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閼逢攝提格(甲寅),盡旃蒙單閼(乙卯),凡二年。


    孝成皇帝綏和二年(甲寅、前七年)


    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


    二月,壬子,丞相方進薨。


    時熒惑守心,丞相府議曹平陵李尋奏記方進,言:“災變迫切,大責日加,安得保斥逐之戮!闔府三百餘人,唯君侯擇其中,與盡節轉凶。”方進憂之,不知所出。會郎賁麗善為星,言大臣宜當之。上乃召見方進。還歸,未及引決,上遂賜冊,責讓以政事不治,災害並臻,百姓窮困,曰:“欲退君位,尚未忍,使尚書令賜君上尊酒十石,養牛一,君審處焉!”方進卽日自殺。上秘之,遣九卿策贈印綬,賜乘輿秘器、少府供張,柱檻皆衣素。天子親臨吊者數至,禮賜異於他相故事。


    臣光曰:晏嬰有言:“天命不慆,不貳其命。”禍福之至,安可移乎!昔楚昭王、宋景公不忍移災於卿佐,曰:“移腹心之疾,寘諸股肱,何益也!”藉其災可移,仁君猶不忍為,況不可乎!使方進罪不至死而誅之,以當大變,是誣天也;方進有罪當刑,隱其誅而厚其葬,是誣人也;孝成欲誣天、人而卒無所益,可謂不知命矣。


    三月,上行幸河東,祠後土。


    丙戌,帝崩於未央宮。


    帝素強無疾病,是時,楚思王衍、梁王立來朝,明旦,當辭去,上宿供張白虎殿;又欲拜左將軍孔光為丞相,已刻侯印,書讚。昏夜,平善,鄉晨,傅絝韈欲起,因失衣,不能言,晝漏上十刻而崩。民間讙嘩,鹹歸罪趙昭儀。皇太後詔大司馬莽雜與禦史、丞相、廷尉治,問皇帝起居發病狀;趙昭儀自殺。


    班彪讚曰:臣姑充後宮為婕妤,父子、昆弟侍帷幄,數為臣言:“成帝善修容儀,升車正立,不內顧,不疾言,不親指,臨朝淵嘿,尊嚴若神,可謂穆穆天子之容矣。博覽古今,容受直辭,公卿奏議可述。遭世承平,上下和睦。然湛於酒色,趙氏亂內,外家擅朝,言之可為於邑!”建始以來,王氏始執國命,哀、平短祚,莽遂篡位,蓋其威福所由來者漸矣!


    是日,孔光於大行前拜受丞相、博山侯印綬。


    富平侯張放聞帝崩,思慕哭泣而死。


    荀悅論曰:放非不愛上,忠不存焉。故愛而不忠,仁之賊也!


    皇太後詔南、北郊長安如故。


    夏,四月,丙午,太子卽皇帝位,謁高廟;尊皇太後曰太皇太後,皇後曰皇太後。大赦天下。


    哀帝初立,躬行儉約,省減諸用,政事由己出,朝廷翕然望至治焉。


    己卯,葬孝成皇帝於延陵。


    太皇太後令傅太後、丁姬十日一至未央宮。


    有詔問丞相、大司空:“定陶共王太後宜當何居?”丞相孔光素聞傅太後為人剛暴,長於權謀,自帝在繈褓,而養長敎道至於成人,帝之立又有力;光心恐傅太後與政事,不欲與帝旦夕相近,卽議以為:“定陶太後宜改築宮。”大司空何武曰:“可居北宮。”上從武言。北宮有紫房複道通未央宮,傅太後果從複道朝夕至帝所,求欲稱尊號,貴寵其親屬,使上不得由直道行。高昌侯董宏希指,上書言:“秦莊襄王,母本夏氏,而為華陽夫人所子,及卽位後,俱稱太後。宜立定陶共王後為帝太後。”事下有司,大司馬王莽,左將軍、關內侯、領尚書事師丹劾奏宏:“知皇太後至尊之號,天下一統,而稱引亡秦以為比喻,詿誤聖朝,非所宜言,大不道!”上新立,謙讓,納用莽、丹言,免宏為庶人。傅太後大怒,要上,欲必稱尊號。上乃白太皇太後,令下詔尊定陶恭王為恭皇。


