,直到刀插上去,鮮血淋漓,也不會覺得疼痛,因為,她的心已經麻木了,她想和以前一樣,瀟灑不羈的張狂大笑,很想變成她們喜歡的那個隨性不羈的公主,但是不行,她真的做不到。


    陳若熙愣在原地,呆呆的看著弦月近在咫尺的背影,長袖下的雙手緊握成拳。


    她已經後悔了,這樣的弦月讓人覺得恐怖,是呀,能成為鳳國女王,蘭國的王後,這樣的女子怎麽可能是等閑之輩,隻是依藍已死,她是如何知道這件事的,她怎麽可能會知道這件事?


    不是,這件事與她無關,這些人都是軒轅的人殺了,和她有什麽關係?這個女人,她殘忍燒殺了數十萬的軒轅將士,軒轅昊不過是殺死了她兩百多人,她憑什麽這樣悲痛欲絕?因果循環,報應不爽,這都是她活該。


    “走。”


    白戰楓看了陳若熙一眼,聲音重了許多:“陳若熙,如果真的是你做的,沒人保得住。”如果保她的話,那他今後真的就成了行屍走肉了,他能保得住她嗎?他白戰楓還有何顏麵去麵對那個叫鳳弦月的女兒?


    白戰楓相信弦月,她雖然喜歡胡鬧,卻並非無理取鬧的人,他是笨,但並非愚不可及。


    陳若熙咬牙,依藍已經死了,無憑無據的,就算她是蘭國的王後,她要是死不承認,她又能奈她如何?


    山洞裏空氣潮濕,環境閉塞,火把的光亮投射在兩邊,仿若鬼魅,猙獰著臉前來尋仇。


    呼呼的風聲縈繞,嗚嗚咽咽的,在這樣的深夜,越發恐怖,陳若熙一顆心高高提著,就連呼吸也是小心翼翼的,緊緊的跟著白戰楓,夜裏的風吹在身上,像是冰塊,背上的衣裳已經濕透了,貼在身上,尤其是微微隆起的小腹,十分的不舒服。


    “娉婷姐姐,我來看你們了。”


    弦月對著寂靜空曠的山崖,幽幽的到了聲,身後的雷安嚇了一條,白娉婷,她死了嗎?難道公子做的夢都是真的?


    弦月剛到沒多久,白戰楓和陳若熙也跟著走了進來。


    “公主,這是你要的蠟燭和紙錢。”


    綠衣從小隱的手中接過蠟燭和裝滿了紙錢的籃子,遞到弦月手上,話音未消,已經哭出了聲,這次弦月帶來的,都是鳳軍的精銳,無論是身手功夫,還是為人處世,都是讓人心服口服的,尤其是白娉婷,這些年,弦月一直都在梨花齋,這所有的事情,都是她一手處理的,而她們對於弦月的了解,也都是從她的口中得知,如果說她們將弦月奉為神明,那麽白娉婷,就是神明的使者,同樣給他們帶來了光明和希望。


    “那日,我們被軒轅的軍隊逼至這絕境,最後用蠶絲編成鏈子,最後隻有二十多個人的時候,樹根拔地而起,娉婷姐姐就跟在我的身後,我過去了,她卻摔了下去,她本來可以不用死的,都是為了我。”


    弦月邊說邊將籃子裏的紙錢灑向山崖,眼淚落的飛快,不過不是親身經曆,誰能明白那日的悲壯,她們死了,她親眼看著他們一個個為了自己倒下,渾身上下,千倉百孔,渾身是血的,無論是睜開眼睛,還是閉著眼睛,她想象到的都是她們那個模樣。


    “餘下的人牢牢的抱著樹根,一些人直接和樹根一起飛了出去,而另外的十幾個人,擔心被軒轅捉住,連累我,全部跳了下去,明明都讓她們投降,也告訴她們到時候自己逃跑絕對不會顧忌她們的,為什麽還要跳下去呢?她們一個個都還那麽年輕,花一樣美麗的生命。”


    “公主。”


    身後的女兵跪在地上,哭出了聲。


    雖然沒有親身經曆,可想到當時的場麵,還是忍不住的傷心唏噓。


    弦月將點燃的蠟燭放在地上,四處展望:“這個地方比鳳國皇陵的後山還要荒涼,冷冷清清的。”


    “你們在一起打打鬧鬧都這麽多年了,都已經習慣了,現在一下子分開,一定很舍不得,她們應該也很舍不得你們,給她們上柱香,好好送送她們。”


    其餘的人紅著眼睛,走到弦月跟前,接過香火。


    “你們也給她們上柱香吧。”


    陳若熙看著弦月手中的香,轉身瞧了眼那無盡的深淵,心頭跳的厲害,原本是伸手去接的手,也不知怎的,居然揚手揮開。


    “若熙。”


    白鼇低斥了一聲,精銳的眸滿含警告,陳若熙卻裝作沒看到,她為什麽要給這些人燒香,把鳳弦月乖乖交出去不就好了嗎?什麽事情都沒有了?誰讓他們笨,斷送性命,那是她們活該。


    “鳳王,人死不能複生,你現在說這些又有何意義?追根究底,她們都是為了你才死的,你說這些,隻會讓我家公子更加自責難受。”更讓她心驚肉跳,可這樣心虛的話,她自然是不會說的,而白戰楓,就是她最好的借口。


    “隻是隻有白戰楓嗎?我覺得更寢食難安的應該是白夫人才對吧。”


    香火落地,弦月的五指一點點並攏,抬頭,揚手,隻聽到啪的一聲,所有的人震驚的望著陳若熙,隻見她捂著臉,挺著肚子連連向後退了好幾步,跌進白戰楓的懷中,一雙眼睛瞪的大大的,看著弦月,除了不敢置信,還有不甘還有仇恨。


    “弦月,你這是什麽意思?”


    白戰楓將陳若熙護在懷中,雖然他不喜歡陳若熙,但這畢竟是他白戰楓明媒正娶的妻子,腹中更是懷著他的骨肉,就算是她真做錯了什麽,他也不能坐視不管。


    這就是他的命,身為白家當家無法逃避的命運。


    “不過是想給那些無辜枉死的人一個公道罷了。”


    弦月輕笑了一聲:“白戰楓,你就那麽不相信白家的軍隊嗎?如果他們那麽無能,你們白家怎麽可能在楚國屹立不倒那麽久?如果他們那麽無能,這天下怎麽可能還有楚國?如果他們那麽無能,你白戰楓怎麽能等到我鳳弦月來?他們再怎麽無能,軒轅的大軍到達蓮城也不可能一無所知,他是如何進來的?白公子,你就從未想過這個中的緣由嗎?”


    白戰楓沉默,弦月提出的這些問題,他自然是想過的,隻不過至今還是一頭迷霧。


    弦月離開之後,以前住在畢羅江畔的百姓就搬遷了回來,畢羅江兩岸,時常會有人來往,但就算是這樣,軒轅的大軍怎麽可能突破重重的檢查,從畢羅江到達蓮城的,尤其是鄴城,沒有沒有通行的令牌,他們根本就過不去,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當日你從西落村匆忙回來,我又匆忙離開,有幾個人知道我的行蹤?”


    白戰楓盯著弦月,那張臉,如此慘白,就連笑容,也是慘白的,就像是透明的玻璃,仿佛中間隨時都能裂開一條縫隙,然後,徹底的,從他的眼界消失。


    “那日,除了你我還有鳳軍的人,就隻有你懷中抱著的女人。”


    陳若熙仰頭,見白戰楓凝神思考,似要被弦月說動,忙從她的懷中站了起來:“那也不能說明就是我,說不定是你的那些好姐妹出賣了你。”


    陳若熙仰著頭,如果她是因為這個認定自己出賣了她,實在是太牽強了。


    “你給我住口。”


    綠衣上前,剜了陳若熙一眼,怒聲吼道,綠珠依藍那些人,她們就算是死,也不會做出絲毫對公主不利的事情。


    “陳若熙,你再汙蔑她們一句試試。”


    弦月手指著陳若熙,清亮的眸,火光跳躍,她不允許任何人,在這個地方,汙蔑她們的英靈。


    “若熙說話雖然過分了些,但是也不是沒有道理,你隨身帶了兩百多人,誰能保證她們都沒異心,單憑這些就給過陳若熙定罪,實在太過牽強,我知道你現在心裏不舒服,但是也不能因此牽累無辜的人啊。”


    “原來在白公子眼裏我是這樣的人。”


    弦月冷哼了一聲,湊近白戰楓,死死的盯著他的臉,那樣的陌生,低低的歎了一聲:“白戰楓這個人,變的我都快不認識了,這還是我當初認識的鮮衣怒馬、一身正氣的白戰楓嗎?”


    白戰楓失神,弦月輕笑,看了晉墨一眼。


    白戰楓心驀然一抽,沒有說話,他早就不是當年的那個白戰楓了,人生若隻如初見,那該有多好,雖然那個時候的她對自己不屑一顧,但是至少,他還有希望,也能抱著一顆愉悅的心,和她鬥嘴,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爭鋒相對,甚至,你死我活。


    “白夫人可還記得依藍?”


    晉墨站了出來,走到陳若熙跟前,冷聲質問。


    “依藍?”


