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法租界醫院一間病房門口,十二名警察在過道上來回巡視,連過往的醫生都要嚴加盤查,可見那間病房內的病人有多重要。


    “怎麽樣了!”軒上將看著正在輸血的劉湘,掀開被子的一角,好在傷口不深,傷情基本已經穩定。


    “報告長官,罪犯被捕時企圖自殺,經過搶救後仍在昏迷!”警察匯報完,對同伴一使眼色,幾人便離開了病房,門外的哨崗也被軒上將的警衛替換了下來。


    軒上將翻開劉湘的眼皮,見他還處在深度昏睡的狀態,猛地一用力,抽掉了傷口上的一根縫合線,強烈的痛感讓劉湘突然睜開雙眼,嘴唇不住地抽搐起來。


    “長官!你看他現在的身體很虛弱啊!”醫生對軒上將的狠戾表示出不滿。


    軒上將一臉輕鬆道:“我知道,我又沒強迫他幹活!”


    醫生還要再說些什麽,卻被士兵架了出去,秦武搬來一張椅子,軒上將靠在椅背上低沉著聲音道:“這樣,我問你幾個問題,你們中央特科的情報聯絡站分布在哪裏?”


    劉湘緊咬著牙關,讓他背叛組織那是不可能的,但他低估了軒上將的審訊經驗,那一套刑訊程序如果實施下來,恐怕沒有幾個人能抗得住。


    “這個問題很複雜是嗎?”


    軒上將表現得很有耐心,他已經得到了想知道的東西,隻是有些細節還需要再摸得清楚一點,心思細膩的他,在刑訊方麵也有著別樣的天賦,不然,當初皇浦中正也不會那般重用他。


    “那就換個簡單的,中央特科在天津的直接負責人是誰,他住哪?”


    劉湘始終不肯吐出一字,軒上將緩緩吐出一口氣,道:“不想回答是嗎?不想回答你點個頭好嗎?”


    劉湘依然無動於衷,軒上將沉沉地閉了眼睛,把頭垂得很低,他放棄了,聲音疲憊地道:“也許我太仁慈了!”


    “把他肚皮上的線給我一針一針拆下去,如果他還不開口,換個人再來一遍,直到他開口為止!”


    軒上將是一個溫柔的魔鬼,這一刻,他身邊的部下全都感覺到了,他們慶幸自己不是躺在床上的那個人,同時為劉湘感到同情。


    “關北就是像你這樣的人太多了,所以才讓人給占了!”劉湘冷笑著一語觸動了軒上將的逆鱗,在命運的無情翻滾中,從關北淪陷之後,擦肩而過的人,都各自掙紮在不同的命運裏,各自蟄伏在不同的傷痕中。


    段係之痛,國仇之痛。


    軒上將眉頭越皺越深,一種無法言喻的情緒出現在他的臉上,泛白的指關節微微顫動,深深呼吸,秦武推門而進,在他耳邊低聲道:“華北財團的慕容小姐正在公館等您,還有來自關北的兩個日本人,您最好盡快回去一趟!”


    見軒上將一時間表情複雜至極,劉湘緩聲道:“小兄弟,我覺得你這人還不錯,不如幫大哥一個忙,讓大哥走得痛快點!”


    “在我手裏,你沒有選擇生死的權利!”軒上將離開了座椅,向門外走去。


    “天下有太多的壓迫和不公平,隻有起來反抗才有出路,我願意用我的血,來給世人提個醒!”


    身後傳來劉湘不屈的虛弱聲,軒上將轉過身來,道:“真像葉軒轅說的話,真他媽偉大!”


    “砰!”


    房門應聲而關,沒過一會,一名警衛走了進來,把一盒香噴噴的飯菜往桌上一擱,用手捏了塊肉放進嘴裏,很有滋味地道:“算你運氣好,我們司令讓你好好養傷,過幾天把你送到魔都去,中間這些日子不會對你用刑了!”


    劉湘不理解軒上將為何會放棄對自己的折磨,但從內心的深處,他忽然萌發出一個念想,軒上將並非是他所接觸到的那種頑固反動派,是值得青聯黨去爭取的,可他還能活著回到南京嗎?劉湘苦笑了一下,既來則安地又睡了過去。


    軒上將乘車趕回公館的路上忽然下起了小雨,他這一路上都沒有說話,腦中反反複複都在想著一件事,南京方麵對日本人從未有過好臉色,和共和政府和日本人之間也從未有過交集,在南北大戰即將進入決戰時,此刻日本人的突然來訪,又意味著什麽呢?


    軍車在樓下停穩,警衛忙走上前拉開車門,不過才十幾步的距離,軒上將已經被雨水淋濕了一半,頭發柔柔的滴著水,落在肩上。


    走上二樓會客廳,迎著慕容雪痕淺笑的眸子,那種溢著莫名的愉悅,讓她嘴角上揚的弧度特別美麗,軒上將對她回了一個微笑,便注意到了旁邊的兩個男子。


    兩人都穿著西裝,一個不苟言笑的男人微微點頭示意,軍國主義的武士道精神,寫滿在他的臉上,從氣質上判斷,軒上將肯定他是個日本人。


    另一個中年男人倒顯得溫文爾雅,舉止斯文得體,嘴角蕩著高深莫測的笑意,讓軒上將在無形之中感到一種莫名的壓迫,似是被蟒蛇纏身,口感胸悶。


    “你是前清皇族的人?”軒上將臉色倏地暗下來,緊盯著他腰間垂下的掛玉,那分明就是皇族的信物。


    中年男人不置可否地點頭,桀驁道:“大清末代皇帝,皇浦朗胤!”