    五月,丙戌,立皇後傅氏,傅太後從弟晏之子也。


    詔曰:“春秋,母以子貴。宜尊定陶太後曰恭皇太後,丁姬曰恭皇後,各置左右詹事,食邑如長信宮、中宮。”追尊傅父為崇祖侯,丁父為褒德侯;封舅丁明為陽安侯,舅子滿為平周侯,皇後父晏為孔鄉侯,皇太後弟侍中、光祿大夫趙欽為新城侯。太皇太後詔大司馬莽就第,避帝外家;莽上疏乞骸骨。帝遣尚書令詔起莽,又遣丞相孔光、大司空何武、左將軍師丹、衛尉傅喜白太皇太後曰:“皇帝聞太後詔,甚悲!大司馬卽不起,皇帝卽不敢聽政!”太後乃複令莽視事。


    成帝之世,鄭聲尤甚,黃門名倡丙強、景武之屬富顯於世,貴戚至與人主爭女樂。帝自為定陶王時疾之,又性不好音,六月,詔曰:“孔子不雲乎:"放鄭聲,鄭聲淫。"其罷樂府官;郊祭樂及古兵法武樂在經,非鄭、衛之樂者,別屬他官。”凡所罷省過半。然百姓漸漬日久,又不製雅樂有以相變,豪富吏民湛沔自若。


    王莽薦中壘校尉劉歆有材行,為侍中,稍遷光祿大夫,貴幸;更名秀。上複令秀典領五經,卒父前業;秀於是總羣書而奏其七略,有輯略、有六藝略、有諸子略、有詩賦略、有兵書略、有術數略、有方技略。凡書六略,三十八種,五百九十六家、萬三千二百六十九卷。其敘諸子,分為九流:曰儒,曰道,曰陰陽,曰法,曰名,曰墨,曰從橫,曰雜,曰農,以為:“九家皆起於王道旣微,諸侯力政,時君世主好惡殊方,是以九家之術蠭出並作,各引一端,崇其所善,以此馳說,取合諸侯,其言雖殊,譬如水火相滅,亦相生也;仁之與義,敬之與和,相反而皆相成也。易曰:"天下同歸而殊塗,一致而百慮。"今異家者推所長,窮知究慮以明其指,雖有蔽短,合其要歸,亦六經之支與流裔;使其人遭明王聖主,得其所折中,皆股肱之材已。仲尼有言:"禮失而求諸野。"方今去聖久遠,道術缺廢,無所更索,彼九家者,不猶愈於野乎!若能修六藝之術而觀此九家之言,舍短取長,則可以通萬方之略矣。”


    河間惠王良能修獻王之行,母太後薨,服喪如禮;詔益封萬戶,以為宗室儀表。


    初,董仲舒說武帝,以“秦用商鞅之法,除井田,民得賣買,富者田連阡陌,貧者亡立錐之地,邑有人君之尊,裏有公侯之富,小民安得不困!古井田法雖難卒行,宜少近古,限民名田以贍不足,塞幷兼之路;去奴婢,除專殺之威;薄賦斂,省繇役,以寬民力,然後可善治也!”及上卽位,師丹複建言:“今累世承平,豪富吏民訾數巨萬,而貧弱愈困,宜略為限。”天子下其議,丞相光、大司空武奏請:“自諸侯王、列侯、公主名田各有限;關內侯、吏、民名田皆毋過三十頃;奴婢毋過三十人。期盡三年,犯者沒入官。”時田宅、奴婢賈為減賤,貴戚近習皆不便也,詔書:“且須後。”遂寢不行。又詔“齊三服官、諸官,織綺繡難成、害女紅之物,皆止,無作輸。除任子令及誹謗詆欺法。掖廷宮人年三十以下,出嫁之;官奴婢五十以上,免為庶人。益吏三百石以下俸。”