    陳若熙默念了一聲,嚇的嘴唇發白。


    “我和依藍姑娘一起去了百裏屯,她因為發現了夫人的秘密被追殺,為了能讓我盡快去找白大公子求救,她一個人引開了追兵,白夫人就一點也沒懷疑嗎?白公子好端端的怎麽會去蓮城?”


    “你,你。”


    陳若熙手指著晉墨,半天卻沒說出一個字來,怎麽可能?怎麽可能會這樣,她居然有同夥,她不敢置信,她受了傷,非但沒有逃跑,而且還掩護同伴離開。


    “我聽說那日軍營的人很少,百裏屯的將軍和士兵到底去了哪裏,是誰讓他們離開的,白夫人,你是要我把他們叫到跟前,當麵對質嗎?白公子,你就不好奇嗎,你的夫人懷孕的時候不好好在府裏養胎,好端端的怎麽會出現在蓮城?”


    指著晉墨的手指一點點垂下,陳若熙盯著弦月的背影,那般的清冷孤傲,自信篤篤,仿佛這天下間的事情於她而言,沒有任何是做不到的。


    也對,鳳國的女王,那樣一個風華絕代,為世人傳頌,百姓愛戴的人,無所不能的女子。“哈哈!”


    “哈哈!”


    陳若熙看著弦月,忽然大笑出聲,瘋狂的笑聲,有些絕望,事情都到了這個份上,她再怎麽隱瞞,也沒有用了。


    “陳若熙!”


    白戰楓上前,扣住她的肩膀,臉色鐵青:“你說,這不是你做的。”


    白戰楓瞥了弦月一眼,很快轉過視線,那是比陳若熙還要重的慌張,如果真的是她做的,那他今後還有何顏麵再去麵對弦月?怎麽對不起那些死去的人?


    陳若熙笑的越發癲狂,揮開白戰楓的手,死死的盯著他黑暗幽沉的眸,冰寒冷冽,如孩子般的惶然:“白大公子,是我做的。”


    平靜的聲音,可說出的話,卻讓白戰楓有種絕望之感,上一次死亡穀,他因為老爺子,未能及時捉住她的手,徹底失去了爭取她的機會,可現今,他因為他的妻,老爺子給他挑選的女人,差點害死了她。


    白戰楓鬆開她的手,整個人像是生鏽的鐵劍,再沒有了以前的光彩鋒芒,他忽然間也生出了疲倦,從未有過的疲倦,這種悲痛的感覺,比死亡穀還要濃烈,然後,所有的惶然褪去,他覺得自己的心仿佛都不會跳動了一般,死寂的,再沒有半分生機。


    “公子,我這樣做都是因為你。”


    陳若熙盯著一臉神傷的白戰楓,握住他從身上抽開的手,歇斯底裏。


    “隻要有她在,你的眼裏心裏永遠都不會有我的存在,就算我肚子裏懷著你的孩子,還是什麽都改變不了。”


    “這天下之主,不是軒轅就是蘭國,白楚根本就不可能有什麽作為,將來遲早是要淪為臣子的,若是公子天天麵對著的是你,癡心不悔的模樣,我情何以堪?讓他日日見你與蘭王恩愛,你又置他於何地?我將來孩子又該如何?隻要有你在,我永遠都不可能得到他的愛,就算是關懷,那也是漫不經心的。”


    “是,是我告訴了軒轅昊,鳳王來西羅村的事情,並且告訴了她行走的路線,還有通行令牌,也是我給的,鳳弦月燒死了幾十萬的軒轅軍隊,現在隻是死了兩百多人,這都是報應!”


    陳若熙死死的盯著弦月,言語間振振有詞,竟無一點悔意。


    弦月冷笑了一聲,這就是她所謂的愛,滲透到骨子裏瘋狂的愛,她明明知道白戰楓有多害怕這件事,錯就是錯,對就是對,可到了現在這個時候,她還在為自己的過錯找借口,甚至將白戰楓一起拖下水,這樣的女人,比起柳心悠不如,簡直比宮少華還要自私,她在說出這些話的時候,一點也沒顧慮到白戰楓的感受。


    對,她說的沒錯,就是她的報應,她手染鮮血,數十萬條的性命,她怎麽還敢奢望,今生還能再像以前那般,灑脫不羈?


    “你給我住口。”


    白戰楓怒吼了一聲,整個無回穀都在震動,抬起手,卻半天都沒能落下。“公子,你是想打我嗎?我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不都是因為你嗎?既然不喜歡我,當初為什麽還要娶我,既然娶了我,為什麽不好好待我?我肚子裏的這個孩子是怎麽有的,公子心知肚明。”


    一夜醉酒,就連擁抱她時,叫的也是另外一個女人的名字,那個時候的她,是恨的,卻又是歡喜的,她那樣的想要一個和公子的孩子,以為這樣他就正視她的存在,沒想到,他還是和以前一樣,對著懷孕的妻子,冷若冰霜。


    “那晚的那個人,根本就不是陳首輔的人對不對?是軒轅的人?”


    他忽然想起那晚,那個人鬼鬼祟祟的,當時陳若熙臉色都是蒼白的,應該就是心慌,那個人,竟然是在他的眼皮底下離開的,白戰楓隻覺得胸口像是有什麽東西噴湧著,像是快要爆炸了一般,那個人,竟然是從自己的眼皮底下逃開的。


    “是,他是軒轅的軍師,我本來是要親自見軒轅昊的,他居然沒來,誌在天下,野心勃勃,這樣好的機會,居然連一個女人都殺不了,軒轅昊他就是個廢物,難怪會一敗塗地!”


    白戰楓盯著她,手無奈的垂下,轉身看著弦月,低低的叫了一聲:“弦月。”


    “不愧是白老爺子看上的女人,果真是好手段。”


    一旁的白鼇,聽著陳若熙和弦月的話,一片噩然,向後退了幾步,撞在了牆上,突然大笑出聲。


    “老爺子。”


    白戰楓轉過身,麵露擔憂。


    白鼇盯著白戰楓,是愧疚,是自責,還有沉重的痛。


    因為展堂和晚晚早早的離開,從小到大,他一直都想給楓兒最好的,是他害了楓兒,他看著若熙長大,卻一點也不了解她,他真是老眼昏花,不對,應該是眼瞎了,不然怎麽會選上了若熙,白家數百年的基業因為他的一個錯誤決定,毀於一旦。


    沒錯,是他害楓兒。


    如果當初,不是他堅持,非要讓白戰楓繼承白家的話,如果當初,不是他執意要讓他娶妻的話,因為對展堂和晚晚的愧疚,他總是想要把最好的東西給他,卻不曾想,這些是不是楓兒想要的,如果現在的楓兒還在秋天山莊,如果他隨了楓兒的心願,遊曆江湖,現在的他,根本就不用經曆這些。


    他現在能說什麽?代替楓兒祈求弦月的原諒嗎?可她這個樣子,他從未見過的決絕,無論他說什麽,都沒用了吧。


    這樣一個胸襟寬廣的人,如果不是痛到了極致,恨到了極致,怎麽可能會說出這樣的話,做出這樣決絕的事情來。


    她是很好說話,可一旦決定了的事情,誰能改變的了?


    弦月走到陳若熙跟前,伸手摁在她的小腹上,陳若熙一驚,慌忙護住肚子:“你想怎麽樣?”


    弦月鬆開手,向後退了幾步,從懷中取出寶劍,一手拽著陳若熙的衣領,雪魄直接架在了她的脖子上:“你覺得我不該替那些為我而死的人討回一個公道嗎?”


    陳若熙用力掙紮,手捶打到弦月左胸的傷口,弦月悶哼了一聲,傷口裂開,鮮血噴湧而出,弦月的臉色瞬間蒼白難看了許多,怎麽都不鬆開陳若熙,拽著她的衣領走到懸崖邊,陳若熙一下子就慌了,看著萬丈的深淵,吞了吞口水。


    弦月盯著陳若熙,以往那個高傲的女人,此刻慌張而又害怕,從認識到現在,弦月捫心自問,從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她的事情,全到白戰楓,對陳若熙,她是不喜的,可她還是盡己所能,為她排憂,現在,她居然為了那樣可笑的理由,想要趕盡殺絕。


    沒錯,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報應,但是芽兒那些人是無辜的,她還那麽小,還有依藍她們,再過不久,她們就可以自由,過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你也知道害怕嗎?”


    弦月冷哼了一聲,拽著陳若熙的手用力一推,陳若熙的身子前傾,閉上眼睛,尖叫了一聲,臉色鐵青。


    “弦月。”


    白戰楓大喝了一聲,扣住了弦月的手,另外一隻手拽住了陳若熙。


    白戰楓滿目沉痛,幾乎不敢去看弦月的臉:“人死不能複生,就算是你殺了陳若熙,也改變不了什麽。”


    白戰楓不想說這樣的話,但是此刻,他又能說些什麽呢?他該說些什麽?他已經是在地獄的人了。


    弦月輕笑了一聲:“誰說的?”


    盯著白戰楓的眼滿是譏諷:“娉婷姐姐那些人看到她應該就會瞑目了吧,我也不會那麽難受。”


    弦月盯著陳若熙鐵青的臉,渾身都在顫抖,笑靨如花:“看看,我不過就是輕輕一推,她就嚇成這個樣子,星空凝碧她們應該也是一樣吧,心裏害怕的要命。”


    她們到底是下了多大的決心,才決絕的跳下去的?


