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以蛇妖問光祿勳楊賜,賜上封事曰:“夫善不妄來,災不空發。王者心有所想,雖未形顏色,而五星以之推移,陰陽為其變度。夫皇極不建,則有龍蛇之孽,詩雲:"惟虺惟蛇,女子之祥。"惟陛下思幹剛之道,別內外之宜,抑皇甫之權,割豔妻之愛,則蛇變可消,禎祥立應。”賜,秉之子也。


    五月,太尉聞人襲、司空許栩免;六月,以司徒劉寵為太尉,太常汝南許訓為司徒,太仆長沙劉囂為司空。囂素附諸常侍,故致位公輔。


    詔遣謁者馮禪說降漢陽散羌。段熲以春農,百姓布野,羌雖暫降,而縣官無廩,必當複為盜賊,不如乘虛放兵,勢必殄滅。熲於是自進營,去羌所屯凡亭山四五十裏,遣騎司馬田晏、假司馬夏育將五千人先進,擊破之。羌眾潰東奔,複聚射虎穀,分兵守穀上下門,熲規一舉滅之,不欲複令散走。秋七月,熲遣千人於西縣結木為柵,廣二十步,長四十裏遮之。分遣晏、育等將七千人銜枚夜上西山,結營穿塹,去虜一裏許,又遣司馬張愷等將三千人上東山,虜乃覺之。熲因與愷等夾東、西山,縱兵奮擊,破之,追至穀上下門,窮山深穀之中,處處破之,斬其渠帥以下萬九千級。馮禪等所招降四千人,分置安定、漢陽、隴西三郡。於是東羌悉平。熲凡百八十戰,斬三萬八千餘級,獲雜畜四十二萬七千餘頭,費用四十四億,軍士死者四百餘人;更封新豐縣侯,邑萬戶。


    臣光曰:書稱“天地,萬物父母。惟人萬物之靈,亶聰明,作元後,元後作民父母。”夫蠻夷戎狄,氣類雖殊,其就利避害,樂生惡死,亦與人同耳。禦之得其道則附順服從,失其道則離叛侵擾,固其宜也。是以先王之政,叛則討之,服則懷之,處之四裔,不使亂禮義之邦而已。若乃視之如草木禽獸,不分臧否,不辨去來,悉艾殺之,豈作民父母之意哉!且夫羌之所以叛者,為郡縣所侵冤故也;叛而不卽誅者,將帥非其人故也。苟使良將驅而出之塞外,擇良吏而牧之,則疆場之臣也,豈得專以多殺為快邪!夫禦之不得其道,雖華夏之民,亦將蠭起而為寇,又可盡誅邪!然則段紀明之為將,雖克捷有功,君子所不與也。


    九月,江夏蠻反,州郡討平之。


    丹陽山越圍太守陳夤,夤擊破之。


    初,李膺等雖廢錮,天下士大夫皆高尚其道而汙穢朝廷,希之者唯恐不及,更共相標榜,為之稱號:以竇武、陳蕃、劉淑為三君,君者,言一世之所宗也;李膺、荀翌、杜密、王暢、劉佑、魏朗、趙典、朱{宀禹}為八俊,俊者,言人之英也;郭泰、範滂、尹勳、巴肅及南陽宗慈、陳留夏馥、汝南蔡衍、泰山羊陟為八顧,顧者,言能以德行引人者也;張儉、翟超、岑晊、苑康及山陽劉表、汝南陳翔、魯國孔昱、山陽檀敷為八及,及者,言其能導人追宗者也;度尚及東平張邈、王孝、東郡劉儒、泰山胡母班、陳留秦周、魯國蕃向、東萊王章為八廚,廚者,言能以財救人者也。及陳、竇用事,複舉拔膺等;陳、竇誅,膺等複廢。


    宦官疾惡膺等,每下詔書,輒申黨人之禁。侯覽怨張儉尤甚,覽鄉人朱並素佞邪,為儉所棄,承覽意指,上書告儉與同鄉二十四人別相署號,共為部黨,圖危社稷,而儉為之魁。詔刊章捕儉等。冬,十月,大長秋曹節因此諷有司奏“諸鉤黨者故司空虞放及李膺、杜密、朱{宀禹}、荀翌、翟超、劉儒、範滂等,請下州郡考治。”是時上年十四,問節等曰:“何以為鉤黨?”對曰:“鉤黨者,卽黨人也。”上曰:“黨人何用為惡而欲誅之邪?”對曰:“皆相舉羣輩,欲為不軌。”上曰:“不軌欲如何?”對曰:“欲圖社稷。”上乃可其奏。