    上置酒未央宮,內者令為傅太後張幄,坐於太皇太後坐旁。大司馬莽按行,責內者令曰:“定陶太後,藩妾,何以得與至尊並!”徹去,更設坐。傅太後聞之,大怒,不肯會,重怨恚莽;莽複乞骸骨。秋,七月,丁卯,上賜莽黃金五百斤,安車駟馬,罷就第。公卿大夫多稱之者,上乃加恩寵,置中黃門,為莽家給使,十日一賜餐。又下詔益封曲陽侯根,安陽侯舜,新都侯莽、丞相光,大司空武邑戶各有差。以莽為特進、給事中、朝朔望,見禮如三公。又還紅陽侯立於京師。


    傅太後從弟右將軍喜,好學問,有誌行。王莽旣罷退,眾庶歸望於喜。初,上之官爵外親也,喜獨執謙稱疾;傅太後始與政事,數諫之;由是傅太後不欲令喜輔政。庚午,以左將軍師丹為大司馬,封高鄉亭侯;賜喜黃金百斤,上右將軍印綬,以光祿大夫養病;以光祿勳淮陽彭宣為右將軍。大司空何武、尚書令唐林皆上書言:“喜行義修潔,忠誠憂國,內輔之臣也。今以寢病一旦遣歸,眾庶失望,皆曰:"傅氏賢子,以論議不合於定陶太後,故退,"百寮莫不為國恨之。忠臣,社稷之衛;魯以季友治亂,楚以子玉輕重,魏以無忌折衝,項以範增存亡。百萬之眾,不如一賢;故秦行千金以間廉頗,漢散黃金以疏亞父。喜立於朝,陛下之光輝,傅氏之廢興也。”上亦自重之,故尋複進用焉。


    建平侯杜業上書詆曲陽侯根、高陽侯薛宣、安昌侯張禹而薦朱博。帝少而聞知王氏驕盛,心不能善,以初立,故且優之。後月餘,司隸校尉解光奏:“曲陽侯,先帝山陵未成,公聘取掖庭女樂五官殷嚴、王飛君等置酒歌舞,及根兄子成都侯況,亦聘取故掖庭貴人以為妻,皆無人臣禮,大不敬,不道!”於是天子曰:“先帝遇根、況父子,至厚也,今乃背恩忘義!”以根嚐建社稷之策,遣歸國;免況為庶人,歸故郡。根及況父商所薦舉為官者皆罷。


    九月,庚申,地震,自京師到北邊郡國三十餘處,壞城郭,凡壓殺四百餘人。上以災異問待詔李尋,對曰:“夫日者,眾陽之長,人君之表也。君不修道,則日失其度,晻昧亡光。間者日尤不精,光明侵奪失色,邪氣珥,蜺數作。小臣不知內事,竊以日視陛下,誌操衰於始初多矣。唯陛下執幹剛之德,強誌守度,毋聽女謁、邪臣之態,諸保阿、乳母甘言卑辭之托,斷而勿聽。勉強大義,絕小不忍;良有不得已,可賜以貨財,不可私以官位,誠皇天之禁也!


    臣聞月者,眾陰之長,妃後、大臣、諸侯之象也。間者月數為變,此為母後與政亂朝,陰陽俱傷,兩不相便;外臣不知朝事,竊信天文,卽如此,近臣已不足杖矣。唯陛下親求賢士,無強所惡,以崇社稷,尊強本朝!


    臣聞五行以水為本,水為準平,王道公正修明,則百川理,落脈通;偏黨失綱,則湧溢為敗。今汝、潁漂湧,與雨水並為民害,此詩所謂"百川沸騰",咎在皇甫卿士之屬。唯陛下少抑外親大臣!


