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果然像玖蘭樞說的那樣,朝著更加惡化的方向發展了。


    一色一子雖然每天都待在領主府,卻仍然能夠聽到源源不斷的來自外界的消息。民眾暴/亂,那些人類在比他們更為強大的異類麵前出乎意料地團結,當意識到玖蘭樞不僅不是人類,而且食物來源是血液之後,幾乎群起而攻之。


    他們忘記了樞在農業上對他們的幫助,忘記了因為有他轄地內才有安寧與和平的事實,忘記了他從不主動傷人,甚至拿自己的血來救人的,隻記得他非我族類,要他滾出他們的家鄉,最好能將所有的血液都留下來,然後去死。


    之所以還沒有打到領主府門前,純粹是因為他們不知從哪裏聽說,在那個城堡裏,還有一個比樞更強、對人類沒有那麽多感情的血族存在。


    這就是在說她一色一子了。


    這個地方叫樞,她的未婚夫以此為名,最後卻落得個被驅逐的下場。


    “你為什麽不動手?”


    望著眼前越發沉默的男人,一色一子眉頭緊皺,目光落在他被人劃破的衣擺上,滿臉都寫著她不爽,很不爽。


    “他們不過是普通人,我若是動手,他們還怎麽活?”玖蘭樞卻仿佛毫不在意,輕描淡寫地將自己所受的揭了過去,“一子,我們若是對他們露出了獠牙,事情當然很好解決,但這真的是我們想要的結果嗎?”


    一色一子生了一肚子悶氣,卻也知道樞這幾句話時發自內心。他和自己一樣,都不是若非必要,會隨意傷害他人的人,可這也不代表著自己就任人欺淩。做始祖做到這個程度,真是太憋屈了!


    她隻能越發無奈地看著眼前這個人,“這個時候的你還真是……”


    太過善良,太過純粹,太過苛刻自己。


    難道這就是孤獨太久的後遺症?


    想來也是,在這樣一個年代,人們的智力都尚未開化完畢,沒有那麽多彎彎繞繞,哪怕是利益衝突也都會擺在明麵上。樞幾乎一直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盡管有著高於人類許多的智慧,但那都是歲月的沉澱,厚重,卻少了一份靈活。


    相比之黑主學院的玖蘭樞,他真的太過簡單了。


    人類並沒有打到領主府,可一色一子和樞卻已經決定離開此地,第一站就是重返雪山。


    時值冬日,暴風雪肆虐,上山的路途格外艱難,若非兩人體能實力都超越常人,加之有樞這個即便是在深山中也能如gps一般精準定位的人在身邊,一色一子這一行著實比上次剛來時強得多。


    她一直在思考著一個問題,明明客觀上她作為超越純血種的存在,無論實力還是其他都應該強於其他血族,但不論是現在還是過去,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強在哪裏,甚至對比玖蘭樞,她更覺得對方才應該是那個筆記本選中的人才對。


    半途出家固然是原因之一,但更重要的原因是什麽,筆記本為什麽會選中她,這個問題,困擾了她太長時間。


    隨著他們不斷地接近山頂,一色一子對人生和自我價值的思考終於因意外事件而暫時宣告終止。


    她的念,再一次暴走了。


    念能力暴走隻有一個原因,那就是被扔在戒指裏的筆記本不老實,又出現了與先前在遺跡裏類似的情況,不停滴掙紮,試圖擺脫念得束縛。而它的表現也很單一,隻有一個,那就是精神攻擊。


    一色一子倒下得極為突然。與過去截然不同的攻擊力度和頻率讓她逐漸頂不住壓力,感到詫異的同時又越發堅定了必須上到山頂的決心。和筆記本相處這麽長時間,她怎麽會不知道這樣的神經攻擊代表著什麽?


    它,筆記本,明擺著不想讓自己上山頂。


    又一次承受了大腦傳來的劇痛,一色一子覺得自己的頭下一秒就會爆裂成無數塊。她已經是強弩之末,雖然比起從前,她的抗擊打能力確實有所提升,但任是誰都無法承受這樣直接的精神攻擊。精神力強是一碼事,承受不承受得起卻是另外一碼事。


    “一子,”樞攙扶著身邊的少女,目光在她那煞白煞白的臉上停留片刻,終於無法忍心她再這樣痛苦下去,“要放棄嗎?”


