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小公子,在下姓謝名白筠,京城人士,不知公子尊姓大名?”謝白筠先一拱手,淡笑著問。


    “不敢當,我姓唐,單名一個寧靜的寧字,本地人。”唐寧也拱了拱手答。


    “原來是唐公子,幸會幸會,我觀唐公子舉止有度,氣質不凡,心生親近,相逢即是有緣,不知可否與公子結交一番?”謝白筠笑得更深了。


    唐寧有些轉不過彎,這人說話也忒直接了吧,還是古代人都是如此交朋友的?謝白筠這種有身份的公子哥唐寧還是第一次遇到,心中有些無措,但嘴裏還是道:“得謝公子看中,是在下的榮幸。”


    謝白筠更高興了,折扇刷地一收,熱情道:“愚兄年一十有七,便托大喚賢弟一聲寧弟如何,愚兄未弱冠,尚無表字寧弟若不嫌棄便喚愚兄白筠兄如何?”


    唐寧有些瞠目,才兩句話的功夫,便稱兄道弟了?這真的是崇尚君子之交談如水的古人?不過話已至此,他也不能拒絕,隻得道:“小弟年方十歲……”


    唐寧話還沒說完,謝白筠身後忽然探出一個極美的臉龐,他略低著眉道:“公子,時候不早了,呂神醫還等著呢。”


    謝白筠似是很寵他,並不在意他的無禮,衝唐寧歉意笑道:“愚兄此時有要事在身,改日愚兄做東請寧弟一敘,這裏先告辭了,得罪。”


    唐寧隻得咽下話頭,轉而道:“白筠兄不必客氣,再會。”


    謝白筠又拱了拱手,帶著隨從施施然從唐寧身邊走過。唐寧拱手回禮,目送他離開,不經意間看到那小廝擦身而過時撇了他一眼,那一眼似鄙夷似厭惡,唐寧心中不快,自己好似沒得罪他吧。


    幸而他才被先生罵過,先生的教誨還在耳邊。他仔細想了下,覺得自己剛剛並無錯處,那別人的輕視與他有什麽關係,該羞愧的是那人才對,他實在不應該因為一個品行不好的人而左右自己的情緒,坦然對之便可。唐寧若有所悟,原來這就是先生所說的風骨氣度。


    想通了的唐寧心情大好,剛剛的不快早已煙消雲散,他又找了個下人問清程姐姐住在正方左邊一處獨立小樓,便整整衣衫,徑直往那邊去。


    唐寧到時,程姐姐午睡剛起,正在洗漱,反正兩人熟識,又都是農戶出身,並不講究男女大防那一套。唐寧便丫鬟直接引到一樓正廳等候,不一會,程姐姐便從二樓下來。


    唐寧抬頭望去,隻見程姐姐身著一件黃綠色對襟上衣,下麵是水綠長裙外罩透明紗衣,臉上有些許血色,水潤的大眼正笑盈盈地望著他。


    唐寧心如捶鼓,呆呆愣住,原來那個蒼白瘦弱的小女孩不經意間已經長大,如此的清麗脫俗,似出水青蓮一般。


    程姐姐輕輕拍著唐寧,“想什麽呢?”


    唐寧回神,不好意思地笑笑,看著程姐姐的下巴,突然冒出了一句:“姐姐長得比我還高啊。”話一出口,唐寧就恨不得再吞回去。


    程姐姐噗嗤一笑:“我從來都比你高好不好。”話語裏帶著一種少女特有的跳脫和俏皮。


    唐寧也樂了,看來程姐姐身體應該很好,平日嫻靜的她居然也有如此活潑的一麵,“程姐姐最近可好?呂大夫怎麽說的?看姐姐這樣應是好消息了。”


    程姐姐眼中帶著亮光,笑著說:“呂伯伯說這次治療效果很好,我的病很有起色,隻要平日不大喜大悲,保證我活到三十歲。”


    唐寧也跟著笑,隻是這次笑的卻有些苦,才三十歲,難道真是紅顏薄命麽?