    臣聞地道柔靜,陰之常義也。間者關東地數震,宜務崇陽抑陰以救其咎,固誌建威,閉絕私路,拔進英雋,退不任職,以強本朝!夫本強則精神折衝;本弱則招殃致凶,為邪謀所陵。聞往者淮南王作謀之時,其所難者獨有汲黯,以為公孫弘等不足言也。弘,漢之名相,於今無比,而尚見輕,何況亡弘之屬乎!故曰朝廷亡人,則為賊亂所輕,其道自然也。”


    騎都尉平當使領河堤,奏:“九河今皆窴滅。按經義,治水有決河深川而無堤防壅塞之文。河從魏郡以東多溢決;水跡難以分明,四海之眾不可誣。宜博求能浚川疏河者。”上從之。


    待詔賈讓奏言:“治河有上、中、下策。古者立國居民,疆理土地,必遺川澤之分,度水勢所不及。大川無防,小水得入,陂障卑下,以為汙澤,使秋水多得其所休息,左右遊波寬緩而不迫。夫土之有川,猶人之有口也,治土而防其川,猶止兒啼而塞其口,豈不遽止,然其死可立而待也。故曰:"善為川者決之使道,善為民者宣之使言。"蓋堤防之作,近起戰國,雍防百川,各以自利。齊與趙、魏以河為竟,趙、魏瀕山,齊地卑下,作堤去河二十五裏,河水東抵齊堤則西泛趙、魏;趙、魏亦為堤去河二十五裏,雖非其正,水尚有所遊蕩。時至而去,則填淤肥美,民耕田之;或久無害,稍築宮宅,遂成聚落;大水時至,漂沒,則更起堤防以自救,稍去其城郭,排水澤而居之,湛溺自其宜也。今堤防,陿者去水數百步,遠者數裏,於故大堤之內複有數重,民居其間,此皆前世所排也。河從河內黎陽至魏郡昭陽,東西互有石堤,激水使還,百餘裏間,河再西三東,迫阨如此,不得安息。


    今行上策,徙冀州之民當水衝者,決黎陽遮害亭,放河使北入海;河西薄大山,東薄金堤,勢不能遠,泛濫朞月自定。難者將曰:"若如此,敗壞城郭、田廬、塚墓以萬數,百姓怨恨。"昔大禹治水,山陵當路者毀之,故鑿龍門,辟伊闕,析厎柱,破碣石,墮斷天地之性;此乃人功所造,何足言也!今瀕河十郡,治堤歲費且萬萬;及其大決,所殘無數。如出數年治河之費以業所徙之民,遵古聖之法,定山川之位,使神人各處其所而不相奸;且大漢方製萬裏,豈其與水爭咫尺之地哉!此功一立,河定民安,千載無患,故謂之上策。


    若乃多穿漕渠於冀州地,使民得以溉田,分殺水怒,雖非聖人法,然亦救敗術也。可從淇口以東為石堤,多張水門。恐議者疑河大川難禁製,滎陽漕渠足以卜之。冀州渠首盡,當仰此水門,諸渠皆往往股引取之:旱則開東方下水門,溉冀州;水則開西方高門,分河流,民田適治,河堤亦成。此誠富國安民、興利除害,支數百歲,故謂之中策。


    若乃繕完故堤,增卑倍薄,勞費無已,數逢其害,此最下策也!”


    孔光、何武奏:“迭毀之次當以時定,請與羣臣雜議。”於是光祿勳彭宣等五十三人皆以為“孝武皇帝雖有功烈,親盡宜毀。”太仆王舜、中壘校尉劉歆議曰:“禮,天子七廟。七者其正法數,可常數者也。宗不在此數中,宗變也。苟有功德則宗之,不可預為設數。臣愚以為孝武皇帝功烈如彼,孝宣皇帝崇立之如此,不宜毀!”上覽其議,製曰:“太仆舜、中壘校尉歆議可。”


    何武後母在蜀郡,遣吏歸迎;會成帝崩,吏恐道路有盜賊,後母留止。左右或譏武事親不篤,帝亦欲改易大臣,冬,十月,策免武,以列侯歸國。癸酉,以師丹為大司空。丹見上多所匡改成帝之政,乃上書言:“古者諒闇不言,聽於塚宰;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前大行屍柩在堂,而官爵臣等以及親屬,赫然皆貴寵,封舅為陽安侯,皇後尊號未定,豫封父為孔鄉侯;出侍中王邑、射聲校尉王邯等。詔書比下,變動政事,卒暴無漸。臣縱不能明陳大義,複曾不能牢讓爵位,相隨空受封侯,增益陛下之過。間者郡國多地動水出,流殺人民,日月不明,五星失行,此皆舉錯失中,號令不定,法度失理,陰陽溷濁之應也。


