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世遂西至大宛;大宛聞其斬莎車王,敬之異於他使,得其名馬象龍而還。上甚說,議封奉世。丞相、將軍皆以為可,獨少府蕭望之以為“奉世奉使有指,而擅製違命,發諸國兵,雖有功效,不可以為後法。卽封奉世,開後奉使者利以奉世為比,爭逐發兵,要功萬裏之外,為國家生事於夷狄,漸不可長。奉世不宜受封。”上善望之議,以奉世為光祿大夫。


    宣帝元康二年(丁巳、前**年)


    春,正月,赦天下。


    上欲立皇後,時館陶主母華倢伃及淮陽憲王母張倢伃、楚孝王母衛倢伃皆愛幸。上欲立張倢伃為後;久之,懲艾霍氏欲害皇太子,乃更選後宮無子而謹慎者,二月,乙醜,立長陵王倢伃為皇後,令母養太子;封其父奉光為邛成侯。後無寵,希得進見。


    五月,詔曰:“獄者,萬民之命。能使生者不怨,死者不恨,則可謂文吏矣。今則不然。用法或持巧心,析律貳端,深淺不平,奏不如實,上亦亡由知,四方黎民將何仰哉!二千石各察官屬,勿用此人。吏或擅興傜役,飾廚傳,稱過使客,越職踰法以取名譽,譬如踐薄冰以待白日,豈不殆哉!今天下頗被疾疫之災,朕甚湣之,其令郡國被災甚者毋出今年租賦。”


    又曰:“聞古天子之名,難知而易諱也;其更諱詢。”


    匈奴大臣皆以為“車師地肥美,近匈奴,使漢得之,多田積穀,必害人國,不可不爭”,由是數遣兵擊車師田者。鄭吉將渠犂田卒七千餘人救之,為匈奴所圍。吉上言:“車師去渠犂千餘裏,漢兵在渠犂者少,勢不能相救,願益田卒。”上與後將軍趙充國等議,欲因匈奴衰弱,出兵擊其右地,使不得複擾西域。


    魏相上書諫曰:“臣聞之:救亂誅暴,謂之義兵,兵義者王。敵加於己,不得已而起者,謂之應兵,兵應者勝;爭恨小故,不忍憤怒者,謂之忿兵,兵忿者敗;利人土地、貨寶者,謂之貪兵,兵貪者破;恃國家之大,務民人之眾,欲見威於敵者,謂之驕兵,兵驕者滅。此五者,非但人事,乃天道也。間者匈奴嚐有善意,所得漢民,輒奉歸之,未有犯於邊境;雖爭屯田車師,不足致意中。今聞諸將軍欲興兵入其地,臣愚不知此兵何名者也!今邊郡困乏,父子共犬羊之裘,食草萊之實,常恐不能自存,難以動兵。"軍旅之後,必有凶年,"言民以其愁苦之氣傷陰陽之和也。出兵雖勝,猶有後憂,恐災害之變因此以生。今郡國守相多不實選,風俗尤薄,水旱不時。按今年子弟殺父兄、妻殺夫者凡二百二十二人,臣愚以為此非小變也。今左右不憂此,乃欲發兵報纖介之忿於遠夷,殆孔子所謂"吾恐季孫之憂不在顓臾而在蕭牆之內也"。”上從相言,止遣長羅侯常惠將張掖、酒泉騎往車師,迎鄭吉及其吏士還渠犂。召故車師太子軍宿在焉耆者,立以為王;盡徙車師國民令居渠犂,遂以車師故地與匈奴。以鄭吉為衛司馬,使護鄯善以西南道。


    魏相好觀漢故事及便宜章奏,數條漢興已來國家便宜行事及賢臣賈誼、鼂錯、董仲舒等所言,奏請施行之。相敕掾史按事郡國,及休告,從家還至府,輒白四方異聞。或有逆賊、風雨災變,郡不上,相輒奏言之。與禦史大夫丙吉同心輔政,上皆重之。


    丙吉為人深厚,不伐善。自曾孫遭遇,絕口不道前恩,故朝廷莫能明其功也。會掖庭宮婢則令民夫上書,自陳嚐有阿保之功,章下掖庭令考問,則辭引使者丙吉知狀。掖庭令將則詣禦史府以視吉,吉識,謂則曰:“汝嚐坐養皇曾孫不謹,督笞汝,汝安得有功!獨渭城胡組、淮陽郭征卿有恩耳。”分別奏組等共養勞苦狀。詔吉求組、征卿;已死,有子孫,皆受厚賞。詔免則為庶人,賜錢十萬。上親見問,然後知吉有舊恩而終不言,上大賢之。