    程姐姐看不得唐寧這個樣子,裝作不悅道:“你在可憐我麽?”


    唐寧連忙搖頭,強笑道:“我是舍不得姐姐,姐姐能陪著先生和我的日子自是越長越好。”


    程姐姐歎口氣,安慰他:“人哪,就是不能太貪心。想當初呂大夫說我隻能活到十三歲,現在我能活到三十歲已然是老天格外開恩了,怎敢奢求更多?三十歲足夠我嫁人生子了,抓緊點說不定連孫子都有了呢。”


    唐寧看著程姐姐滿是憧憬的雙眸,心頭又是開心又是酸澀,他開心是因為之前的程姐姐眼眸如同死水一般,現在她的眼中卻波光粼粼,隻因她有了希望;他心酸是因為她所憧憬的不過是普通女子的一生而已,對於別的女子而言,嫁人生子也許是人生必須的步驟而已,而對於程姐姐,這些卻是她耗盡生命也難以追求的。想到這裏,唐寧暗暗發誓,他要用盡全力達成姐姐的願望。


    程姐姐看著唐寧還是愁眉苦臉,不高興道:“這是好事啊,若是我有了孩子,你可得好好照顧他們,你能給爹爹養老送終,卻不能陪著爹爹解悶,我的孩子就能在爹爹膝下承歡,以解寂寥。”


    唐寧聽程姐姐話語中有種透徹的滄桑,心裏越發難受,他不願再掃興,轉移話題道:“姐姐才多大,就孩子啊孩子的,也不羞羞,再說你未來夫家同意給把孩子給親家麽?”


    程姐姐頓時羞紅了臉,追著唐寧捶打,唐寧哈哈大笑,這閃那閃的就是不讓她打到,屋裏笑聲一片。屋外桃枝上的花骨朵也在少女銀鈴般的笑聲中悄然綻開一條縫。


    而此時,不遠處,呂大夫的書房內卻有些劍拔弩張,準確地說,是呂大夫單方麵發難。


    “怎麽,就算滿院的太醫醫不好她,我那自詡天下第一的好兒子也醫不好她?”呂大夫眼含譏諷。


    “二皇子病危,呂太醫並一幹禦醫都日夜留守九華殿,無事的其他太醫對嶽母的病都束手無策。”


    說話的便是剛剛和唐寧稱兄道弟的謝白筠,此時他滿身的風流氣已全部斂去,神色肅整,整個人看著沉穩內斂卻隱含鋒芒,十分有壓迫感,若是唐寧在此決不能相信這就是他剛剛認下的兄弟。


    呂大夫絲毫不被對方所懾,繼續嘲諷:“二皇子三天兩頭‘病危’,他有沒有病危,你比我更清楚。把他拉出來診脈,二皇子死不了。”


    謝白筠一窒,有些不悅道:“宮廷之事怎可胡亂猜測,再說呂太醫善於治慢症弱症,嶽母得的是急症,還是要靠您出手才行。”


    呂大夫似是被他這種隱晦的拍馬撬動,或是聽別人說他兒子不好心裏高興,便隻是哼了一聲,鬆了口風:“我現在手頭有個病人,要出診,等半個月後再說吧。”


    謝白筠急切道:“我嶽母的病可耽擱不得。”


    呂大夫不耐煩地擺擺手,“她那是心病,我去了也沒用,說不定過了半個月,她想通了,病自然就好了。放心,一時半會的死不了人。”


    說著便端了茶,謝白筠無奈,憋著氣往門外走,忽然呂大夫又在後麵補了句:“等等。”


    謝白筠心中一喜,以為他改了主意。


    卻聽他緊接著道:“你的毛病,我清楚得很,剛才你碰到的那個孩子是敏之的弟子,是個好孩子,不是你可以隨意碰的,若讓我發現你招惹他,這輩子我都不給你看病。”


    謝白筠陡然怒氣勃發,回頭恨恨瞪了呂大夫一眼,摔門而去,隻留呂大夫坐在椅子上吹茶葉。


    謝白筠怒氣衝衝地進了自己的房間,這間房剛剛收拾出來,他身邊那個絕美的小廝正在屋裏整理行李,看見他進門,詫異道:“公子,誰惹你生氣了?”