    臣伏惟人情無子,年雖六七十,猶博取而廣求。孝成皇帝深見天命,燭知至德,以壯年克己,立陛下為嗣。先帝暴棄天下,而陛下繼體,四海安寧,百姓不懼,此先帝聖德,當合天人之功也。臣聞"天威不違顏咫尺",願陛下深思先帝所以建立陛下之意,且克己躬行,以觀羣下之從化。天下者,陛下之家也,胏附何患不富貴,不宜倉卒若是,其不久長矣。”丹書數十上,多切直之言。


    傅太後從弟子遷在左右,尤傾邪,上惡之,免官,遣歸故郡。傅太後怒;上不得已,複留遷。丞相光與大司空丹奏言:“詔書前後相反,天下疑惑,無所取信。臣請歸遷故郡,以銷奸黨。”卒不得遣,複為侍中。其逼於傅太後,皆此類也。


    議郎耿育上書冤訟陳湯曰:“甘延壽、陳湯,為聖漢揚鉤深致遠之威,雪國家累年之恥,討絕域不羈之君,係萬裏難製之虜,豈有比哉!先帝嘉之,仍下明詔,宣著其功,改年垂曆,傳之無窮。應是,南郡獻白虎,邊垂無警備。會先帝寢疾,然猶垂意不忘,數使尚書責問丞相,趣立其功;獨丞相匡衡排而不予,封延壽、湯數百戶,此功臣戰士所以失望也。孝成皇帝承建業之基,乘征伐之威,兵革不動,國家無事,而大臣傾邪,欲專主威,排妒有功,使湯塊然被見拘囚,不能自明,卒以無罪老棄,敦煌正當西域通道,令威名折衝之臣,旋踵及身,複為郅支遺虜所笑,誠可悲也!至今奉使外蠻者,未嚐不陳郅支之誅以揚漢國之盛。夫援人之功以懼敵,棄人之身以快讒,豈不痛哉!且安不忘危,盛必慮衰,今國家素無文帝累年節儉富饒之畜,又無武帝薦延梟俊禽敵之臣,獨有一陳湯耳!假使異世不及陛下,尚望國家追錄其功,封表其墓,以勸後進也。湯幸得身當聖世,功曾未久,反聽邪臣鞭逐斥遠,使亡逃分竄,死無處所。遠覽之士,莫不計度,以為湯功累世不可及,而湯過人情所有,湯尚如此,雖複破絕筋骨,暴露形骸,猶複禦於唇舌,為嫉妒之臣所係虜耳。此臣所以為國家尤戚戚也。”書奏,天子還湯,卒於長安。


    哀帝建平元年(乙卯、前六年)


    春,正月,隕石於北地十六。


    赦天下。


    司隸校尉解光奏言:“臣聞許美人及故中宮史曹宮皆禦幸孝成皇帝,產子;子隱不見。臣遣吏驗問,皆得其狀:元延元年,宮有身;其十月,宮乳掖庭牛官令舍。中黃門田客持詔記與掖庭獄丞籍武,令收置暴室獄。"毋問兒男、女,誰兒也!"宮曰:"善臧我兒胞。丞知是何等兒也!"後三日,客持詔記與武,問:"兒死未?"武對:"未死。"客曰:"上與昭儀大怒,柰何不殺!"武叩頭啼曰:"不殺兒,自知當死;殺之,亦死!"卽因客奏封事曰:"陛下未有繼嗣,子無貴賤,唯留意!"奏入,客複持詔記取兒,付中黃門王舜。舜受詔,內兒殿中,為擇乳母,告"善養兒,且有賞,毋令漏泄!"舜擇官婢張棄為乳母。後三日,客複持詔記幷藥以飲宮。宮曰:"果也欲姊弟擅天下!我兒,男也,頟上有壯發,類孝元皇帝。今兒安在?危殺之矣!柰何令長信得聞之?"遂飲藥死。棄所養兒,十一日,宮長李南以詔書取兒去,不知所置。