    “白大公子,你別以為我們公子不在,弦月姑娘受了傷,你就能欺負她了,血債血償,你家夫人害死了那麽多人,就算她有一百條命也不夠還,我們王後沒遷怒整個白楚,已經給了你天大的麵子了,別不把我們蘭國當回事。”


    雖然綠衣弦月什麽都沒說,一番下來,雷安就算不怎麽聰明,但畢竟跟在蘭裔軒身邊這麽多年,也大概明白發生了什麽事,這個蛇蠍心腸的女人,居然敢害弦月姑娘,就該將她千刀萬剮,弦月姑娘和白娉婷的關係那麽好,現在她突然離開,還是一下那麽多人,她如何能承受的主?這個惡毒的女人,居然還敢理直氣壯,這樣的人,死不足惜。


    弦月笑著點了點頭,眼眶紅的越發厲害:“對,當我們鳳國的人都死了嗎?”


    白戰楓盯著弦月沒有說話,他當然知道弦月身後的力量多麽的強大,就算是傾盡白楚,要和她鬥,不過是拿著雞蛋去撞石頭,無異於自取滅亡。但是那個人是他白戰楓的妻子,還懷著他的孩子,她做的這一切大多是因為自己,他如何能做到坐視不管?


    責任,果然將他的凜然正氣都磨光了。


    但是現在的他,除了責任,已經沒有別的東西了,失去了弦月的他,活著不就是因為白家,因為老爺子嗎?


    “王後。”


    白鼇突然跪在弦月的跟前,將一塊白色的刻著老虎圖案的玉牌遞到弦月跟前:“將來我們白家終究逃脫不了為人臣子的命運,但我相信,這天下之主必定是蘭國無疑。”


    精銳的眸不再鋒利,白鼇頹喪著臉,一臉悲痛,瞬間蒼老了十歲,再沒有了以前的精神:“這是曆代白家家主的信物。”


    “老爺子。”


    白鼇仰頭,森冷的目光在陳若熙的臉上劃過:“給我住口。”


    “兩百多條人名換一個白楚,王後,這並不虧。”


    “是呀,不虧。”


    弦月笑了笑,接過白鼇遞過來的玉牌:“這東西早晚都是我的,我提前收下了。”


    她的劍依舊指著陳若熙:“還有你們白家寶庫的鑰匙,也一並交出來吧。”


    “鳳弦月,你別欺人太甚。”


    弦月不語,拿著劍的手微微一偏,陳若熙白皙的頸項頓時有血流了出來,弦月笑了笑,對著白戰楓挑了挑眉:“刀劍從來無眼。”


    “這本來就是你的。”


    白戰楓從懷中取出寶庫的鑰匙遞到弦月跟前:“這本來就是給你的。”


    就算是和陳若熙成婚,她現在懷了白家的孩子,他也未曾想過,將這個東西交給她,這是弦月的,既然他已經送了出去,無論她想不想要,那都是她的。


    弦月冷笑,對著綠衣示意:“這是用兩百多條年輕的生命換來的。”


    戰楓笑了笑,那笑容比哭還要難看,心裏發苦,看了眼弦月的劍:“放了她吧。”


    這是身為丈夫的責任。


    弦月抬著下巴,端詳著懷中的玉牌,輕笑:“白家軍不好接手吧,我會向白楚還有天下交代清楚的,到時候還請白老爺子和白公子證實,他們會知道,這是我該得的。”


    陳若熙一聽,想到被全天下的人指責,心裏越發慌亂,咬牙切齒:“鳳弦月,你得寸進尺。”


    “給我滾,在我還沒反悔之前離開,今後也不要再讓我見到,下次我可不能保證,自己的劍劃破的會不會是別的地方。”


    弦月輕歎了一聲,手中的劍揮舞,眾人一陣的眼花繚亂,刺耳的尖叫聲在穀間飄蕩,青絲飛揚,盡數落在弦月手上。


    陳若熙雙手捂住臉,伸手摸了摸自己被截掉的頭發,已經被白戰楓拽了出去。


    “恩斷情絕,白大公子,我們兩不相欠。”


    白戰楓停下腳步,拽著陳若熙的手一緊,脊背挺的筆直,重重的恩了一聲,那是絕望的訣別。


    發生了這麽多事,就算隻是見麵,他也沒那個資格了。


    就在剛剛,他以為自己的心已經徹底麻木了,行屍走肉般的感覺,好像死了一般,可現在,他居然疼起來了,像是被什麽東西緊緊你的擰著,疼的他就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轉,他的手撐在牆上,才沒讓自己倒下去。


    “公子!”


    陳若熙見白戰楓臉色慘敗,嚇了一跳,剛想要過去,卻被白戰楓無情的揮開,白戰楓勉強撐著精神,一雙幽深的眸,死死的盯著滿臉淚痕,慌張恐懼的陳若熙,沒有一點憐惜,那是比絕望還要冰冷的痛恨。


    這一刻,她終於後悔。


    她所做的一切,非但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而且還將白戰楓推的更遠,這個人,今後再也不會看她一眼了吧。


    “陳若熙,今後你不再是我白戰楓的妻子,至於這個孩子,你要不要生下,隨你的便,孩子生下之後,你立馬滾出白家。”


    他這輩子最最後悔的不是那日在斷崖上鬆開了弦月的手,而是娶了這樣一個女人。


    “不,我不要,公子,我真的知道錯了。”


    陳若熙看著白戰楓居然離去的背影,追了上去,卻怎麽都追不上,她傻傻的站在原地,打掉這個孩子,她舍不得,她現在就隻剩下這個孩子了,他怎麽可以,怎麽可以從她的身邊把這唯一的希望搶走,她會瘋掉的,一定會瘋掉的,還有爺爺,那些陳家的人,如果他們知道這所有的一切,他們還會接納自己嗎?所有的人都會討厭鄙夷她,她會瘋掉的,一定會瘋掉的,還不如殺了她算了,一了百了。


    陳若熙心緒紊亂如麻,看著從身邊經過的白鼇,緊緊的握住他的手,“老爺子,你一定要幫幫我,今後我一定會料理好白家的。”


    白鼇看了陳若熙一眼,一貫精銳的眼神茫然而又空洞,他已經沒有了力氣,整個人,徹底的,精疲力盡,他對楓兒的彌補,卻將他推向了萬丈深淵。


    他撥開陳若熙的手,“白家都沒了,還要你做什麽?我這輩子最後悔的,就是讓楓兒娶了你。”


    如果不是他的擅自主張,所有的一切都不會發生,是他瞎了眼啊。


    “你們都聽到了,這白家本就是我該得的。”


    弦月大喝了一聲,那些隱在暗處的楚國將領走了出來,看著弦月,孤傲而又冷清,她,並沒有做錯吧。


    “你們會怪我嗎?”


    弦月望著萬丈的懸崖,無力的坐在地上,哭出了聲。


    “公主。”


    所有的人全部跪下,跟著垂淚。


    “綠衣,我也討厭戰爭,要是打仗的話,應該會有很多人和月影芽兒她們一樣吧,就算是遇上我這樣的人,依舊不幸,天下早點太平多好。”


    那樣的話,就不會背井離鄉,不會和父母走散,那些原該不幸的人是可以幸福的。


    “不要再跟著我了,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隻為自己而活。”


    再不要那麽傻,含笑為她犧牲,她承受不住。


    夜已深,白日裏喧鬧的軍營安靜的可以聽到那篝火燃燒時發出的噗噗聲。


    營帳內,燃著火燭,昏暗的光亮,映襯著一道細瘦的身影,靜靜的坐在案桌前,挺直的脊背,僵硬,瘦弱的讓人心疼。


    “王後,這是王上讓我交給你的。”


    寂靜的夜裏,一道黑影悄無聲息的出現在弦月跟前,單膝跪地,手中拿著信箋。


    “給我。”


    跪在地上的男子遞上書信,悄無聲息的離開。


    弦月打開信封,攤開紙條,方遒的字體,是她熟悉的,一筆一劃皆透著高貴。


    夜裏的涼風,吹走了手中的紙條,落在地上,一如她的心,從穀底跌落了地獄。明明都已經是六月天了,可那風吹在身上,卻讓人冷的直打顫。


    弦月跑到床邊,用被子緊緊的將自己裹住,靠在床上,全身蜷縮成一團,卻怎麽也止不住那從心底生出的寒意,冷的直打哆嗦。


    “公主。”


    綠衣掀開簾子,走了進來,看到坐在床上蜷縮成一團的弦月,微亮的火燭,橘黃的淡光灑在她的臉上,蒼白而又透明,那睜開的眸,是冰冷的絕望。


    “公主。”


    屋外的風隨著她一同進來,卷起地上的白紙,綠衣蹲下身子撿起,在看到上邊的內容時,彎曲的脊背僵住。


    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她極力隱瞞,就是不希望在這個時候雪上加霜,沒想到,這樣的消息,還是在公主最傷心難過的時候,讓她知道了。


    “你早就知道了?”


