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永福趴在隔壁的床上,頭正好靠著唐寧這邊,人半昏迷著。


    唐寧目光複雜地看了他一眼,轉頭對張牢頭道:“多謝牢頭通融,不知牢頭可有幹淨衣裳?”


    “有,有,唐舉人放心,這種事我熟著呢,一會保準把所有東西送來。”張牢頭不等唐寧說完,便殷勤道。


    “如此就多謝張牢頭了。”


    “唐舉人可千萬別客氣,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唐寧看著張牢頭離開,回身盯著金永福看了半晌,這段日子他是真的瘦了許多,衣服上到處都是血跡,看來受了不少苦。


    唐寧歎口氣,倒了盆水絞了個帕子,蹲到金永福腦袋邊,隔著柵欄給他擦臉。


    金永福迷糊著醒來,感覺到臉上的涼意,伸手想抓,卻不防抓著塊木頭,他睜眼,便瞧見了穿過柵欄的一隻白皙的手,他的眼淚刷了落了下來,越來越多,最後他抓著這隻手,嚎啕大哭。


    看了這麽多年,他怎會不知道這隻手是他的手,世上還有誰能有這樣幹淨如玉的手,就如他的人一樣。


    “子安,是我對不住你啊!”愧疚與懺悔的淚水落在唐寧的手上,滾燙滾燙的。


    唐寧沉默地任由他抓著手,聽著他一遍遍說著:“我對不起你啊!”“對不起你啊!”


    終於金永福再次腫著雙眼,昏睡了過去。


    金永福再次醒來時,身上已經換了身幹淨衣裳,傷處也塗了藥,他撐起身,看著對麵倚著看書的唐寧,一縷暈黃的陽光西斜著射入又小又高的窗口,落在他的身上折射出一股慵懶的風情。


    唐寧根本沒在看書,這樣的光線根本看不了書,在獄中他做得最多的事便是這樣捧著本書神遊四方,很快他就發現金永福醒了,他放下書,走到金永福這邊蹲下,摸摸他的額頭。


    “還好沒有發燒,否則就麻煩了。”


    “子安……”金永福艱難開口,“我對不起你。”


    “你是對不起我,不過我拿到題後,也打算告發你的,沒想到吧?可惜,我還是被關了進來。”唐寧聲音清冷,少了往日的親切。


    “我考完沒找到你,我就知道完了,趙謙找你找得快瘋了,我日日煎熬,終於受不住告訴了趙謙,他和我吵了一頓就出去找你,一直都沒回來,也幸好如此,其他人鬧事的時候他不在,沒被抓進來,子安,我……,我是想中進士想瘋了,才會鬼迷心竅,做下這種事,真是對不住……”


    唐寧不耐煩聽他懺悔,直接問道:“你是怎麽拿到題的?”


    “其實,這個我也說不清,就在考前三天,有個人找上我問我要不要試題,當時我想考中都快魔怔了,也不管真的假的就跟他買了試題,一共兩千兩銀,拿了題目,我不會做,想來想去還是找了你。”


    “你不知道賣你試題的人是誰?”


    金永福苦笑著道:“真不知道,那人看著很平常,看不出來路,他給了我試題後就不見了,試題我記下後也燒了。”


    “兩千兩……”唐寧心中一動突然想到張家贖妞妞也用了兩千兩銀,隨即他就搖搖頭,證據不足,他繼續道:“你可真舍得。”


    “哎,為了功名,有什麽舍不得的。子安,你這些天在這裏沒受什麽委屈吧?說來都是我連累了你。”


    “我好得很,比你好多了,你是怎麽進來的?”