    帝以蕭望之經明持重,議論有餘,材任宰相,欲詳試其政事,複以為左馮翊。望之從少府出為左遷,恐有不合意,卽移病。上聞之,使侍中成都侯金安上諭意曰:“所用皆更治民以考功。君前為平原太守日淺,故複試之於三輔,非有所聞也。”望之卽起視事。


    初,掖庭令張賀數為弟車騎將軍安世稱皇曾孫之材美及征怪;安世輒絕止,以為少主在上,不宜稱述曾孫。及帝卽位而賀已死,上謂安世曰:“掖庭令平生稱我,將軍止之,是也。”上追思賀恩,欲封其塚為恩德侯,置守塚二百家。賀有子蚤死,子安世小男彭祖。彭祖又小與上同席研書指,欲封之,先賜爵關內侯。安世深辭賀封;又求損守塚戶數,稍減至三十戶。上曰:“吾自為掖庭令,非為將軍也!”安世乃止,不敢複言。


    上心忌故昌邑王賀,賜山陽太守張敞璽書,令謹備盜賊,察往來過客;毋下所賜書。敞於是條奏賀居處,著其廢亡之效曰:“故昌邑王為人,青黑色,小目,鼻末銳卑,少須眉,身體長大,疾痿,行步不便。臣敞嚐與之言,欲動觀其意,卽以惡鳥感之曰:"昌邑多梟。"故王應曰:"然。前賀西至長安,殊無梟;複來,東至濟陽,乃複聞梟聲。"察故王衣服、言語、跪起,清狂不惠。臣敞前言:"哀王歌舞者張修等十人無子,留守哀王園,請罷歸。"故王聞之曰:"中人守園,疾者當勿治,相殺傷者當勿法,欲令亟死。太守柰何而欲罷之?"其天資喜由亂亡,終不見仁義如此。”上乃知賀不足忌也。


    宣帝元康三年(戊午、前六三年)


    春,三月,詔封故昌邑王賀為海昏侯。


    乙未,詔曰:“朕微眇時,禦史大夫丙吉,中郎將史曾、史玄,長樂衛尉許舜,侍中、光祿大夫許延壽皆與朕有舊恩,及故掖庭令張賀,輔導朕躬,修文學經術,恩惠卓異,厥功茂焉。詩不雲乎:"無德不報",封賀所子弟子侍中、中郎將彭祖為陽都侯,追賜賀諡曰陽都哀侯,吉為博陽侯,曾為將陵侯,玄為平台侯,舜為博望侯,延壽為樂成侯。”賀有孤孫霸,年七歲,拜為散騎、中郎將,賜爵關內侯。故人下至郡邸獄複作嚐有阿保之功者,皆受官祿、田宅、財物,各以恩深淺報之。


    吉臨當封,病;上憂其不起,將使人就加印紼而封之,及其生存也。太子太傅夏侯勝曰:“此未死也!臣聞有陰德者必饗其樂,以及子孫。今吉未獲報而疾甚,非其死疾也。”後病果愈。


    張安世自以父子封侯,在位太盛,乃辭祿,詔都內別藏張氏無名錢以百萬數。安世謹慎周密,每定大政,已決,輒移病出。聞有詔令,乃驚,使吏之丞相府問焉。自朝廷大臣,莫知其與議也。嚐有所薦,其人來謝,安世大恨,以為“舉賢達能,豈有私謝邪!”絕弗複為通。有郎功高不調,自言安世,安世應曰:“君之功高,明主所知,人臣執事何長短,而自言乎!”絕不許。已而郎果遷。安世自見父子尊顯,懷不自安,為子延壽求出補吏,上以為北地太守;歲餘,上閔安世年老,複征延壽為左曹、太仆。


    夏,四月,丙子,立皇子欽為淮陽王。皇太子年十二,通論語、孝經。太傅疏廣謂少傅受曰:“吾聞"知足不辱,知止不殆。"今仕宦至二千石,官成名立,如此不去,懼有後悔。”卽日,父子俱移病,上疏乞骸骨。上皆許之,加賜黃金二十斤,皇太子贈以五十斤。公卿故人設祖道供張東都門外,送者車數百兩。道路觀者皆曰:“賢哉二大夫!”或歎息為之下泣。


