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馬車在城外近郊的土路上緩緩而行,馬車並不起眼,黑漆漆的,駕車的是個四十來歲的漢子,車轅上還坐著個十幾歲的小子,陣仗雖不大,但是莊戶人看到馬車進莊的機會還是有限,所以一路上倒是不少莊戶人家停下駐足觀望。


    許明武從車窗向外看去,眼見觸目綠油油的一眼望不到頭的稻田,此時皆抽了穗,有些開了花,一片清香。朝廷重視水利,蘇州一帶圍湖墾田,大湖東西東西兩隅,全是大片的原野。山丘上也是種滿了茶葉,放眼看去,滿目的清鬱,不由得令人滿心舒暢。


    馬上出了城有二十裏左右許明武便叫停了下去,隆兒跳下車轅,許明武也跟著掀了簾子下車。


    趕車的老錢頭並不卸車,隻是將馬趕到路邊吃草。隆兒人小機靈,碰到好奇的路人便上前去與他們說話,不一會就來回許明武說是已經到了黃家莊的花地灣。


    花地灣的地勢有些不太平坦,有丘陵也有小山,田地也是東一塊西一塊的。土路越來越小,沿著過去就是一條彎彎曲曲的溝渠,溝渠裏是好多綠油油的野生菱角,便有那莊戶的婦女撐了小筏在溝渠裏整株的揪出來,扯了菱角丟進筏上放著的盆裏,碰到高興的,還會哼一兩句的江南小調。


    路小馬車難行,許明武便吩咐了老錢頭看著車,自己帶了小廝向灣裏走去。


    花地灣一帶也是屬於黃家莊的,隻是這一帶的人許明武一瞧房子知道,比之在路上看到的其他莊的人家要窮苦得多。


    許明武踱步走著,一些人看著他有些好奇,卻也隻是遠遠地打量一番。並不見任何人上來搭話。


    花地灣有一棵大槐樹,槐樹下麵是一塊平地。此時平地下麵居然聚集了一幫人在哄笑取鬧,許明武有些奇怪,這種天恐怕正是莊戶人家忙著營生的時候,怎麽居然還有這樣的閑人。


    隆兒便道“老爺,看樣子並不怎麽像是莊戶人家,倒像是地痞之流,咱們還是不要過去了。”


    許明武也看出來了,這一幫人穿著要好些,並不像是幹莊稼活的人。而且人人乖張忘形,有些流裏流氣。


    “怕什麽,咱們不過是平常過路的人,去看看有什麽要緊”。許明武想了解民生的情況。可是這一路上的莊戶人都不怎麽搭理他,不知道是不想惹了麻煩,還是原本民風如此。


    許明武要去。隆兒這個隨從自然要緊緊地跟著。


    到了槐樹下,那一撥人隻顧著取鬧,居然也沒注意到來了兩個生人。


    “小傻子,爺現在給你兩個銅錢,你要不要?”說話的人身形瘦小,尖臉猴腮。兩隻眼睛半眯著,看向的是一個伏趴在地上的小孩。許明武不禁皺起眉來。看這樣子像是要拿這小孩取樂似的。


    那小孩抬起頭來,臉上黑乎乎的看不出什麽樣子,隻有一雙眼睛睜得很大,他看向尖臉漢子手裏的銅板,點了點頭。


    旁邊跟著尖臉漢子的那些人便哄笑起來,有的說著“洪爺,看看這小傻子也認得銀錢呢。”有的又說著“這小傻子也像他爹似的,錢都認不清,咱們再像上回似的逗他,看看他是會選那塊銀子呢,還是會選那銅錢”


    隆兒不解,看向許明武道“老爺,他們是想幹嘛?”


    許明武搖了搖頭道“先看著吧。”


    那小子眼神清亮,並不像是癡傻的人,那這些人口口聲聲喚他小傻子是為何。


    被稱作洪爺的尖臉漢子哈哈地笑了幾聲,抬腳踢了身邊的一個小子道“去,給爺撒泡尿來”


    那人幹笑了下忙一溜煙的去了,撒尿做什麽?看這一幫人的表情,也不會像是好的事,隆兒同情地看向那小孩,隻是身在人家的地盤上,也不好相幫,再加上許明武是私自查訪,也不好弄出什麽事惹得人家注意。


    一個盛著尿騷的破碗被提了過來,放在石桌上,尖臉洪爺當著那小孩的麵將一枚一枚的銅錢丟進了碗裏。


    招招手對那小孩道“小傻子,過來,爺賞你錢。”


    小孩看了洪爺一眼,慢吞吞地起身走了過來,兩手在自己身上蹭了蹭。


    尖臉洪爺又從懷中掏出了一小塊銀子,等那小孩到了跟前便不懷好意地道“小傻子,你是要爺手裏的這塊呢,還是要那碗裏的,那碗裏的可是比爺手裏的這個要多出四個呢”


    “看看,看看、、、小傻子要動手了”


    許明武也專注地看著那小孩,不知道他想怎麽樣。


    小孩的手伸了出來,卻是向碗裏,隆兒感覺有些惡心,便調轉了頭不去看。


    旁邊一堆人的嘩笑聲便響了起來“都說了就是個小傻子了,你們還不信,寧願拿尿騷裏的五個錢,也不拿銀子,這世上還會有比這更傻的嗎?”