    綠衣心疼,卻不知該說些什麽。


    “那個時間,公主遭受重創,九死一生,我擔心公主會承受不住,就悄悄瞞下了。”


    綠衣撿起地上的紙條,走到弦月跟前,單膝跪下:“屬下該死,請公主責罰。”


    弦月鬆開身上緊緊裹著的被子,神情茫然,仿若迷失的小孩,明明心裏是極難受的,也想要痛哭一場,卻怎麽都哭不出來,原來,哀痛到了極點是哭不出來的,還是,她的眼淚,真的已經流幹了?


    “綠衣,你怎麽不離開?不是讓你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嗎?離開吧,我累了。”


    死也好,活也罷,隻想要一個人,悄無聲息的。


    弦月歎了口氣,從床上跳了下來,迅速整理好衣裳,綠衣跪在地上,沒有起身:“公主,軒轅的世子妃想要見您,她就在外頭。”


    她最想做的,就是守在公主身邊,月影她們也是一樣,她們都不在了,她更要留在公主身邊好好照顧她了,尤其是她現在這個樣子,誰能放心的下?


    “一別數年,世子妃還是和以往一樣,美豔高貴。”


    一如初見所想,就算是荊釵布裙,依舊難掩一身高貴,高揚著下巴,隻是那雙明媚高貴的鳳目染上了滄桑。


    弦月看著站在跟前的寧雲煙,有些意外。


    軒轅的世子妃,不在軒轅的皇宮,好端端的怎麽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弦月姑娘何時會說這樣虛偽恭維的話了?”


    “世子妃謙虛,我說的都是實話。”


    弦月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坐在桌上,雙腿悠閑的翹起,盯著寧雲煙,似笑非笑。


    無事不登三寶殿,她既深夜造訪,必定是有緊要的事情了。


    她的悲傷與痛,從不會讓外人知道,尤其是這個時候,麵對聰慧的軒轅冷傲的世子妃。


    寧雲煙見弦月不緊不慢的,咬了咬牙,臉上卻還是端莊得體的笑容,揚了揚身上的長裙,單膝跪在弦月跟前。


    弦月俯身,心裏不無詫異,她與寧雲煙相處過幾日,雖然時間不長,對她的脾性卻還是有幾分了解,這般高傲的女子,怎麽會輕易與人下跪?


    “你這是做什麽?快快起來。”


    弦月從桌子上跳了下來,伸手去扶寧雲煙:“你我同位公主,同位世子妃,你這般做,我和擔待不起。”


    寧雲煙反握住弦月的手,仰頭看著她:“王後冰雪聰明,怎會不知我今日前來的目的?”


    弦月輕笑了一聲,鬆開她的手,重新坐回桌上,算是默認了她的話:“我不知,在雲煙公主的心中,最重要的不是權勢地位,榮華尊崇嗎?這個時候,你不在軒轅爭奪那些,跑到這個地方來做什麽?我不知,雲煙公主心高氣傲,高高在上,有什麽能讓你放下自尊,甘心下跪?我不知,對於一個殺害我同伴的人,要用什麽理由讓自己做到寬恕?”


    每個人都向她下跪,請求她的原諒,可無論怎麽做,那些人都回不來了。


    下跪有什麽用?如果下跪能讓那些人回來的話,那她便在追風崖跪上三天三夜,可惜,無論她再做些什麽,那些人都回不來了,那一張張笑臉,有生之年,她再也沒有機會看到。


    寧雲煙盯著弦月,突然笑出了聲:“高處不勝寒,這不是王後自己曾經說過的話嗎?世子在軒轅,百姓愛戴,群臣擁護,我這個世子妃走到哪裏不都是前呼後擁,如眾星拱月一般,也不用再像以前那樣,擔心國破家亡,地位不保。一個人在高處站的太久,聽慣了那些溢美諂媚之詞,見到的也不過都是些奉承巴結的麵孔,久著久著就開始習慣,習慣了之後便開始厭惡,會覺得寂寞發冷,而我所能寄予希望和溫暖的人就隻有世子一人,就像你說的,榮華富貴,權勢地位不過都是過眼雲煙罷了,世子被困白楚的消息已經在軒轅傳的沸沸揚揚,他又不在軒轅,軒轅國內,那些人躍躍欲試,原來,往日的恭敬阿諛不過隻是虛偽的麵孔罷了。”


    人情冷暖,她早就已經見識到,可像現在這樣的,牆倒眾人推,她算是見識了,原來,就算是公子那樣的人,也有人不服氣,他功勳卓絕,百姓才能愛戴,可這一次,軒轅的三十萬大軍折損大半,餘下的還未回去,整個軒轅,人心惶惶,每個人都在擔憂自己的兒子丈夫,再被人煽風點火,世子他就成了眾矢之的,這所有的一切,不都是她策劃的嗎?


    世子這輩子最遺憾的事情,不該是沒得到這個天下,而是,娶錯了人,如果當初他能娶到的是這鳳國公主,現今來說,他何愁大事不成?而非像現在,如過街老鼠一般,多年來,在軒轅建立的威嚴,也盡然失去。


    “這些雲煙姐姐不是早就知道的嗎?”


    “身邊的人,或有真心,也必定會有虛情假意,這個世界,本就沒有永遠的敵人朋友,不過是利益將大家相互捆綁在了一起。”


    寧雲煙起身,走到弦月跟前,歎了口氣:“這次,就當我求你,放了世子吧,軒轅已亂,三皇子他們有你的支持,世子也已經失去了民心,就算是他現在趕回去,一切也都來不及了,你又何必趕盡殺絕?那些人的事情我略有耳聞,我們軒轅何嚐不是損兵折將?不過是為了各自的目的罷了,若是同樣的事情發生在你身上,你也會這樣做的。既是戰爭,傷亡在所難免,但若是擒殺了主帥,這戰爭也可免了,若不是因為你,世子不會離開軒轅,如果他沒離開軒轅,你的計劃怎麽可能進展的那般順利?”


    “世子妃,你說的或許有道理,但僅僅因為這些,就讓我放了軒轅昊嗎?軒轅世子野心勃勃,他既能得你傾心,才智謀略必不在話下,我若是縱虎歸山,豈不是後患無窮?”


    弦月盯著寧雲煙,眼底的殺意一閃而過,寧雲煙還是捕捉到了。


    “雲煙記得,還欠王後一個條件,那些人確實不能枉死,這第三件事,我會替王後辦妥,若是王後滿意,就放了世子吧。”


    寧雲煙跪在地上,很快站了起來,揚長離開。


    六月的瀛城,不像楚國,整日陰雨綿綿的,這裏的一年四季多為陽光明媚的大晴天。


    皇宮裏卻是冷冷清清的,那絲絲的暖風,吹的人的心寒冰似的,仿佛都快要結凍。


    還沒入城門,遠遠的就瞧見那紫色的身影,溫潤如玉一般的笑容,那樣的熟悉。


    “蘭裔軒,是你啊。”


    淡淡的聲音,說不出的疲倦,連日來快馬加鞭,她從未休息,她的聲音是疲倦的,可整個人卻沒有丁點的知覺,好像,所有的感官都已經沒有任何的作用,她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座冰冷的機械,仿佛已經沒了心。


    “嗯。”


    蘭裔軒走到弦月跟前,揉了揉她的發絲,將她攬在懷中,弦月靠在她的肩膀,閉上了眼睛:“哥哥在哪裏?”


    蘭裔軒沉默了半晌,伸手溫柔的撫摸著她的發絲:“我後悔告訴你了。”


    如果知道追風穀的事情,這件事,他必定會想盡一切辦法瞞著,鳳久瀾對她那般重要,單就這個人的噩耗,她就已經承受不住,遑論還有白娉婷她們的事情,這樣瘦小的她,就像是碎裂的玻璃,他該怎麽辦?


    “雪桑殿。”


    弦月輕輕的恩了一聲,放在蘭裔軒肩上的手緊握成拳,修長的指甲,仿若尖銳的冰刀,將她的手指割破,然後連著手指的心是漫無邊際的疼痛,可身體上的這種疼,她卻沒有一點反應,胸口的位置,像是裂開了一般,絲絲縷縷的,然後整個人都仿佛要碎裂了一般。


    蘭裔軒以為懷中的人會發瘋的將他推開,會癲狂的捶打著她發泄,可是都沒有,她隻是輕輕的將自己推開,淡淡的說了一句:“帶我去見他。”


    清亮的眼眸像是結了千年的寒冰,神色平靜淡漠,仿佛這世間所有的一切人與物都已經離她遠去。


    這樣的她,更加讓人擔憂,動了動唇,這一刻,所有的言語,似乎都太過蒼白。


    雪桑殿外,白衣灰裳,烏壓壓跪了一地,見到弦月,有些意外,齊齊恭敬的道了聲:“王上。”


    哀淒的聲音,似還有些擔憂。


    弦月看了她們一眼,仿若沒有靈魂的玩偶,扯出的蒼白笑容,木然的點了點頭。


    “王上。”


    雪桑殿的院內,齊齊跪著朝中的大臣,麵色悲戚,他們是真心為這愛民如子,仁厚寬德的太子感到心傷。


    太子和王上情深,這樣接二連三的打擊,她如何能承受得住?