    廣、受歸鄉裏,日令其家賣金共具,請族人、故舊、賓客,與相娛樂。或勸廣以其金為子孫頗立產業者,廣曰:“吾豈老誖不念子孫哉!顧自有舊田廬,令子孫勤力其中,足以共衣食,與凡人齊。今複增益之以為贏餘,但敎子孫怠墮耳。賢而多財,則損其誌;愚而多財,則益其過。且夫富者眾之怨也,吾旣無以敎化子孫,不欲益其過而生怨。又此金者,聖主所以惠養老臣也,故樂與鄉黨、宗族共饗其賜,以盡吾餘日,不亦可乎!”於是族人悅服。


    潁川太守黃霸使郵亭、鄉官皆畜雞、豚,以贍鰥、寡、窮者;然後為條敎,置父老、師帥、伍長,班行之於民間,勸以為善防奸之意,及務耕桑、節用、殖財、種樹、畜養,去浮淫之費。其治,米鹽靡密,初若煩碎,然霸精力能推行之。吏民見者,語次尋繹,問他陰伏以相參考,聰明識事,吏民不知所出,鹹稱神明,豪厘不敢有所欺。奸人去入他郡,盜賊日少。霸力行敎化而後誅罰,務在成就全安長吏。許丞老,病聾,督郵白欲逐之。霸曰:“許丞廉吏,雖老,尚能拜起送迎,正頗重聽何傷!且善助之,毋失賢者意!”或問其故,霸曰:“數易長吏,送故迎新之費,及奸吏因緣,絕簿書,盜財物,公私費耗甚多,皆當出於民。所易新吏又未必賢,或不如其故,徒相益為亂。凡治道,去其泰甚者耳。”霸以外寬內明,得吏民心,戶口歲增,治為天下第一,征守京兆尹。頃之,坐法,連貶秩;有詔複歸潁川為太守,以八百石居。


    宣帝元康四年(己未、前六二年)


    春,正月,詔:“年八十以上,非誣告、殺傷人,他皆勿坐。”


    右扶風尹翁歸卒,家無餘財。秋,八月,詔曰:“翁歸廉平鄉正,治民異等。其賜翁歸子黃金百斤,以奉祭祀。”


    上令有司求高祖功臣子孫失侯者,得槐裏公乘周廣漢等百三十六人,皆賜黃金二十斤,複其家,令奉祭祀,世世勿絕。


    丙寅,富平敬侯張安世薨。


    初,扶陽節侯韋賢薨,長子弘有罪係獄,家人矯賢令,以次子大河都尉玄成為後。玄成深知其非賢雅意,卽陽為病狂,臥便利,妄笑語,昏亂。旣葬,當襲爵,以狂不應召。大鴻臚奏狀,章下丞相、禦史按驗。按事丞相史乃與玄成書曰:“古之辭讓,必有文義可觀,故能垂榮於後。今子獨壞容貌,蒙恥辱為狂癡,光曜晻而不宣,微哉子之所托名也!仆素愚陋,過為宰相執事,願少聞風聲;不然,恐子傷高而仆為小人也。”玄成友人侍郎章亦上疏言:“聖王貴以禮讓為國,宜優養玄成,勿枉其誌,使得自安衡門之下。”而丞相、禦史遂以玄成實不病,劾奏之,有詔勿劾,引拜;玄成不得已,受爵。帝高其節,以玄成為河南太守。


    車師王烏貴之走烏孫也,烏孫留不遣。漢遣使責烏孫,烏孫送烏貴詣闕。


    初,武帝開河西四郡,隔絕羌與匈奴相通之路,斥逐諸羌,不使居湟中地。及帝卽位,光祿大夫義渠安國使行諸羌;先零豪言:“願時渡湟水北,逐民所不田處畜牧。”安國以聞。後將軍趙充國劾安國奉使不敬。是後羌人旁緣前言,抵冒渡湟水,郡縣不能禁。


    旣而先零與諸羌種豪二百餘人解仇、交質、盟詛,上聞之,以問趙充國,對曰:“羌人所以易製者,以其種自有豪,數相攻擊,勢不壹也。往三十餘歲西羌反時,亦先解仇合約攻令居,與漢相距,五六年乃定。匈奴數誘羌人,欲與之共擊張掖、酒泉地,使羌居之。間者匈奴困於西方,疑其更遣使至羌中與相結。臣恐羌變未止此,且複結聯他種,宜及未然為之備。”後月餘,羌侯狼何果遣使至匈奴藉兵,欲擊鄯善、燉煌以絕漢道。充國以為“狼何勢不能獨造此計,疑匈奴使已至羌中,先零、{皿幹}、幵乃解仇作約。到秋馬肥,變必起矣。宜遣使者行邊兵,豫為備敕,視諸羌毋令解仇,以發覺其謀。”於是兩府複白遣義渠安國行視諸羌,分別善惡。


    是時,比年豐稔,穀石五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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