    軒上將目光中透著迷蒙,似是回到了二十幾年前的皇城內亂,自他出生之日起,就與皇浦家族結下了不解之緣,那些熟悉的容顏開始一一浮現。


    皇浦清婉,皇浦中正,皇浦明月,最是這位皇浦朗逸,如果他還不了解自己的身世,他或許會認為這一切都是偶然,但此刻看來,作為葉劍陵的次子,這些冥冥中的因緣巧合也就成為了必然。


    “軒將軍,我是關東軍陸軍總參謀長,阪田馳二!”日本人開口介紹起了自己。


    軒上將接過秦武遞來的毛巾,擦拭著頭發上的雨水,興致勃勃地問:


    “哦?一個日本陸軍大佐,一個前清末代皇帝,不知道兩位來我這軒公館所為何事?”


    “將軍,我們大日本帝國參謀總部對閣下的軍事才能十分欣賞,我本人也對您的傳奇事跡萬分敬仰,今夜冒昧前來,是為了表達我國對將軍的一個態度!”阪田馳二語調生硬地說完,又對軒上將深深地鞠了一躬,這是日本武士對強者的尊敬。


    軒上將波瀾不驚道:“什麽態度?”


    “改旗易幟,另立華北政府!”阪田馳二此話一出,軒上將臉色瞬間一變,手裏攥著毛巾,冷冷地注視著他。


    阪田馳二頓了一下,繼續道:“將軍現在已經掌控了華北兩大經濟重城,更有二十五萬大軍在握,如果將軍願意考慮我剛才的建議,我國政府將全力擁護!”


    軒上將眸光寒意一現,日本人的意圖無非是想加劇中華內亂,可惜他們選錯了目標,隻聽軒上將冷聲道:“我以為隻有法國人才厚顏無恥,看來你們日本人也不是什麽好鳥,為了一顆煮熟的雞蛋,不惜燒到人家整座的房子!”


    “將軍,我希望你能想清楚再回答,我國可是很有誠意的,據我們的情報顯示,您擊敗川軍之後共和政府至今沒有撥放軍款,明顯是對您的不信任,我作為一個軍人真為您感到惋惜,不過,隻要您另立旗幟,對外宣布與共和政府決斷,我保證您能升任在華關東軍總司令,可以號令數十萬帝國武士....”


    “秦副官,送客!”軒上將截聲打斷了阪田馳二的話,沒有絲毫猶豫的回絕。


    秦武拉開房門,不客氣地道:“請!”


    阪田馳二麵露失望地看了一眼慕容雪痕,但見她隻是自顧地淺笑,並沒有出言相勸,隻得沮喪地走了出去,信心十足的來,灰溜溜的離開。


    皇浦朗胤隨後起身,經過軒上將身邊時停留了一下,大有深意地一笑,低聲道:“你很像我認識的一位故人!”


    兩人走到軒公館樓下,外麵的雨已經漸漸小了,司機開來了汽車,阪田馳二拉開車門坐了進去,對旁邊的皇浦朗胤道:“此人難以為帝國所用,隻能在關東另立滿洲國政府,朗胤君,恭喜你又能做回皇帝了!”


    皇浦朗胤淡淡一笑,從車內仰望著站在窗前向下看的軒上將,有感而發道:“真讓人懷念啊,和他父親的性格太像了!”


    軒上將從發動的汽車上收回目光,拉好窗簾,道:“他們是怎麽找上你的!”


    慕容雪痕微微頷首,沒經過什麽思考便如實道:“找到我並不難,但想見到將軍,他們就隻能先去找我了!”


    “我對日本人從來都沒什麽好感!”軒上將對日本人雖不是切齒之恨,但從內心深處卻是極為厭惡的,包括他們的做事風格和自殺的方法。


    慕容雪痕正色道:“將軍若不喜歡日本人,我華北財團也可以為將軍提供財政援助!”


    軒上將眉頭深皺,走近慕容雪痕身前,道:“你也希望我自立門戶?在你們商人的眼裏,是不是所有事物都可以用利益去衡量?”


    慕容雪痕在軒上將的質問下無話可說,短暫的沉默後,她聯想到軒上將對日本人的態度,擔憂道:“將軍的忠心天地可鑒,但將軍可曾想過,自古以來,帝王之術講究的是一種平衡,當一個臣子的權勢已經可以威脅到皇權的穩固,別說忠臣,就是皇帝兒子也照殺不誤。”


    軒上將黯淡了神色,連日本人都主動向他示好,淩嘯川又豈會對他真的放心,正如慕容雪痕所言,當忠臣可以,但千萬別當權臣。


    末了,一聲歎息,軒上將迷茫的雙眼帶著疲憊,在輪椅前緩緩蹲下身,牽強地一笑,道:“如果你們認為我的偏執是出自忠心,就當是忠心吧,我沒有什麽事情是不敢做的!”


    慕容雪痕感受著濃濃的蕭索之意,卻又夾雜著幾分堅定,隻聽軒上將堅定地道:“我唯一不敢做的事,不敢當漢奸,不能背叛委員長!”


    慕容雪痕在失望之餘輕輕點了下頭,她是商人不假,但她也是個女人,她也有七情六欲,在外人眼中她和軒上將私交匪淺,但又有誰會知道,一向精明的她,已經把標記著友情的賬本算得一塌糊塗。


    不管怎麽算都是虧本,越算越虧,直到最後傾家蕩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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