    其他人也都哈哈大笑起來,許明武仔細看那小子,卻是小心地將五個銅錢裝了兜裏,嘴緊抿著,任由旁邊的人嗤笑。


    隆兒回轉過頭來,那些人卻漸漸地散開了,領頭的洪爺轉過身便看見了身後的許明武。


    許明武今天為了出行,穿著皆是簡單樸素,隻是從外人看去,雖然穿著普通,周身的氣勢卻是擋不住。


    洪爺隻看了一眼,便覺得來的兩人並不平常,轉頭低聲問了身邊的人,那人搖了搖頭。洪爺便上前拱手道“這位老爺看著麵生,想是不是咱們這黃家莊的人,在下洪七,不知道閣下怎麽稱呼”


    許明武笑道“不過是過路的人,想進城裏去,到了這裏有些渴了,便想進莊來討碗水喝,不敢稱什麽老爺”


    洪七眼珠子轉了一下道“既然這樣不如去我家老爺那裏,離這近得很,我的馬匹就在那邊,不一會就能到了”


    許明武聽了這話知道洪七此人已經有些懷疑,隆兒急道“我和叔父急著要進城去,哪裏還有這許多功夫去你那裏”


    許明武便對洪七道‘小侄言語莽撞,實在不好意思,多謝這位兄台盛情,隻是我們也要趕路,不敢再去貴府叨擾了”


    說完便與隆兒一塊往回走,洪七仍然有些不放心,跟了許明武出村,看著許明武上了一輛普通的馬車方才放心。


    “老爺,方才小的無理了,說老爺是小的的叔父”隆兒等離了花地灣,便忍不住開口道


    車內許明武笑道“難道你還怕老爺我會責罰你不成,你這麽機靈,該當獎賞才是,回去就去跟孫管家領五兩銀子”


    隆兒高興道“多謝老爺!”


    老錢頭慢悠悠地趕著馬車,時不時回頭去張望,看見並沒有人跟著方才道“老爺,他們沒有跟來”


    “真是奇怪,他們並不認得老爺是誰?為什麽一見到老爺便要請了老爺去,還要看著老爺上了馬車才算”


    許明武也在思索這個問題,難道是做賊心虛,究竟是有誰警告過他們讓他們小心一些?


    蘇州上任知府因為水澇、物價、民生等種種原因被入了罪,按理說蘇州如今這些情況都應該有所好轉才是,可是自許明武上任之後,下麵的同知、通判紛紛推脫,隻說朝廷所說的政策均已實施,物價穩定尚需要一段時間,水利方麵已經在補救,拿出的記錄資料都是完整的,可是許明武知道這些東西並不是可以證明事實的。


    土豪劣紳們壓製不住,那麽蘇州這邊的各個方麵都正常不了,許明武知道這個道理。可是土豪劣紳們也知道這個道理,一連幾次喝酒,一個個都是滑不溜秋的,再加上府衙裏有一些人牽涉其中,就越發的複雜起來。


    許明武撫了撫額頭,在蘇州城裏的耳目太多,打聽不到什麽,沒想到出了城,城郊這塊的地主們也是警覺得很。


    外麵小廝隆兒卻正起勁地與老錢頭說那小傻子的事“你說,他是不是真是個傻子,居然伸手去撈那碗裏的五枚銅錢,也不去拿那一兩的銀子”


    老錢頭聽後敲了隆兒一下,隆兒高聲道“老錢頭,你打我幹什麽?”


    老錢頭悠然道“我看你才是傻了”


    隆兒不服氣道“我怎麽傻了?”


    “你都說了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若是那小子真去拿了那銀子能拿得到嗎?不但拿不到,就連以後的五枚銅錢都沒有了,那小子可比你這小子聰明得多,你看,隻要他不去拿了那銀子,那些人就不死心,那小子就還可以得到銅錢,這多劃算”


    隆兒聽了半晌才明白,可是想到那碗尿,仍然嘀咕道“可是要從那尿裏、、、”還未說完自己就呸了一聲,卻是說不下去了。


    老錢頭歎了一口氣道“生活艱難,這有什麽法子。你是從小生在府裏,受著主子的恩典,雖然不是錦衣玉食的,可也是吃穿不愁,哪裏曉得外麵人生活的難處,饑荒時候,賣兒賣女的比比皆是”


    許明武車裏麵聽了,沉思不語。


    回到馨園,老錢頭將馬車趕下去,許明武剛要入門,孫興拿著個帖子迎出來道“大人,有帖子。”(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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