    謝白筠轉了個圈,沒發現有茶壺,便道:“你去泡壺茶來。”


    那小廝看他正在氣頭上,不敢怠慢,趕忙應了退出去。


    謝白筠找了個椅子坐下,舒了好幾口氣,才漸漸平靜下來,暗歎自己修為還是不夠,竟被一個老匹夫破了功。他沉思了會,突然手一伸,一個白影閃現屋內,他沉聲吩咐:“去查查那個叫唐寧的小子,祖宗三代全部查清楚,尤其是他的母親。”


    那白影輕道一聲是,便倏然不見。


    唐寧此時尚不知道有人查他老底,此時的他正按著程姐姐的要求給她畫花樣子,程姐姐曾經把球球那副春睡圖繡在枕套上,她發現按照唐寧的畫繡出來的花樣總是特別靈動逼真,別有一番意趣。從此唐寧三五不時給她畫花樣子,她要什麽唐寧畫什麽,幾年下來,她的衣服上無一不是唐寧精心設計的花樣。


    程先生進來的時候,就看到這樣一幅畫麵,一直桃花探進大開的窗欞,兩個腦袋湊在一起,一個說一個畫,兩小無猜的模樣。他忽然間有所觸動,眼角掠過一絲笑意,隨即整了整臉色,咳了一聲。


    兩個腦袋同時轉向他,兩雙大大的眼睛刷的看過來,程先生嘴角忍不住勾了勾,“玉兒,呂伯伯要你多休息,你可不能貪玩太過,天色不早了,我看李嬸要過來送飯了。還有你,別以為你今年不用考童生便萬事大吉,為師讓你每日練的字呢,默的書呢,為師不在的一個月,可曾動過筆?”


    唐寧才被罵過,先生餘威猶在,絕不能在同一個地方犯錯,故而他鎮定的放下筆,躬身道:“先生教誨,學生銘記於心,從不敢忘。”


    先生看他表現,知道他是把他的話聽進去了,很是滿意道:“天色已晚,明日為師再考較於你,今日貴客臨門,奉臨設宴款待,切記不要失了禮數。”


    說著便轉向程姐姐,柔聲道:“玉兒不必去前廳,明日我們就要回家,你早點休息,記得吃藥,爹爹先帶唐寧去赴宴,明日再來看你。”


    唐寧師徒二人先去耳房喊了正睡的香的唐雲,等唐雲梳洗好,三人才趕往側廳,廳中呂大夫和謝白筠已經在坐,看到程先生三人進來,又是一番客套,方才全部落座。謝白筠落於主座,呂大夫和程先生分坐與兩側,唐寧兄弟末座陪客。


    唐寧看謝白筠居然坐在主座,心中納罕,剛剛呂大夫也隻是介紹他是從京城來求醫,並沒有說明身份,看來此人身份比他想象的還高。


    謝白筠又恢複了開始那副翩翩佳公子模樣,似是見慣了場麵,在呂大夫和程先生之間遊刃有餘,三人氣氛很是融洽,仿若多年不見的老友一般。


    唐寧和唐雲的打算和中午一樣,努力吃飯當透明人,本來唐寧還擔心謝白筠會和中午一樣熱情招呼他,可他也隻是開始寒暄了幾句寧弟,便不再糾纏,這讓唐寧悄悄鬆了口氣。


    然而,他又有了新的煩惱,便是謝白筠那小廝總是時不時掃過他,目光時而挑剔時而鄙夷時而嫉妒,強烈的情感讓唐寧十分不舒服,他旁邊的唐雲也不是蠢人,而另外三人更是老中青三代狐狸,自然看到了那小廝的目光,隻是大家心照不宣罷了。


