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詭沒有直接回答,他端起茶碗喝了口茶,將茶碗穩穩地放在桌上,然後才望著熊式輝說:“如果是這樣,那就麻煩了。”


    “是呀。”熊式輝歎口氣,他有些失望,馮詭的語氣表明,莊繼華對此也束手無策,他原以為莊繼華能拿出辦法來,可沒想到,莊繼華也同樣沒有辦法。


    “如果我們用武力將他們趕出去……”熊式輝試探地問。


    “可如果共產黨以武力反擊,勢必造成兩黨關係全麵破裂,而國軍在華北山東陝西河南各地兵力薄弱,根本無法抵擋八路軍的進攻。”馮詭搖頭說道。


    熊式輝也以沉默表示同意,國民黨軍隊在華北隻有湯恩伯的三十一集團軍的兩個軍,在山東隻有王耀武的七十四軍,河南沒有正規部隊,陝西隻有兩個乙種師,主力一部分調新疆,一部分調蒙古;山西閻錫山在抗戰中受創嚴重,晉軍嚴重削弱,一部主力還在蒙古,整個山西有一半地區控製在八路軍新四軍手中。


    相對而言,共產黨方麵的情況就遠較國民黨有利,八路軍新四軍主力卻依舊留在根據地內,特別是在華北會戰結束後,八路軍新四軍迅速回撤冀魯豫、晉察冀和山西根據地,隻剩下林彪率領從各地抽調的部隊,以新11軍的番號挺進到熱河,準備進入東北。名義上在東北戰區作戰序列中的陳賡部現在也開進熱河,與林彪匯合,加入林彪部隊,這樣林彪部隊總兵力達到九萬人。


    熊式輝看著有些憂慮的馮詭,心裏忽然產生懷疑,這家夥不會是在恐嚇我吧,莊繼華與共產黨關係一向比較好,共產黨會這樣不給他麵子,明目張膽搶地盤?莊繼華居然沒辦法?當初他敢以開戰相威脅,要求共產黨交出郝鵬舉,現在就沒這膽量了?


    不忙,熊式輝決定先穩坐釣魚台,看馮詭,或者說莊繼華,怎麽出招。


    想通了這點,熊式輝端起茶碗喝口茶,然後又點支煙,不慌不忙地抽起來。馮詭將熊式輝的舉動都看在眼裏,心裏暗罵老狐狸。


    熊式輝將頭縮回去了,馮詭還真有點不好辦。此公在民國軍政兩界混了二十多年,從一個小小的連長混到一方諸侯,早已經淬煉成精鋼鐵骨,少有破綻。馮詭心思急轉,決定換個角度來刺激下這老家夥,他也點燃支煙,慢悠悠地說:“抗戰勝利就在眼前,可國內的事情千頭萬緒,與抗戰前沒有絲毫減少,我聽說重慶現在各種議論喧囂塵上,主任剛從重慶過來,不知道委員長有哪些考慮?”


    熊式輝遲疑下,有點摸不清頭腦,馮詭突然轉換話題,肯定在打什麽主意,他暗暗提高警惕。這次到戰區司令部來,主要還是想與莊繼華交換看法,莊繼華想染指東北行轅,他何嚐不想染指東北戰區?這二十多年的風雨,讓他明白一個道理,必須染指軍隊。在東北,如果莊繼華要和他爭權,他幾乎無力抵抗,所以他要在東北站住腳,要想有所作為,必須得到莊繼華的支持。


    蔣介石也告訴過他,東北戰區,以黃埔將領為主,莊繼華在這些黃埔將領中威信極高,但杜聿明宋希濂範漢傑邱清泉這些人也不是完全聽他的,他們都可以爭取,但熊式輝從蔣介石的語氣就感到,他的信心不足。


    這個感覺讓熊式輝非常驚訝,但當時不敢問,可這些天這個問題一直在腦海裏縈繞,直到最近才想通。


    蔣介石對莊繼華非常忌憚,他非常想撤掉他,但他辦不到。首先莊繼華沒有反跡,正盡心盡力地消滅日本人,在軍隊中擁有極高威望。從西南出來的軍隊,四十九集團軍、新八軍112軍六十軍,幾乎就是他一手建立的,他統帥過黃埔係大部分將領,是黃埔係中最有聲望的將領,無理由拿掉他,必然在軍中引起混亂。


    除了軍隊,莊繼華在政界和經濟界的影響也非同小可,他推行的社會改革得到國民黨上下的承認,每光複一地便推行一地,西南開發隊出來的幹部遍布華北華中,雖然高層還少,可中低層中卻非常多。


    在工商界,莊繼華的影響更深,西南的工商企業幾乎都是工商銀行和四川發展銀行扶持起來的,內遷工廠的財政危機也同樣是在這兩家銀行支持下渡過的。


    熊式輝在電光火石中想起這些,他看著麵帶憂慮的馮詭,心裏說這也是他穩坐泰山的最大依靠。“重慶是亂糟糟的,”熊式輝苦笑下說:“委員長心裏也很憂慮,共產黨鄧演達到處宣揚什麽民堊主,我黨內也有不少人隨聲附和,鬧得人心散亂,恐怕非國家之福。”