    或謂李膺曰:“可去矣!”對曰:“事不辭難,罪不逃刑,臣之節也。吾年已六十,死生有命,去將安之!”乃詣詔獄,考死;門生故吏並被禁錮。侍禦史蜀景毅子顧為膺門徒,未有錄牒,不及於譴,毅慨然曰:“本謂膺賢,遣子師之,豈可以漏脫名籍,苟安而已!”遂自表免歸。


    汝南督郵吳導受詔捕範滂,至征羌,抱詔書閉傳舍,伏床而泣,一縣不知所為。滂聞之曰:“必為我也。”卽自詣獄。縣令郭揖大驚,出,解印綬,引與俱亡,曰:“天下大矣,子何為在此!”滂曰:“滂死則禍塞,何敢以罪累君。又令老母流離乎!”其母就與之訣,滂白母曰:“仲博孝敬,足以供養。滂從龍舒君歸黃泉,存亡各得其所。惟大人割不可忍之恩,勿增感戚!”仲博者,滂弟也。龍舒君者,滂父龍舒侯相顯也。母曰:“汝今得與李、杜齊名,死亦何恨!旣有令名,複求壽考,可兼得乎!”滂跪受敎,再拜而辭。顧其子曰:“吾欲使汝為惡,惡不可為;使汝為善,則我不為惡。”行路聞之,莫不流涕。


    凡黨人死者百餘人,妻子皆徙邊,天下豪桀及儒學有行義者,宦官一切指為黨人;有怨隙者,因相陷害,睚眥之忿,濫入黨中。州郡承旨,或有未嚐交關,亦離禍毒,其死、徙、廢、禁者又六七百人。


    郭泰聞黨人之死,私為之慟曰:“詩雲:"人之雲亡,邦國殄瘁。"漢室滅矣,但未知"瞻烏爰止,於誰之屋"耳!”泰雖好臧否人倫,而不為危言核論,故能處濁世而怨禍不及焉。


    張儉亡命困迫,望門投止,莫不重其名行,破家相容。後流轉東萊,止李篤家。外黃令毛欽操兵到門,篤引欽就席曰:“張儉負罪亡命,篤豈得藏之!若審在此,此人名士,明廷寧宜執之乎?”欽因起撫篤曰:“蘧伯玉恥獨為君子,足下如何專取仁義!”篤曰:“今欲分之,明廷載半去矣。”欽歎息而去。篤導儉經北海戲子然家,遂入漁陽出塞。其所經曆,伏重誅者以十數,連引收考者布徧天下,宗親並皆殄滅,郡縣為之殘破。儉與魯國孔襃有舊,亡抵襃,不遇,襃弟融,年十六,匿之。後事泄,儉得亡走,國相收襃、融送獄,未知所坐。融曰:“保納舍藏者,融也,當坐。”襃曰:“彼來求我,非弟之過。”吏問其母,母曰:“家事任長,妾當其辜。”一門爭死,郡縣疑不能決,乃上讞之,詔書竟坐襃。及黨禁解,儉乃還鄉裏,後為衛尉,卒,年八十四。夏馥聞張儉亡命,歎曰:“孽自己作,空汙良善,一人逃死,禍及萬家,何以生為!”乃自翦須變形,入林慮山中,隱姓名,為冶家傭,親突煙炭,形貌毀瘁,積二三年,人無知者。馥弟靜載縑帛追求餉之,馥不受曰:“弟柰何載禍相餉乎!”黨禁未解而卒。


    初,中常侍張讓父死,歸葬潁川,雖一郡畢至,而名士無往者,讓甚恥之,陳寔獨吊焉。及誅黨人,讓以寔故,多所全宥。南陽何顒,素與陳蕃、李膺善,亦被收捕,乃變名姓匿汝南間,與袁紹為奔走之交,常私入雒陽,從紹計議,為諸名士罹黨事者求救援,設權計,使得逃隱,所全免甚眾。