    鳳國的皇嗣單薄,尤其是到了弦月這一代,就隻有弦月和鳳久瀾二人,相比於外邊的人山人海,雪桑大殿的人倒有些少,大多是朝中的幾位股肱大臣還有生前貼身伺候鳳久瀾的下人。


    “王上。”


    雲輕痕看到弦月,開始有些意外,看到她身後的蘭裔軒,頓時明白。


    “哥哥,我回來看你了。”


    紫金棺木已經合上,弦月伸手輕輕撫摸著那雕鏤精致的花紋,那般小心溫柔的動作,仿佛那個人就是他們的殿下,他們王上最摯愛的兄長。


    “你怎麽就忍心離開我呢?”


    弦月圍繞著石棺轉了一圈,渾身的力氣被抽空,頹然倒在地上。


    “王上。”


    雲輕痕想要上前,被蘭裔軒製止:“由著她吧。”


    如果這些都不讓她做的話,她心裏壓抑了這麽久的痛苦,該如何去發泄才好?


    弦月呆呆的坐在地上,看著頭頂的石棺:“你走了,留我一個人在世上還有什麽意思?吃了那麽多的苦頭,犧牲了那麽多的人,好像也失去了意義,真的沒有丁點的意義,大家都走了,就剩下我一給個孤零零的。”


    “就剩下我一個人孤零零的。”


    弦月坐在地上,不停的重複著最後一句話,蘭裔軒站在她身旁蹲下,靜靜的,一句話也沒說,隻是看著那石棺發呆。


    我們兩個,她選擇的一直是你。


    你走了,她還有我,可她卻覺得自己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她心裏的痛,她心裏傷,就隻有你能彌補。


    “王上,人死不能複生,還請節哀。”


    白壽上前,跪在弦月的身後,哭著勸道。


    “還請王上節哀。”


    其餘的人也跟著叩頭附和,這並非奉承迎合,而是出自真心。


    王上少年英才,比起鳳國的開國之君,便是有過之而不及,現在朝堂平和,百姓安居樂業,多虧了王上,不然的話,他們必定和燕楚等國一樣,顛沛流離。


    “白大人。”


    弦月轉過身,跪在白壽跟前:“我對不住你。”


    白壽如何能不知道弦月所指的事情,追風穀一戰,他已有耳聞。


    “微臣惶恐。”


    白壽的聲音哽咽的厲害,老淚縱橫:“娉婷身為臣子,理當為王上盡忠,王上切莫自責,那是她的福氣。”


    白家英烈,娉婷此舉,沒有辱沒白家,就是可惜了,他這般乖巧聰慧的孫女,不過他是驕傲的,他的孫女,巾幗不讓須眉。


    人生自古誰能無死,死得其所,便不枉人世一遭。


    “輕痕,將石棺打開。”


    “王上。”


    雲輕痕跪在弦月跟前,猶豫躊躇,十分為難。


    “我自己來。”


    弦月起身,身子卻被雲輕痕抱住:“王上,請恕屬下犯上之罪,殿下生前再三叮囑,不能讓王上瞧見他最後的模樣,也毋須王上送他最後一程。”


    “月兒,逝者已逝,既是你哥哥的意思,就不要讓雲統領為難了。”


    鳳久瀾那個模樣,弦月看了隻會更加難受罷了。


    弦月看著蘭裔軒,緊緊扣著石棺的雙手,一點點慢慢鬆開。


    “這是娉婷姐姐最後留下的,你讓哥哥拿著,黃泉路上,他們兩個也好做個伴。”


    弦月取出白娉婷最後留下的玉佩和纏繞著發絲的金簪:“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他們生前因為我不能在一起,現在不用顧忌那麽多了。”


    雲輕痕小心接過,一一應下。


    “把信陽殿的那些宮女都放了吧,哥哥他善良仁厚,一定不想牽連無辜,有娉婷姐姐一個人就足夠了。即日起,白家的長女就是我們鳳國的太子妃,這件事情就麻煩白大人了。”


    白壽聞言,喜極而泣,三呼萬歲叩謝聖恩。


    “她是個癡人,想了一輩子,念了一輩子,死後終於能如願了,微臣替娉婷叩謝聖恩。”


    弦月點了點頭,是個癡人,要是她還活著,知道哥哥離開,必定會生死相隨的吧。


    生不能一起,死後同穴,也算了了她畢生心願。


    “既然是哥哥的意思,我自然不能忤逆的,輕痕,這裏就交給你了。”


    轉身離開的背影,孤傲而又決絕。


    這是她生命中最最親近的人,她卻一如從前沒有回頭,靈魂已經從身體抽離,機械而又麻木。


    她覺得自己,已經沒有了心,因為疼痛,就和血液一樣,已經成為了她聲明中分隔不了的一部分。


    “月兒。”


    蘭裔軒跟在弦月身後,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想要上前,將那個人嗬護在懷中,拍著她的肩膀,哄著她讓她痛痛快快哭一場,這樣的想法,莫名的強烈。


    “蘭公子。”


    弦月轉過身,輕輕的咳嗽了幾聲,嘴角忽然有粘稠的液體,一點點滲了出來,她整個人,痛的已經快要裂開了。


    太陽白花花的晃眼,刺得她脹痛的眼睛越發的生痛,天地旋轉,那刺目的光芒消失,眼前突然一黑,整個人跌落了比死亡穀還要恐怖的深淵。


    “月兒!”


    蘭裔軒驚叫了一聲,將弦月抱在懷中:“傳太醫。”


    她真的覺得好累,從未有過的疲倦,可這次,她找不到支撐的點。


    蘭裔軒看著弦月,看著那張虛弱蒼白的臉,不由想到以前那個意氣風發的女子,心疼,一顆心仿佛被緊緊的擰在了一起,他感覺自己也不能呼吸了一般。


    “蘭裔軒,咳咳——”


    弦月輕叫了聲,鮮紅的血液噴湧而出,將她白色的衣裳染紅,陽光下,那紫色的衣裳,也變成了暗紫色。


    “別說話,月兒,我還在你身邊,永生永世,不離不棄。”


    弦月扯著嘴角,笑了笑,那鮮紅的血跡襯的那張臉越發蒼白,蘭裔軒心一窒,刹那間,隻覺得不能呼吸。


    前來診脈的太醫歎了口氣:“這病說好治也好治,說難治也難治啊。”


    “從脈象上看,王上氣虛體弱,憂思成疾,再加上勞累過度,殿下,唉,王上和殿下的關係素來要好,這樣的打擊她如何能承受的住,現在隻有蘭王能勸得了王上,隻要王上放寬心,靜心調養,很快便會康複的,微臣先去開幾幅靜氣寧神的藥。”


    蘭裔軒點了點頭,看著躺在床上,麵色蒼白的弦月,卻是第一次這般的沒有自信。


    “你們隨太醫下去。”


    “是。”


    所有的宮女太監隨同一起離開,整個寢宮就隻剩下蘭裔軒和弦月二人。


    蘭裔軒坐在床榻旁,握住弦月的手:“怎麽這麽冰?”


    他的雙手緊緊的捂住弦月的手,然後放在臉上:“有沒有好點?”


    他輕聲問道,床上的人依舊靜靜的躺著,動也不動。


    “弦月,我不會讓你一個人。”


    她還有他,而他卻不是她最想擁有的,是嗎?


    蘭裔軒說完,將她的手放進被子:“我知道你醒了,我就在屋外,有什麽事叫一聲。”


    蘭裔軒起身,手被弦月拉住:“為什麽要告訴我?”


    “不想你抱憾後悔終生。”


    弦月輕笑了一聲,那些原本被冰凍的眼淚卻溢了出來:“回來了又怎麽樣?照樣不能看他最後一眼,送他最後一程。”


    “月影,綠珠,娉婷姐姐,芽兒,現在是哥哥,蘭公子,那麽多的人,一下子全部從我的生命徹底消失,白天我心裏難受,卻怎麽都說不出口,也哭不出來,好像自己都已經不是自己了,就像是個沒有靈魂的玩偶,我現在倒是希望自己能成為一個玩偶了,沒有心,不會痛,更不會傷,心裏空蕩蕩的,感覺不是心碎,而是麻木的快沒有心了,再怎麽努力,都拚湊不起來了。”


    弦月閉上眼睛,眼淚順著眼角,滑落在臉頰,沾濕了枕頭。“不是還有回憶嗎?你人生當中,所有美好的記憶都是你哥哥給的,多想想那些讓你快樂的事情。”


    蘭裔軒蹲下身子,將她眼角的淚痕擦幹,卻怎麽都擦不完。


    “蘭公子。”


    弦月拉住他的手捂住臉,哭出了聲,無助的就像是個被世界遺棄的孩子:“蘭公子,怎麽辦?那些記憶也不能讓我快樂了,難受的都不能呼吸了。”


    就算是那些美好的回憶,回想起來也是冰冷蒼白的,讓她心痛的無以複加。


    “鳳弦月,你的命不隻是自己的。”


    如果他沒有辦法將她留住,那責任和使命呢?