    “不行!”一色一子想都不想地拒絕,“它越阻止我,我越要尋個究竟。”


    “可是你確定能堅持到山頂?”樞深深皺眉,“你確定自己下一次暈過去還能醒來?”


    一色一子疼得說不出話來,隻能搖頭。


    好久,她才積攢出力氣,“你背我……”


    樞沒有立刻答應,沉默了許久,在一色一子堅持的目光下,終於妥協,在她麵前蹲了下來,“如果你再昏迷一次,我立刻下山。”


    也許是上帝眷顧,哦不,上帝怎麽會眷顧血族始祖,還不如說是一色一子的毅力打動了筆記本,總之在臨近山頂的最後這一段路上,持續的精神攻擊終於停了下來。一色一子幾乎是撿回了一條命,趁著這段路抓緊時間恢複精神,隻可惜成效不大,最終到達山頂時,她幾乎是被樞半抱著站在了地上。


    然後,她看到了一個縱深向下的通道。


    沒想到有人居然從山頂開始,向下掏空了大半個山峰。一色一子和玖蘭樞循著通道向下,最後來到了一個小空間內。


    再然後,他們看到了一個類似於祭台一樣的東西。


    筆記本的沉默令一色一子心生不安,然而此時此刻她也沒有精力去估計旁者,掙脫了樞的攙扶後,幾乎是飄著飄上了祭台。


    祭台中央孤獨佇立著一個石砌的方台,不大,凹狀,正中央隻有一個小小的石頭,非金非玉,黝黑而醜陋。


    一色一子在看到那顆石頭的時候,不知為何心裏如野草般瘋長出一股衝動,好似如果不去拿這塊石頭,就從此遺憾終生。她很少有這樣的衝動,因此格外詫異,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黑石頭,手伸出去又縮回來,卻忍不住又伸出去,情感和理智之間的對抗令她險些無所適從。


    她回頭去看樞,後者本就一直擔憂地望著他,在看到她看過來,牽著嘴角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這個笑容在一瞬間給了一色一子莫大的力量,她忽然就下定了決心,決定遵從自己的心意將那塊石頭拿到手。


    於是這一次,她果斷地將手放在了石頭上。


    下一秒,大腦深處忽然嗡地一聲巨響,好像誰將那遠古的晨鍾惡作劇般放在了她的耳邊,巨大的鳴響幾乎把她的靈魂震碎,永世不得翻身。少女眼前霎時一片雪白,大口大口的血湧出嘴唇,哇地吐在地上,緊接著又是一大灘,一而再再而三。


    倒地之前,一色一子隱約看到了掙脫出戒指的筆記本,以及向她飛奔而來的樞。失去意識的那一瞬間,她忽然意識到,自己似乎落入了一個圈套。


    那顆石頭有問題,究竟是對筆記本有威脅還是幹脆就是它的幫凶,她不得而知,她隻知道,筆記本越是阻撓,她越要上山來,所以最終她來了。先前那麽多次的精神攻擊都可以算成是筆記本在逐步削弱她的實力,而詭異地停止攻擊的那一段時間,大概就是它在積蓄某種力量的過程。


    然後在剛才,在她精疲力竭,再也無法抗住任何精神攻擊的情況下,一擊必殺。


    真特麽的……看得起她啊。


    “樞……”她無聲地開合著唇,“石頭……”


    “一子,睜開眼睛。”樞抱著她,那張漂亮得過分的臉上寫滿了焦躁和絕望,“聽話,睜開眼睛,不要睡過去!”


    一色一子聽到他的話,心裏忍不住笑。真像台詞。


    她逐漸合上眼,像是整個人躍下了懸崖,不停地下落,下落,下落,周圍響起了凜冽的風聲,呼嘯轟鳴,猶如一場動聽的奏鳴曲。


    死了也好啊……


    ###


    真的嗎?