    “哎,說來話長,我算是知道做賊心虛的滋味了。自從那些舉人鬧事以後,我這心裏沒一天安生,就怕哪天抓到我,我可是考了二甲一百零四名的。這段日子,我天天研究榜上的舉人,根據鄉試名次來看,可能作弊的有二十多人,我算是裏麵挺顯眼的一個,果不其然,昨天我猜測的那些人就陸續被大理寺傳喚,我就知道我逃不了了,今天就過來自首,盡管我什麽都說了,可還是挨了二十板子。”金永福心有餘悸地道。


    唐寧聽到這覺得有些不對,如果真如金永福所說隻有二十多人拿到題目,這樣的規模並不大,就算有漏網之魚,撐死也不會超過四十人。這裏還要排除各個考官,高莆那些人,他們不缺那點錢,斷不會去賣試題,那到底是誰賣試題,從數量看,賣試題的頂多就賣了幾個人,而有本事拿到試題的人根本就不缺錢,難道是手下人賣的?一個人兩千兩,對平民來說是天價,可對那些人來說卻還沒多到值得拚命的地步。


    而且,這樣不大的規模,按理就算別人有所懷疑,卻也不會鬧得像如今這般大,到底這中間還有什麽他不知道的。


    唐寧正思考著,那邊金永福卻期期艾艾地開口了:“子安,我今天看到大理寺卿了,當時我還嚇了一跳,他長得和你實在是太像了。”


    “哦,我們之間有些親戚關係,長得如此相像,也隻是巧合罷了。”唐寧目光微閃,他不打算公開自己和林清羽的關係,他不想讓母親死後閨譽還要受損,別人一直以為母親是途中病死的,那母親就是病死的,至於別人看了他和林清羽的樣子,怎麽猜測他們的關係,那都是別人的事了。


    “但是……”唐寧看著金永福努力撐大的老鼠眼,微不可查地翹了一下嘴角,“你也是見過林大人的,他為人清冷,公正廉明,就算我和他有一絲親戚情分,他也隻是關照牢頭讓我在牢裏過得舒服些罷了,否則,我早已出了獄,哪還用呆這麽久,順便遇上你?”


    金永福回想到那坐在高堂上的人渾身冷凝的氣勢,禁不住打了個寒顫,再回神看去,唐寧又斜倚著床徑自看著書,一副不想理他的樣子,他訕訕地低頭趴好,不一會又睡著了。


    第二天,唐寧和那一幹被抓進來的鬧事舉子一起被放了出來,據那放人的官員說,皇恩浩蕩,不計較他們鬧事之舉,也不會留他們案底,這次科舉作廢,兩個月後重新舉行會試,皇上親自監考。


    本來唐寧聽了很高興,走到門口還不忘囑咐牢頭關照金永福一些,哪知話才說完,關在他斜對麵的那個綠衣舉子冷不防從後頭趕上,叫住了他。


    “這位公子,這些日子多謝你照顧我家猴兒,如今出獄,我也該帶走這猴兒了。”


    唐寧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愣了下,正要細問,就見那舉子輕飄飄打了個呼哨,唐寧就感覺胸口一陣磨蹭,小黑不情不願探出腦袋。


    那人伸出手,又是一聲呼哨,小黑唧唧了幾聲,跳到那人手掌心。唐寧反應過來時,小黑已是站在那人肩頭,委委屈屈對著唐寧作揖,唐寧瞪眼,這動作還是他教的呢,為此他對著小黑不知道行了多少個禮,虧大發了。


    此時唐寧還有什麽不明白的,怪不得監獄裏居然有昆南深山老林才有的墨猴,怪不得小黑總是往對麵跑,敢情是有了新主不忘舊主,不,他都不算什麽新主,頂多算是雇主,一個月包吃包住雇了個迷你助手。


    唐寧強壓下心中酸意,不死心道:“這位兄台不必客氣,在下與這猴兒相處融洽,不知兄台可否割愛?”