    弦月恩了一聲,將眼淚擦幹,拉過被子,將頭蓋住:“蘭公子,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這是你哥哥讓我交給你的。”


    蘭裔軒將信放在被上離開。


    寢宮內靜悄悄的,弦月掀開被子,看著掉在地上的信件,伸手撿了起來,坐在床上,猶豫了很久,才將信拆開。


    “我希望成為一棵樹,幹淨不染纖塵的梨花樹,挺拔的身軀,蒼翠充滿生機的葉子,幹淨不染纖塵的花瓣,牢牢的紮根在鳳國,為我的月兒遮風擋雨,就算是百年之後,我依然會在這個地方,默默的守護著我的月兒,永遠不會離開。”


    “哥哥有什麽願望嗎?”


    “我希望能成為一棵樹。”


    “一棵樹嗎?為什麽?”


    “挺拔的身軀,蒼翠充滿生機的葉子,牢牢的紮根在鳳國,為我的月兒遮風擋雨,就算是百年之後,我依然會在這個地方,默默的守護著我的月兒,永遠不會離開。”


    “那我就是風,無論走到哪裏,都把哥哥的葉子帶在身邊。”


    “在梨花山的時候,看到那些盛開的梨花時,我總會想起哥哥,潔白汙垢,不染纖塵,我希望哥哥一輩子都能夠那樣,幹幹淨淨的,和太陽一樣溫暖,不要因為我手染鮮血,那些事情都讓我一個人來做好了。”


    “哥哥。”


    素白的宣紙,被淚水打濕,與黑色的筆墨融合。


    “蘭王他是這世間不可多得男子,磐城我便屬意他,隻是不知其意,恐你遭人利用,我看的出來,他對月兒是一片真心,定能照顧你周全,將你托付給他,哥哥便放心了,我的月兒是這世間獨一無二的女子,能配得上世間的任何男子,更值得任何男子一心對待。月兒,哥哥隻願你是最簡單的人,過最平淡的生活,今後,你便隻照顧好自己,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王上她怎麽樣了?”


    鳳久瀾的靈柩已經送入了皇陵,雲輕痕剛回來,就來雪桑殿了。


    “照吃照睡。”


    蘭裔軒倒了杯茶,遞給上氣不接下氣的雲輕痕。


    “沒哭沒鬧?”


    蘭裔軒搖了搖頭。


    “怎麽可能?”


    雲輕痕驚呼出聲,蘭裔軒隻是笑笑,沒有說話,就是因為這樣才更加令人擔憂。


    “我去看看王上。”


    雲輕痕不放心,將飲盡的茶杯放在桌上,就要去找弦月。


    “由著她,讓她好好靜一靜。”


    蘭裔軒端起茶杯,清幽的茶香撲鼻,他笑了笑:“這個時候,鳳弦月怎麽會哭鬧不止?這邊的事情有我。”


    傍晚,天色陰沉,空氣中透著悶熱的氣息,遠處的天邊雲層翻滾,黑壓壓的一片,狂風大作,卷起園中的花草狂舞,電閃雷鳴不斷。


    “要下雨了。”


    蘭裔軒走到床邊,身上的紫衣狂舞,簌簌作響,抬頭看了那匯聚的烏雲,探過身子,看了眼旁邊的屋子,房門禁閉。


    弦月躺在床上,兩邊的窗戶是敞開著的,砰砰作響,房內燃著的蠟燭,不知何時已經被風吹滅,沒有星星,沒有月亮的晚上,黑漆漆的一片,耳邊是疾馳的風聲,呼呼作響。


    風聲剛過,雷聲未止,外邊忽下起了傾盆大雨,滴答滴答的落水生,從屋簷上,一下一下的打在地麵上,弦月看著窗外梨花落盡的梨花樹,腦袋昏昏沉沉的,漸漸的睡了過去。


    “月兒。”


    “月兒,哥哥來看你了。”


    “不怕不怕,哥哥陪著你。”


    耳畔,是溫柔而又熟悉的聲音,他就站在床邊,唇邊含笑,寵溺的看著自己。


    “到哥哥懷裏來。”


    “哥哥,哥哥。”


    弦月一臉開心的笑容,跳到鳳久瀾的身旁,就要靠在他的懷中,那個一直站在床畔的人卻突然離開。


    弦月的眉頭擰成一團,細密的冷汗從額頭冒出,小臉蒼白的近乎晶瑩。


    “哥哥!”


    “哥哥!”


    弦月大叫了幾聲,直接從夢中驚醒,整個人卻迷迷糊糊的,窗台外,枝影晃動,森冷如鬼魅晃動。


    “月兒。”


    “月兒。”


    弦月循著那模糊的影子,直接衝了出去。


    外邊,疾厲狂風,滂沱大雨,弦月隻穿了件單薄的內衫,衝到走廊,追尋的影子忽然消失。


    “哥哥!”


    弦月大叫了一聲,忽然跑到了馬房。


    蘭裔軒擔心弦月,未能入眠,聽到弦月的叫聲,忙跑了出來,見她穿著單薄的內裳站在走廊上,忙跑回房間,取了衣裳,推門追了出去,走廊上空蕩蕩的,哪裏還有弦月的影子。


    “月兒。”


    “月兒。”


    宮裏的下人們被驚醒,紛紛穿戴好衣裳跑了出來,四下尋找。


    “我已經讓宮裏的侍衛們去找了,王上好端端的怎麽會不見的?”


    信陽殿的雲輕痕聽說弦月不見了,急忙忙趕了過來,原想要抱怨幾句,見蘭裔軒身上的衣裳全被雨水打濕,發絲淩亂,慌亂而又狼狽,一時間也不知如何開口,公主現在這個樣子,就算是蘭王時時守在她的身邊,也看不住。


    “大人,方才侍衛來報,說瞧見王上騎馬離開了。”


    “往哪個方向走的?”


    “已經讓人去問城門的守衛了,很快就會有結果了。”


    那侍衛的衣裳也都濕透了,如落湯雞一般。


    “騎馬離開的?”


    蘭裔軒自言自語:“給我備馬。”


    他指著身前的侍衛,轉而對身旁的雲輕痕道:“你在這裏等消息,我先去追她。”


    黑夜,白天,再然後又是黑夜,可一直都是連綿的陰雨天。


    弦月騎在馬背上,她已經趕了一天一夜的路,早就是筋疲力盡,整個人迷迷糊糊的,身上燙的厲害,緊貼著身子的衣裳像是起火了一般,而她,一直是靠著頑強的毅力撐著,撐著去皇陵見鳳久瀾。


    不能見最後一麵,從最後一程,但是她很想好好陪陪他。


    哥哥,你知道嗎?我心裏好難過,我不要一顆冷冰冰的梨花樹,她貪戀的是那個人身上的溫暖。


    你一定很想見見我,聽我叫你一聲哥哥吧,綠珠依藍她們都不在了,皇陵的後山空蕩蕩的,你一個人,會很寂寞。滿山的花草樹木,遠遠的看到那熟悉的並不顯眼的墳墓時,弦月鬆了口氣。


    從馬背上跳下來,兩天一夜,滴水未進,胸口的傷口裂開,淋濕了的衣裳已經變成了血紅色。疲於奔跑,不知疲倦,身上早就沒有了力氣,雙腿還沒站穩,便摔在了地上。


    這樣虛弱而又狼狽的鳳弦月,從未有過。


    “哥哥,我來看你了!”


    “你為什麽要騙我?你不是說過的嗎,會照顧好我,不讓任何人欺負我的?明明說好了的,要一輩子守護我的,為什麽這麽早就離開我?你還要給我晃秋千,晚上的時候你還要哄我睡覺,夏天的時候陪我一起坐在屋頂上看天上的星星,我為你吃了十多年的苦,這些事情你才為我做了四年,這不公平。”


    雨還在下,黑漆漆的夜空,狂作的大風有些幽冷,像是鬼魅的嗚咽,可她卻不知害怕,仰頭,雨水從天而下,她卻早就分不清楚那冰冰涼涼的是雨水還是淚水。


    “我生命中的溫暖就隻有那麽多,就隻有哥哥,為什麽你要離開我,為什麽?因為我有了蘭裔軒就要拋棄我了嗎?那好,我不要他了,我從他的身邊離開,我陪著你,永遠的陪著你,好不好?哥哥,你醒過來好不好?鳳久瀾,你活過來好不好?”


    寂靜的夜裏,空幽的山穀,就隻有她歇斯底裏的哭叫聲,配合著那滴滴答答的落水聲,譜出悲戚的曲調。


    兩天兩夜的大雨,道路早就是坑坑窪窪,深一腳淺一腳的,一步步朝著走進皇陵。


    “哥哥,我真的好難受,難受的快要發瘋了。”


    那麽多的事情,一下子全部壓在身上,就算是呼吸,也隻有疼痛。


    她吸了吸鼻子,墊著腳尖,伸手去打開皇陵的機關,忽覺得後腦勺一痛,整個人暈了過去。


    “弦月。”


    一身白裳,融進漆黑的夜,那原本溫和清俊的眸早就被滄桑悔恨取代,君品玉搬過弦月的身子,讓她靠在自己懷中,伸手擷取她眼角的淚水,放在唇邊,笑了笑:“果然是苦的。”


    伸手抹掉她臉上的淚水:“弦月,對不起,我隻是希望你能好好的,你比軒轅昊優秀,將來定能成為一代賢後,讓天下的百姓都能安居樂業,我會救活鳳久瀾的,我們會看著你幸福的。”


    君品玉邊說邊從懷中取出事先準備好的小瓶子,用嘴咬開,放在她耳邊:“我隻能為你做這些了。”


    話音剛落,瓶子裏忽有一條青黑色的蟲子跑了出來,一點點慢慢的爬進弦月的耳中,而另外一邊,一條肥肥的血紅色蟲子,鑽了出來。


    “月兒。”


    “月兒!”