    許美人元延二年懷子,十一月乳。昭儀謂成帝曰:"常紿我言從中宮來。卽從中宮來,許美人兒何從生中!許氏竟當複立邪!"懟,以手自搗,以頭擊壁戶柱,從床上自投地,啼泣不肯食,曰:"今當安置我,我欲歸耳!"帝曰:"今故告之,反怒為,殊不可曉也!"帝亦不食。昭儀曰:"陛下自知是,不食何為!陛下嚐自言:“約不負女!”今美人有子,竟負約,謂何?"帝曰:"約以趙氏故不立許氏,使天下無出趙氏上者,毋憂也!"後詔使中黃門靳嚴從許美人取兒去,盛以葦篋,置飾室簾南去。帝與昭儀坐,使禦者於客子解篋緘,未已,帝使客子及禦者皆出,自閉戶,獨與昭儀在。須臾開戶,呼客子使緘封篋,及詔記令中黃門吳恭持以與籍武曰:"告武,篋中有死兒,埋屏處,勿令人知!"武穿獄樓垣下為坎,埋其中。


    其他飲藥傷墮者無數事,皆在四月丙辰赦令前。臣謹按:永光三年,男子忠等發長陵傅夫人塚,事更大赦,孝元皇帝下詔曰:"此朕所不當得赦也!"窮治,盡伏辜。天下以為當。趙昭儀傾亂聖朝,親滅繼嗣,家屬當伏天誅。而同產親屬皆在尊貴之位,迫近帷幄,天下寒心,請事窮竟!”丞相以下議正法,帝於是免新成侯趙欽、欽兄子鹹陽侯欣皆為庶人,將家屬徙遼西郡。


    議郎耿育上疏言:“臣聞繼嗣失統,廢適立庶,聖人法禁,古今至戒。然太伯見曆知適,逡循固讓,委身吳、粵,權變所設,不計常法,致位王季,以崇聖嗣,卒有天下,子孫承業,七八百載,功冠三王,道德最備,是以尊號追及太王。故世必有非常之變,然後乃有非常之謀。孝成皇帝自知繼嗣不以時立,念雖末有皇子,萬歲之後未能持國,權柄之重,製於女主,女主驕盛則耆欲無極,少主幼弱則大臣不使,世無周公抱負之輔,恐危社稷,傾亂天下。知陛下有賢聖通明之德,仁孝子愛之恩,懷獨見之明,內斷於身,故廢後宮就館之漸,絕微嗣禍亂之根,乃欲致位陛下以安宗廟。愚臣旣不能深援安危,定金匱之計,又不知推演聖德,述先帝之誌,乃反複校省內,暴露私燕,誣汙先帝傾惑之過,成結寵妾妬媢之誅,甚失賢聖遠見之明,逆負先帝憂國之意!夫論大德不拘俗,立大功不合眾,此乃孝成皇帝至思所以萬萬於眾臣,陛下聖德盛茂所以符合於皇天也,豈當世庸庸鬥筲之臣所能及哉!且褒廣將順君父之美,匡救銷滅旣往之過,古今通義也。事不當時固爭,防禍於未然,各隨指阿從以求容媚;晏駕之後,尊號已定,萬事已訖,乃探追不及之事,訐揚幽昧之過,此臣所深痛也!願下有司議,卽如臣言,宜宣布天下,使鹹曉知先帝聖意所起。不然,空使謗議上及山陵,下流後世,遠聞百蠻,近布海內,甚非先帝托後之意也。蓋孝者,善述父之誌,善成人之事,唯陛下省察!”帝亦以為太子頗得趙太後力,遂不竟其事。傅太後恩趙太後,趙太後亦歸心,故太皇太後及王氏皆怨之。