    “這...”那人為難。


    唐寧臉一熱,“是在下唐突了,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在下實不應該強人所難。”


    那人鬆了口氣,拱了拱手,徑自離去。


    小黑沒了,可以重考的高興勁兒也沒了,唐寧心裏空落落的。好在他剛出了門,就看到趙謙和符嘉言站在街上翹首以盼的樣子,雖然隻是二十來天沒見,可唐寧卻感覺過了好幾年,此時不免有些激動,大步迎向兩人。


    三人見麵自是一番激動寒暄,邊說邊向客棧走去,沒走幾步,卻被一個管家模樣的人攔住。


    來人看著三十來歲,麵相憨厚,眼神卻隱含精明,看著唐寧的目光又激動又欣喜,他上前恭敬一揖,道:“少爺,小的是林府管家,叫林忠,老爺知少爺今日出獄,特讓小的在此等候,迎接少爺回府。”


    唐寧略一沉吟,想著以他和舅舅的樣貌,實不必刻意避嫌,不如大方來往,於是,他便也含笑拱手道:“原來是林管家,既是林大人美意,子安卻之不恭,隻是子安這兩位好友俱不是京城人士,不知可否一起借住?”


    從與舅舅的幾次接觸,唐寧已了解到,如今整個林家嫡係就隻剩林清羽和徳貴妃兩人,當然,德貴妃的生母雖有誥命,卻仍是小妾,算不得林家人,一直居住在江南老宅。而林清羽至今未娶,孑然一身,偌大的林府就隻有他一個主子,故而唐寧開口讓兩位好友一起借住。


    果然,林忠聽了以後,想都沒想,立刻答應了下來。


    夜晚,月光暗淡,皇宮一處精致閣樓上。


    “事情果然鬧大了,隻是這次的事情太過順利,咱家感覺好似還有一股勢力在暗中推波助瀾,不知是敵是友。”餘晏穿著一身五品太監服,低頭恭敬站在閣樓的門外。


    “哼,事情順利本就應當的,不枉我一番費心籌謀,不管有沒有參與其中,隻要與我的目的不衝突就不必理他。”


    高潤一身雪白內衣,微有淩亂,外麵隻胡亂披著一身道袍,烏黑的發絲覆滿肩頭,在暗淡的月光下反射出黑亮的光澤。他斜倚著另一邊門框,仿若無骨一般,散亂的頭發擋住了他的臉龐,明明做著不雅的姿勢,卻別有一番情致,讓餘晏這個太監看了都有一瞬間的愣神。


    餘晏別開臉,換了個話題,“徳貴妃早就有意讓大皇子與高家聯姻,今日她求你與皇上說合兩句,你為何不答應?”


    “他們想互相勾結我管不著,隻不要拉扯上我妹妹,她才十五,雖刁蠻任性卻毫無心機,嫁給大皇子實在不是個好選擇,若大皇子得勢,她得勾心鬥角,若不得勢,依高家那些人的嘴臉,怎會拉她一把。母親本就纏綿病榻,弟弟又不著調,再操心妹妹的事,她的身子怎麽吃得消。況且,我如今算是看透了高家,妹妹身在龍潭虎穴中卻毫無防備,總是我嫡親的妹妹,我怎能看著她步我的後塵。”


    餘晏眼角瞟著高潤劇烈起伏的胸膛,再一次暗歎可惜,這樣一個清麗絕俗的人物,被親人出賣,硬生生折斷了翅膀,性格陡然大變的情況下,卻還能保有一番赤子之心,著實可憐可敬,想想都替他心疼,與他相比,自己所受的實在不算什麽。


    隻是他初逢大變,做事偏激,隻顧發泄,卻委實起不了什麽作用,餘晏想想還是勸道:“德貴妃心機深沉,能在不受寵的情況下搶先一步生下皇子,還能屹立宮中近二十年,她的手段不是如今你能比的,她若執意聯姻,少了你她也能求得皇上旨意,隻是多費些功夫罷了。你這樣拒絕,不僅於事無補還豎了一個大敵,實在不智。”


    高潤猛然抓起衣襟,裹緊道袍,他想嘶吼卻硬生生壓抑著,話到了喉頭卻慢慢擠出來:“我絕不讓他們如願,就算無用也要給他們添堵,我不好過也絕不讓他們好過!”