    君品玉一驚,將弦月小心的平放在地上,摸了摸她的臉:“忘憂,忘憂,這是我欠你的,弦月,你要幸福。”


    “誰!”


    雨水四濺,水霧彌漫,蘭裔軒最先瞧見便是那白色的背影,心頭一驚,從馬背上跳了下來:“君品玉,你對月兒做了什麽?”


    蘭裔軒追了幾步,眼角瞥到倒在地上的弦月,濕漉漉的,身上都是汙泥,忙退了回來。


    “十日後,自會醒來。”


    蘭裔軒抱起地上的弦月,追了上去:“君品玉,你什麽意思?”


    回答他的就隻有滴答滴答的雨水聲。


    “月兒。”


    “你怎麽了,月兒?”


    蘭裔軒盯著弦月發白的臉,滿身的血跡,嚇了一跳,縱身上馬:“我這就帶你回去。”


    蘭裔軒看著靜靜躺在床上的人,身上已經換了幹淨的衣裳,用了太醫熬製的藥,比起那日,臉色好了許多,十天的時間月馬上就過去了,她卻半點沒有清醒的意思。


    “月兒。”


    “月兒。”


    他低聲呼喚著懷中的人,想要伸手撐開她緊閉著的眼睛,他從不知,自己的耐心竟是這般的差,還沒到十天的時間,就已經徹底磨盡,君品玉到底對她做了些什麽?真的如鳳久瀾說的,是為了她好嗎?十天都過去了,她怎麽還沒醒?


    從未有過的恐懼,顫栗,茫然像是一根生長著的藤蔓牢牢的將他綁住,害怕而又無助,害怕懷中的人再不會睜開那雙明亮的眼睛,害怕她睜開眼睛之後又會有其它讓他膽戰心驚的事情發生。


    “蘭裔軒愛鳳弦月,很愛很愛。”


    鳳久瀾低頭,吻上她的唇,那溫熱而又微弱的氣息,讓他覺得安心。


    “嗯。”


    蘭裔軒趴在弦月身上,忽聽到一聲細微的輕吟,然後是一聲尖叫,接著他整個人被推開,弦月捂著自己的胸口,蒼白素淨的小臉擰成了一團:“好痛。”


    蘭裔軒狂喜,一時沒反應過來,知道她皺著眉頭說痛才回過神,狂喜,衝過去抱住弦月:“你終於醒了。”


    “鬆開。”


    壓的她傷口更痛了。


    “不放。”


    蘭裔軒像個小孩般胡鬧。


    “又親又抱的,占我便宜,找死啊。”


    弦月低頭,想也不想,鋒利的牙齒,直接咬上了蘭裔軒的肩膀,很是用力。


    蘭裔軒一點也不覺得疼,相反笑出了聲,這樣的刺痛熟悉而又真實。


    “月兒,月兒。”


    蘭裔軒興奮的喚著弦月,弦月鬆口,推開蘭裔軒,表情有些迷惘:“哎呀,你是誰啊,叫的那麽親密,放開,我快不能呼吸了。”


    蘭裔軒鬆開弦月,盯著弦月,那雙眼睛,清澈明亮,沒有蝕骨的痛楚,也看不出任何對他的愛戀。


    弦月盯著蘭裔軒,一身紫衣,胡子拉碴的,最要命的是,他居然還在掉眼淚,她有些受不了的皺眉:“一個大男人,居然掉眼淚。”


    看到他哭,為什麽自己心裏覺得酸酸的,偏頭,看向窗外,入目是梨花落盡的梨花樹,吸了吸鼻子,為什麽她有種想哭的衝動呢?


    蘭裔軒一愣,隨即想到君品玉,心下了然,握住弦月的手:“我是蘭國的王上,你是我蘭國的王後,唯一的王後。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鳳弦月,無論你是不是還記得我,你都是我蘭裔軒的女人,永生永世,我都不會再鬆開你的手。”


    後記:


    惠帝乾寧年二十一年七月,白楚向蘭國稱臣,同月底,蘭國向楚國王室發兵,得到楚王統治下的百姓的強烈支持和擁護,楚國勢單力薄,節節潰敗,八月向蘭國遞交降書,九月,燕國附書成為蘭國的附屬國。


    乾寧二十一年六月,軒轅大亂,清流派還有以王泓銘為首的官員紛紛上書讓王上處罰軒轅玖,憐妃一心袒護兒子,三皇子軒轅恒聯合諸位大臣,反對軒轅昊暴政,要求他將大權重新還給軒轅王,局勢動蕩。八月,軒轅世子回國,交出手中大權,十月初,軒轅世子居住的無極殿忽燃氣了大火,持續燒了三天三夜,無極殿被毀,軒轅昊不知所蹤,有人說他已經被大火燒死,有人說他潛藏離開,積蓄力量,等待他朝東山再起。


    乾寧二十一年十月中旬,周朝王室向蘭國請降,甘願為臣,統治天下三百多年之久的周朝結局。


    乾寧二十一年十一月初三,蘭王在蘭國的望江台接受了周朝王室的請求,在天下人的擁護下成為了新的天下之主,是年臘八,改年號建新,國號為瀾,史稱睿帝。


    睿帝一生,可用豐功偉績四字形容,不單單因為他平定了天下,更在於這場統一沒有大規模的爆發戰爭,他在統治期間,知人善任,采納諫言,進行了一係列大膽而又創新的改革,國家強大,百姓富足,世稱“建新之治”。


    他的一生,隻娶了一個皇後。


    蘭國的開國皇後,是六國之中最為明媚燦爛的女子,她以其獨特的聰慧和睿智為睿帝掃清了統一大道上的一切障礙,愛民如子,深受天下百姓愛戴,而她和睿帝的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愛情,更被民間傳為佳話。


    鳳蘭交界的梨花山,已經是四月,春日,大地萬物複蘇,山上的梨花,幾乎在一夜間全部盛開,漫山遍野的的白色,幹淨不染纖塵,間或夾雜著充滿生機的綠色,就像是世外桃源一般。


    “你才剛醒,怎麽又出來吹風了?”


    君品玉看著坐在草地上,背靠著樹的鳳久瀾,走了過去,將手上的衣服披在鳳久瀾身上,然後在他的旁邊坐下。


    鳳久瀾並沒有真的死,而是服用了他假死的藥,因為有蘭裔軒和雲輕痕他們在,君品玉自然不能下手,直到了皇陵,他才將鳳久瀾從棺木中帶了出來。


    弦月中的情花蠱,十多年來,早就已經與她的骨血融為一體,如果不讓她心死,母蠱根本就不能輕易被引出來,這些,都是他之前和鳳久瀾商量好的,就連雲輕痕,也不知道。


    鳳久瀾的身體,太過虛弱,虛弱到他根本就沒有一點把握,他將忘憂蠱植到弦月的身體之後,想了好幾個去處,最後還是帶鳳久瀾到了梨花山上。


    整整三年的時間,他都一直處於昏迷狀態,如果是別人,他早就已經放棄了,可因為是鳳久瀾,他一直堅持了下來。


    他承諾過,他想要醫治的人,就算是閻王,也不能把鳳久瀾從他的手上帶走。


    他足足堅持了三年,用盡了各種辦法,皇天不負他的苦心,他終於醒了過來。


    天生不足,再加上之前的病痛折磨,他的身體,還是和以前一樣的虛弱,當他睜眼的那一瞬,君品玉長懸著的心終於放下,激動的落淚,那一刻,他真的覺的,他之前欠了弦月的,終於還清,一直強壓在他身上的負罪感,終於消失。


    兩人坐在樹下,這個季節的梨花山,梨花盛開,他隻覺得,這是三年來,盛開的最美的梨花。


    閉上眼睛,耳畔有細碎的風聲,像是風兒輕柔的刮過花瓣的輕吟,睜眼,枝上的梨花飄落,天地間是紛飛的花瓣雨。


    抬頭,梨花樹與梨花樹相連,灰黑色的枝幹被白色的梨花遮掩,這樣的白色,清澈通透,就像弦月說的那樣,幹淨不染纖塵,純粹的,暖暖的,讓人有種想要落淚的感覺。


    鳳久瀾睜開眼睛,伸手,接過飄落下來的梨花,月兒說,他的笑容就像是這梨花,幹淨不染纖塵,可他卻覺得,這潔白的梨花更像是弦月,幹淨通透,卻讓人忍不住心疼,有種想要落淚的衝動。


    “殿下,你還會回去嗎?”


    鳳久瀾捧著手中的梨花,放在鼻尖,雪白的花瓣貼在那張幹淨的臉上,他整個人仿佛與梨花融成了一體。


    鳳久瀾笑了笑,站了起來,山坡上,蒼翠的綠草,間或夾雜著一兩朵盛開的小花,充滿了生機,十年來,他的月兒就是在這個地方度過的,很美,但如果心裏牽掛著一個人的話,卻又很累。


    “你呢?”