    馮詭也歎口氣,附和道:“是呀,民堊主,我黨三民堊主義也說要民堊主,可民堊主這玩藝究竟是現在就實行,還是將來實行好,誰也看不清。”


    “是這樣,無常兄高見,”熊式輝讚同地點點頭:“現在我們首先要做的是消滅日本人、建設國家,在我看來,他們宣揚什麽民堊主,不過是當年聯省自治的翻版,為他們實行軍閥割據尋找借口。”


    這種論調是中央日報宣揚的,不過在普通國民中卻大有市場,依據就是蔣介石的理論,抗戰建國首要是完成軍令政令的統一,沒有軍令政令統一,便沒有國家統一,國家依舊處於軍閥混戰之中。


    對這個理論,《新華日報》予以堅決駁斥,認為首先要有國家,其次才有國家軍隊,現在的國民革堊命軍不過是國民黨的黨軍,根本不是國家軍隊,現在的軍隊必須予以改造,使之變成真正的國家軍隊。國家之關鍵在憲法,這個憲法必須經過全國各地區各階層都參加討論批準,然後依照這個憲法進行選舉。


    圍繞著這點,雙方在重慶展開論戰,新成立的社會民堊主黨和民盟也參與進來,重慶新聞界變得非常熱鬧。


    馮詭對什麽民堊主不感興趣,現在他要做的是幫莊繼華拿下熊式輝,讓熊式輝按照莊繼華的意誌任命人事,按照莊繼華的意誌實現政策。“他們吵他們的,咱們不管,”馮詭搖頭笑道:“我們的首要任務是光複東北。”


    “無常兄,文革打算什麽時候進攻?”熊式輝提出個最關心的問題。


    在夏收之前,莊繼華不進攻,這誰都理解,現在夏收快結束了,進攻自然而然地提到議事日程上來了。


    馮詭沉默下,微微搖頭說:“我不是很清楚,”看到熊式輝臉上露出失望之色,便又解釋說:“並非相瞞,文革在沒打定主意之前,誰也不會告訴,一旦打定主意,便會很快召開軍事會議,然後立刻發動。之所以這樣,是他認為國軍上下保密意識極差,這樣可以保密。”


    看到熊式輝又露出釋然的神情,馮詭又接著說:“不過,有些端倪還是可以猜到,我的估計是六月底七月初。”


    熊式輝點點頭,馮詭在莊繼華身邊很久了,雖然不是軍事將領,在細微處不理解,但多少也能琢磨出些東西。


    “無常兄,光複東北後,你我搭台唱戲,還希望老兄多多幫助。”熊式輝忽然又換了個姿態,露出請教的神情。


    房東姑娘又過來,給茶壺添上開水,然後回到房間挎了個籃子,向馮詭招呼聲便出門了。馮詭現在是租住在這裏,每天都要給房租。


    馮詭沉凝片刻決定拋點東西,看看這老狐狸的反應:“主任這是說哪裏話?您是主任,我是您的副手,自然應該竭盡全力協助您。”


    說完之後,不等熊式輝客氣便繼續說道:“依我看,社會改革已經是眾望所歸,光複東北後,依舊應該堅定不移地推行社會改革;另外,東北行政區,我認為應該調整,不能繼續保留十九個省,這太多,也不能恢複九堊一八之前三個省,這又少了點。”


    熊式輝邊聽心裏邊盤算,推行社會改革,這沒什麽,全黨全社會都讚同,他熊式輝也不會反對;可他隨即想起,如果推行社會改革,他能用的人有哪些?沒有,隻有莊繼華的人,而且莊繼華作為社會改革的創始人,在東北的行政也就有了發言權。


    熊式輝心裏左右為難,國民黨內派係叢生,他熊式輝也不例外,他是政學係的骨幹,在地方上與楊永泰呼應,後來政學係瓦解,他由於受到蔣介石的信任,倒沒受多大影響。


    從美國回來後,他曾經拜訪過楊永泰,楊永泰曾經就勸過他不要去東北,後來見已成定局,便勸他注意與莊繼華的關係,可楊永泰不知道,蔣介石已經將他逼到莊繼華的對麵。


    “是呀,社會改革是大方向,在東北推行社會改革,我是支持的。”熊式輝本想將這個問題擱置,可他突然想起蔣經國,他在重慶培養了不少幹部,可以從他這調幹部,想到這點,他心裏開始有底了,態度也就明朗了。


    “不過,東北行政區劃調整,我也有個想法,”熊式輝慢慢地說著,目光卻始終在馮詭臉上,馮詭的神情也很專注,這個問題看上去比較小,可實際上很重要,也很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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