    餘晏緊鎖著眉頭,深深歎了口氣,插手科舉也是,勸皇上出難題,暗中幫考官遞紙條,推動舉子鬧事又有何用,礙著他母親,高莆來要試題還不是得給,就算鬧出事,那些舉子也絕不會供出高莆。這場科舉舞弊頂多是讓考官遭難,雖打亂了高莆的計劃,卻傷不了他分毫。再說,高莆這科招攬不了人才,難道下科,下下科都不行?不過時間早晚罷了。


    不過餘晏也知道,這些道理高潤自己也明白,隻是他心裏難受,若不做些什麽恐怕會被逼瘋。再說他母親弟妹還在高家,高家倒了,他們也落不了好,也許正是這個原因,高潤才會明知不成功也會做吧?若真的能打倒高莆,他反倒要猶豫了。


    餘晏明白高潤的矛盾與痛苦,一方麵恨透了高家,一方麵卻礙於母親不得不受製於高家。對於高潤的處境,他無能為力,隻能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安慰他,陪伴他,幫助他熬過這段難熬的歲月。


    幾日後,鍾粹宮。


    “哦?看來住在林府的唐寧,真的是姐姐的孩子了。沒想到,姐姐居然逃出來了。”徳貴妃慢慢剪掉剛剛折斷的指甲,話語裏一絲波瀾都無。


    “不錯,他參加了今年的春闈,參加鬧事,剛剛被放了出來,正在林府待考。而且他頗有才華,畫藝超絕,在文壇小有名氣,娘娘,您看,這就是他的畫。”旁邊錢嬤嬤從袖中掏出一卷不大的油布。


    德貴妃絲毫不動,斜眼一瞟,“果真不錯,不愧是她的孩子,長得好,有才華,品性佳,多完美。”


    徳貴妃越說聲音越小,似在自語,明明是誇獎的話語,卻透著森森的冷意。突然,她放下剪刀,坐直了身子,錢嬤嬤自覺上前。


    徳貴妃湊到她耳邊,慢悠悠道:“不管我拉攏多少官員,不管他們怎麽上書怎麽死諫,隻要皇上不想立夙兒為太子,全都無用。說到底,太子的決定權在皇上手上,我們得有個在皇上麵前說得上話的人,分量越重越好。餘晏滑不溜手,高潤不聽話,到底都不是我們的人。唐寧卻是另外一個高潤,都是舉人,又是絕色,皇上能喜歡高潤,又怎會不喜歡唐寧呢?”


    錢嬤嬤眼中精光一閃,“娘娘高明,隻是,如何讓唐寧進宮,又如何讓皇上一眼相中他呢?也不知那唐寧會不會聽娘娘的話。”


    “若唐寧真的和哥哥長得一模一樣,那不管別人怎麽猜,總脫不了是我的侄子,我宣侄子進宮給我畫幅畫像總是可以的。當初皇上一眼就相中了我哥哥,最後卻沒得手,男人嘛,越是得不到的越是寶貝,隻要讓皇上看到唐寧,必然會看中他。至於他聽不聽話,等他進了宮,總有仰仗我這個姨母的時候,再說,不管他怎麽想,在別人眼裏,我們就是一起的,由不得他不聽。”


    錢嬤嬤笑著恭維道:“還是娘娘聰明,這法子真絕,等那唐寧迷住了皇上,我們大皇子想做太子就做太子,想娶誰就娶誰。”


    德貴妃微微一笑:“這事得抓緊辦,還好他是個舉人,還沒出仕,等他考上了進士就不行了。”


    “是,老奴這就去辦。”


    作者有話要說:我終於回來了,網也正常了,開始正常上班,放假了不想碼字,反倒開始上班忙起來,卻能碼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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