    鳳久瀾轉身,看著還坐在地上的君品玉。


    “品玉,你已經不欠月兒什麽了,今後,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吧,至於我——”


    鳳久瀾小心的將手上的梨花放在地上,滿是憐惜,“隻要知道月兒是幸福的,我在哪裏都無所謂。”


    蒼白的臉,勾起一抹虛弱的笑容。


    “不準備回去嗎?”


    鳳久瀾搖了搖頭,“我想留在這裏,這裏有月兒的影子,還有娉婷——”


    鳳久瀾摸了摸腰間別著的玉佩,“有她們陪著,我就不會寂寞了吧。”


    君品玉背靠著樹,沒有說話,他知道鳳久瀾在擔心什麽,他現在雖然醒了過來,但是身體還是很虛弱,他已經死過一次,那些關心他的人,也已經痛過一次,他現在回去,必然會引起恐慌,而且他的身體,根本就經受不住任何的折騰了。


    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君品玉沉思了許久,卻怎麽都想不起來,自己想要做的是什麽?他一生醫術,以前是為了軒轅昊,現在的話,君品玉睜開眼睛,看著鳳久瀾,滿山的梨花樹,他隻身單薄,隻披了一件薄薄的外套,明淨的天空,蒼翠的草地,中間是他頎長的身姿,那般的瘦弱,就此讓他一個人呆在這邊,他放心不下。


    懸壺濟世,治病救人,而跟前,不就有一個亟需他照顧的病人嗎?這梨花山,雖然冷冷清清的,但是環境確實極好的,雖然是在山上,但是冬天,卻並不會很冷,而且這裏,還有幾處溫泉,以前,宮少華釀造的那些美酒,也都還在,這個地方,對鳳久瀾的病情來說,無疑是個調養的好地方。


    而且,這裏的秘庫,有一個書房,裏邊有不少醫書,裏邊對一些東西的記錄描寫,是他從未見過的,博大精深,裏邊對各種病理的治理,他聞所未聞,說不定能在裏邊找到抑製鳳久瀾的良策。


    “品玉。”


    鳳久瀾轉過身,幹淨的臉上,有種不染纖塵的絕塵之美。


    “弦月真的什麽都忘了嗎?”


    小時候那些美好的回憶,也一並不記得了嗎?他真的從她的記憶,徹底消失了嗎?


    君品玉站了起來,走到鳳久瀾身邊,“或許,有一天,她會想起來。”


    他並不肯定,時間太過匆忙,他根本就沒時間找人做實驗,隻是翻閱古書,按照上邊的記載,根據自己多年來的行醫經驗製成的。


    “想不起來也沒有關係,隻要我的月兒幸福,現在她過的好嗎?”


    鳳久瀾看著君品玉,這些年來,他一直昏迷,這個地方又與世隔絕,他到現在也不知道弦月過的好不好?


    雖然不能見到弦月,鳳久瀾卻一點也不後悔自己當日的決定,追風崖一戰,弦月必定痛苦不堪,這個時候,如何還能承受的住他突然離世的打擊,就算忘記自己也沒有關係,隻要她忘卻那些煩惱,他相信蘭裔軒,他會好好待她的。


    生生世世,永不相負。


    “她很好。”


    君品玉的眸光溫潤,帶著幾分欣慰,她真的過的很好很幸福,付出那麽多,犧牲那麽大,至少現在,她是幸福的,歲月靜好。


    “進去吧,不然該受涼了。”


    四月的天,雖然陽光暖暖的很舒服,不過山上卻有些風,鳳久瀾的身體,現在正是需要調養的時候。


    “品玉,我想見見月兒,等我的身體好點,我想去看看她,遠遠的,看一眼,我想知道,她過的好,那樣,我就放心了。”


    “等你的身體好一點。”


    鳳久瀾握住君品玉的手,忽然很想,自己的身體能快一點好起來。


    其實醒來的時候,他就一直想問,月兒知道他離開的事情之後,是不是很難過?卻又不敢,她那樣傷心,他心裏肯定會更加難過的。


    隻要知道,他現在過的好,那一切,便都是值得的。


    蘭裔軒回到雪蘭殿的時候,夜,已深,所有的太監宮女,都已經被屏退。


    他在寢宮,四處翻了個遍,沒看到弦月的身影,旁邊又沒個宮女太監的,心下不由著急起來。


    “公子,弦月姑娘許是出去散步,我馬上就去找。”


    雷雲見蘭裔軒在屋內找了幾圈,眉頭幾不可見的擰起,扯了扯雷安的手,兩個人馬上就溜了出去。


    自從弦月醒來之後,就把以前的事情全都給忘了,公子耗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又重新把人給追到手,可弦月姑娘卻三天兩頭幹失蹤逃跑的事情,尤其是剛立後那會,動不動就出宮,她身手好,想要出去,神不住鬼不覺的,誰也攔不住,要是遇上這種事,公子也不管是在哪裏,就算是早朝,也會扔下滿朝的文武大臣,出去找人,每次出去,一兩個月才回來,所有的事情,都隻能雷雲頂著,好在天下已定,國內太平,也沒出什麽大事。


    現在的話,更要命,弦月姑娘已經懷有六個月的身孕了,這個時候,這不是讓他們遭罪嗎?


    不過也是,九天翱翔的鳳凰,怎麽甘願被困在這深宮之中。


    “我去問問守城門的?”


    雷安被雷雲拽到門口,不忘表明自己去做的是正經的大事。


    蘭裔軒在寢宮內轉悠了幾圈,終還是不放心,決定自己出去找人。


    這個季節,正值梨花盛開,雪蘭殿內,花香四溢,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可因為沒看到那個人,蘭裔軒的心還是不能平靜下來。


    這個時候,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裏?


    蘭裔軒在宮殿內,四處走了一圈,抬頭,皎皎明月,灑滿了宮殿,金碧琉璃瓦在月光下,暗自妖嬈,屋頂上,熟悉的白色身影,微揚著身子坐著,手上拿著酒壺,放在鼻尖聞了聞,吐了吐舌頭,仰頭,想要喝,高高的舉起,過了半天,還是放下,微擰著眉頭,眉間的朱砂妖嬈,猶豫的模樣,讓看的人心也不由糾結起來,可這一刻,蘭裔軒卻莫名的安心。


    原來,她還知道,懷著身孕是不能喝酒的。


    原來,她並沒有離開。


    弦月有些沮喪的放下酒壺,雙手撐著下巴,低頭,看著突然出現的蘭裔軒,臉上露出了笑容。


    蘭裔軒抿唇,溫潤的磨光,笑意繾綣,旋身,隻見半空中,紫影飄飛,眨眼就坐在了弦月身邊,將她摟在懷中。


    “出來怎麽不說一聲?”


    弦月吐了吐舌頭,仰頭看著天上的月亮,靜默著沒有說話。


    蘭裔軒撫著她的發絲,這才發現她間別著的朱釵,黑白相間的珠子,上邊隱隱還有點點的血跡,在月光下,看的十分清晰。


    那是他在燕京買的,他給她的第一件禮物,也是他們的定情之物。


    “月兒。”


    弦月沒有說話,拉住她的手,直接放在自己隆起的小腹,微抿著的唇上揚,“蘭裔軒,你聽了嗎?他在跳動。”


    小腹一跳一跳的,那樣鮮活的生命,讓人欣喜。


    三年的時間,他幾乎陪她走遍了整個天下,她還是和以前一樣,針鋒相對,那般的神采飛揚,讓人心動。


    “別想轉移話題,怎麽跑到屋頂上來了?想喝酒了?”


    蘭裔軒臉上帶著濃濃的笑意,就算是忘記了所有的一切,她還是和以前一樣,她的性格還是和以前一樣,愛吃愛喝,嗜酒如命。


    “突然想喝了,很想很想。”


    弦月眨了眨眼睛,長長的睫毛微顫,笑看著蘭裔軒。


    蘭裔軒拿起一旁的酒瓶,遞到她手上,“已經六個月了,可以少喝一點。”


    弦月笑著推開,手指著寢宮門口的盛開的梨花,“蘭裔軒,你看,梨花開了,幹淨不染纖塵,真美。”


    蘭裔軒順著弦月手指的方向看去,轉身看著弦月,那幹淨清澈的眼眸,是他看不懂的沉思還有懷念。


    “弦月。”


    蘭裔軒擔心,將弦月摟的越發的緊。


    “蘭裔軒,就算是為了那些愛我的人,我也應該幸福。”


    蘭裔軒一震,心驀地一顫,有什麽東西正從心間破土而出,弦月忽然轉過身,吻上了蘭裔軒的眸,“時間不早了,我去睡覺了。”


    接著,便是銀鈴般的笑聲,將他方才的思緒徹底打斷。


    蘭裔軒回過神,懷中一空,弦月整個人已經安然落在了地上,他看著弦月,那挺直的脊背,看的他心莫名一酸。


    是想起來了嗎?


    蘭裔軒跳下屋頂,追了上去,緊緊的將弦月摟在懷中,“鳳弦月,你對我說過,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攜老。”


    弦月笑了笑,握住他的手,明眸含笑,“生生世世,永不相負。”記住q豬文學站永久地址:,方便下次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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