    唐雲心裏很是惱火,隻是他不是衝動之人,打狗還得看主人,加上唐寧暗地裏握著他的手,他也隻得按捺下來。


    唐寧此時卻是把中午先生的教誨翻來覆去想了又想,什麽是風骨,什麽是坦然無懼,那小廝中午冒犯他,他一笑而過,因為隻是一眼實不必在意,而現在,那小廝得寸進尺,根本沒把他看在眼裏,愈發肆無忌憚,他要是弱了氣勢,豈不是讓在座的三人小看自己。


    然而若是他直視那小廝,他便立刻挑開眼,得先抓個正形,落實證據,才好發難。於是唐寧便悄悄推了推唐雲,趁人不注意朝那小廝使了個眼色,唐雲會意,瞅準機會,便指著那小廝大聲道:


    “你看我弟弟做什麽?”


    此話一出,滿屋子主子奴才瞬時看向那小廝,那小廝眼中的厭惡嫉恨連帶著刹那間有些扭曲的臉,還沒來得及掩飾,便被眾人看了個正著。他立刻滿臉通紅,羞窘不堪,絕美的臉龐刹那間失了顏色。


    唐寧此時施施然站起身,朝謝白筠拱拱手,“家兄乃鄉野粗人,不懂禮數,衝撞之處,還望白筠兄海涵。”


    謝白筠臉色不變,起身拱手道:“慚愧慚愧,是小童無禮。”


    唐寧不等他繼續客套,繼續往下說:“小弟聽說大戶人家有個規矩,凡是主子不便說出的意思,都是讓身邊奴才出麵表示,白筠兄的奴才如此看待小弟,而白筠兄卻沒有阻止,是否是白筠兄顧及主人臉麵,不便對小弟明說……”


    唐寧刻意加重“奴才”兩字,看那小廝剛消下去的紅色又漲了上來,心中暗爽,“小弟出生鄉野,不懂禮數,若有什麽得罪了謝兄的地方,謝兄直接指出便是,小弟必會虛心受教,實不必讓一奴才折辱於小弟,小弟雖出身低微,但也是讀書之人,自有尊嚴,豈容一奴才欺辱!”


    話音剛落,唐寧已是挺直背脊,目光凜凜逼向對麵主仆二人。


    那小廝躲在謝白筠背後,周圍鄙夷不屑的目光壓得他抬不起頭,仿佛他剛剛放出的目光全折射回了自己身上。


    謝白筠已經收起客套的假笑,此時的他進退兩難,若是承認了,便是他行為鬼祟;若是不承認,也是他管不住奴才,一樣丟臉。


    屋裏隨著唐寧的話音的消失陷入沉靜,呂大夫好整以暇的看戲,絲毫沒有作為主人的自覺,眼裏盡是幸災樂禍。


    程先生卻是不易察覺的勾勾嘴角,看時候差不多,起身打算打個圓場,上首這位可不是能輕易得罪的人,作為先生總是要給心愛的學生收拾爛攤子的。


    然而,謝白筠卻止住程先生,離開主座,邁到唐寧跟前,對著唐寧深施一禮,“此事是我不對,這裏向賢弟陪罪了,這奴才我回去必定重罰,賢弟若心氣難平,愚兄認打認罰,隻求賢弟還認我這個兄弟,還是稱我白筠兄可好?”


    唐寧本對謝白筠並無好感,甚至還隱有遷怒,此刻也不得不暗歎此人胸襟坦蕩,有錯便認,哪怕是麵對身份低於自己良多的人也真心實意的認錯,實乃幹大事之人。


    程先生看著唐寧歎服的神色,暗暗搖頭,還是太嫩,不過能做到如此已經不錯。


    後麵自不必說,兩人化幹戈為玉帛,互相敬服,在程先生的圓場下,一頓飯吃得各人都心滿意足,很是盡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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