    ……太天真了!!


    你以為這樣就能成功地死掉了嗎!!


    這麽簡單就死了的話筆記本情何以堪啊!!


    作者情何以堪啊!


    一色一子目光呆滯地望著黑乎乎的房頂,平躺著的身體僵直如石板,連動一根手指都覺得困難無比。大腦一片空白,眼睛睜得太久,又酸又澀,幾乎要流淚,卻又覺得自己連眨眼的力氣都沒有,隻好任憑眼淚肆虐而無法動彈。


    她頭疼,特別疼,疼得隻要稍稍一動就撕心裂肺,疼得腦子裏幾乎不能容忍任何東西存在。身體也疼,那是一種牽一發而動全身的痛感,最終都會指向頭部。事實上一色一子覺得,就算此時有人拿把刀捅進自己身體,隻要頭痛繼續,她就根本感覺不到其他。


    並且,她很餓,餓得她覺得自己此時就是一張紙,隨便一陣風就能把自己吹出去,又像是垂垂暮年的老者,瀕死之人,隻剩下一把骨頭。那種對血的渴望仿佛被誰惡意地擴大,伴隨著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衝動,危險之極,像是一種酷刑,源源不斷地煎熬著她。


    她覺得自己應該去做點什麽。


    她很清楚自己想要做什麽。


    她想殺人,特別,特別的想,恨不得立刻跳起來,衝到人群裏大開殺戒。不是進食,是殺人,奪取某個人類的生命,就像那時候在不夜城裏第一次動手殺人一樣,把對方吸幹,然後像扔破布一般扔掉。


    這個念頭一經生出,就猶如洪水滔天,怎麽都堵不住,也疏導不開,越是遏製,就越是反彈得厲害。想殺人想得發抖,卻又因為不停地自我阻擋而更加折磨。


    明明這不是她的本意,卻又是她的本意。


    這樣的感覺,大概沒人能懂吧?


    一色一子不知道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她本能地覺得害怕,好像自己已經不是自己,思想也不再是一色一子的思想,像是有一雙手,提線木偶般地操控著她。


    唯一能歸結出的一點,就是她還活著。


    還特麽堅強的活著。


    此時此刻一色一子真的覺得自己所向無敵了。這個世界上真的有能置自己於死地的東西嗎?隻要筆記本在自己身邊一日,這種事就不可能成立吧?


    真不知她是不是該適時地生出一些扭曲而變態的安全感。


    玖蘭樞推門而入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景象:蒼白的少女,微弱的氣息,空白的表情,不斷流淚的木然的眼。


    心忽然像是被誰用針狠狠地刺穿,他下意識地摁了一下心髒的部位,感受到那裏不正常的跳動,對床上那個少女的心疼潮水般蔓延開來。


    他走到床前,伸出修長的手指將少女的眼睛合上,微涼的手心覆蓋在眼皮之上,涼絲絲的,令一色一子的大腦又清醒了些許。


    他俯下/身,在她幹裂的唇邊落下一吻,久久沒有離去,仿佛要在這一刻將胸中所有的情緒都透過這個吻宣泄出去。


    絕望的守護,失而複得,濃烈的恐懼,深沉的驚心的情感,都化為了這一個吻。


    而後,一色一子聽見了樞那特有的輕柔磁緩的聲音,在耳邊輕輕地呢喃,歎息般,隱忍而顫抖。


    “我好想你……想得快要肝腸寸斷了。”


    一色一子的眼淚忽然就順著眼角滑了下去。她掙紮了好久,才聽見自己那如破風箱般嘶啞到不忍聽的聲音輕輕地說了一句話。


    她說,樞,我好害怕。


    作者有話要說:1.今天一整天的事,所以更晚啦,麽麽噠。


    2.後半段看懂了嗎?筆記本終於抓住了機會,控製了色子。所以你們猜她和樞之間分道揚鑣的原因,不是以為內他渣了,而是色子渣了。


    感謝阿尋和闌給我的地雷,鞠躬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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