    丁酉,光祿大夫傅喜為大司馬,封高武侯。


    秋,九月,甲辰,隕石於虞二。


    郎中令泠褒、黃門郎段猶等複奏言:“定陶共皇太後、共皇後皆不宜複引定陶藩國之名,以冠大號;車馬、衣服宜皆稱皇之意,置吏二千石以下,各供厥職;又宜為共皇立廟京師。”後上複下其議,羣下多順指言:“母以子貴,宜立尊號以厚孝道。”唯丞相光、大司馬喜、大司空丹以為不可。丹曰:“聖王製禮,取法於天地。尊卑者,所以正天地之位,不可亂也。今定陶共皇太後、共皇後以"定陶共"為號者,母從子,妻從夫之義也。欲立官置吏,車服與太皇太後並,非所以明"尊無二上"之義也。定陶共皇號諡已前定,義不得複改。禮:"父為士,子為天子,祭以天子,其屍服以士服",子無爵父之義,尊父母也。為人後者為之子,故為所後服斬衰三年,而降其父母期,明尊本祖而重正統也。孝成皇帝聖恩深遠,故為共王立後,奉承祭祀,令共皇長為一國太祖,萬世不毀,恩義已備。陛下旣繼體先帝,持重大宗,承宗廟、天地、社稷之祀,義不可複奉定陶共皇,祭入其廟。今欲立廟於京師,而使臣下祭之,是無主也。又,親盡當毀,空去一國太祖不墮之祀而就無主當毀不正之禮,非所以尊厚共皇也!”丹由是浸不合上意。


    會有上書言:“古者以龜、貝為貨,今以錢易之,民以故貧,宜可改幣。”上以問丹,丹對言可改。章下有司議,皆以為行錢以來久,難卒變易。丹老人,忘其前語,複從公卿議。又丹使吏書奏,吏私寫其草。丁、傅子弟聞之,使人上書告“丹上封事,行道人徧持其書。”上以問將軍、中朝臣,皆對曰:“忠臣不顯諫。大臣奏事,不宜漏泄,宜下廷尉治。”事下廷尉,劾丹大不敬,事未決,給事中、博士申鹹、炔欽上書言:“丹經行無比,自近世大臣能若丹者少。發憤懣,奏封事,不及深思遠慮,使主簿書,漏泄之過不在丹,以此貶黜,恐不厭眾心。”上貶鹹、欽秩各二等;遂策免丹曰:“朕惟君位尊任重,懷諼迷國,進退違命,反複異言,甚為君恥之!以君嚐托傅位,未忍考於理,其上大司空、高樂侯印綬,罷歸!”


    尚書令唐林上疏曰:“竊見免大司空丹策書,泰深痛切。君子作文,為賢者諱。丹,經為世儒宗,德為國黃耇,親傅聖躬,位在三公;所坐者微,海內未見其大過。事旣以往,免爵太重;京師識者鹹以為宜複丹爵邑,使奉朝請。唯陛下裁覽眾心,有以尉複師傅之臣!”上從林言,下詔,賜丹爵關內侯。


    上用杜業之言,召見朱博,起家複為光祿大夫;遷京兆尹。冬,十月,壬午,以博為大司空。


    中山王箕子,幼有眚病,祖母馮太後自養視,數禱祠解。上遣中郎謁者張由將醫治之。由素有狂易病,病發,怒去,西歸長安。尚書簿責由擅去狀,由恐,因誣言中山太後祝詛上及傅太後。傅太後與馮太後並事元帝,追怨之,因是遣禦史丁玄按驗;數十日,無所得。更使中謁者令史立治之;立受傅太後指,冀得封侯,治馮太後女弟習及弟婦君之,死者數十人,誣奏雲:“祝詛,謀殺上,立中山王。”責問馮太後,無服辭。立曰:“熊之上殿何其勇,今何怯也!”太後還謂左右:“此乃中語,吏何用知之?欲陷我效也!”乃飲藥自殺。宜鄉侯參、君之、習及夫子當相坐者,或自殺,或伏法,凡死者十七人。眾莫不憐之。


    司隸孫寶奏請覆治馮氏獄,傅太後大怒曰:“帝置司隸,主使察我!馮氏反事明白,故欲擿抉以揚我惡,我當坐之!”上乃順指,下寶獄。尚書仆射唐林爭之,上以林朋黨比周,左遷敦煌魚澤障候。大司馬傅喜、光祿大夫龔勝固爭,上為言太後,出寶,複官。張由以先告,賜爵關內侯;史立遷中太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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