    初,太尉袁湯三子,成、逢、隗,成生紹,逢生術。逢、隗皆有名稱,少曆顯官。時中常侍袁赦以逢、隗宰相家,與之同姓,推崇以為外援,故袁氏貴寵於世,富奢甚,不與他公族同。紹壯健有威容,愛士養名,賓客輻湊歸之,輜軿、柴轂,填接街陌。術亦以俠氣聞。逢從兄子閎,少有操行,以耕學為業,逢、隗數饋之,無所受。閎見時方險亂,而家門富盛,常對兄弟歎曰:“吾先公福祚,後世不能以德守之,而競為驕奢,與亂世爭權,此卽晉之三郤矣。”及黨事起,閎欲投跡深林,以母老,不宜遠遁,乃築土室四周於庭,不為戶,自牖納飲食。母思閎時,往就視,母去,便自掩閉,兄弟妻子莫得見也。潛身十八年,卒於土室。


    初,範滂等非訐朝政,自公卿以下皆折節下之,太學生爭慕其風,以為文學將興,處士複用。申屠蟠獨歎曰:“昔戰國之世,處士橫議,列國之王至為擁篲先驅,卒有坑儒燒書之禍,今之謂矣。”乃絕跡於梁、碭之間,因樹為屋,自同傭人。居二年,滂等果罹黨錮之鍋,唯蟠超然免於評論。


    臣光曰:天下有道,君子揚於王庭以正小人之罪,而莫敢不服。天下無道,君子囊括不言以避小人之禍,而猶或不免。黨人生昏亂之世,不在其位,四海橫流,而欲以口舌救之,臧否人物,激濁揚清,撩虺蛇之頭,蹺虎狼之尾,以至身被淫刑,禍及朋友,士類殲滅而國隨以亡,不亦悲乎!夫唯郭泰旣明且哲,以保其身,申屠蟠見幾而作,不俟終日,卓乎其不可及已!


    庚子晦,日有食之。


    十一月,太尉劉寵免;太仆扶溝郭禧為太尉。


    鮮卑寇幷州。


    長樂太仆曹節病困,詔拜車騎將軍。有頃,疾瘳,上印綬,複為中常侍,位特進,秩中二千石。


    高句驪王伯固寇遼東,玄菟太守耿臨討降之。


    靈帝建寧三年(庚戌、一七〇年)


    春,三月,丙寅晦,日有食之。


    征段熲還京師,拜侍中。熲在邊十餘年,未嚐一日蓐寢,與將士同甘苦,故皆樂為死戰,所向有功。


    夏,四月,太尉郭禧罷;以太中大夫聞人襲為太尉。


    秋,七月,司空劉囂罷;八月,以大鴻臚梁國橋玄為司空。


    九月,執金吾董寵坐矯永樂太後屬請,下獄死。


    冬,鬱林太守穀永以恩信招降烏滸人十餘萬,皆內屬,受冠帶,開置七縣。


    涼州刺史扶風孟佗遣從事任涉將敦煌兵五百人,與戊己校尉曹寬、西域長史張宴將焉耆、龜茲、車師前、後部,合三萬餘人討疏勒,攻楨中城,四十餘日,不能下,引去。其後疏勒王連相殺害,朝廷亦不能複治。


    初,中常侍張讓有監奴,典任家事,威形諠赫。孟佗資產饒贍,與奴朋結,傾竭饋問,無所遺愛。奴鹹德之,問其所欲。佗曰:“吾望汝曹為我一拜耳!”時賓客求謁讓者,車常數百千兩,佗詣讓,後至,不得進,監奴乃率諸倉頭迎拜於路,遂共轝車入門,賓客鹹驚,謂佗善於讓,皆爭以珍玩賂之。佗分以遺讓,讓大喜,由是以佗為涼州刺史。


    靈帝建寧四年(辛亥、一七一年)


    春,正月,甲子,帝加元服,赦天下,唯黨人不赦。


    二月,癸卯,地震。


    三月,辛酉朔,日有食之。


    太尉聞人襲免;以太仆汝南李鹹為太尉。


    大疫。司徒許訓免;以司空橋玄為司徒;夏,四月,以太常南陽來豔為司空。


    秋,七月,司空來豔免。


    癸醜,立貴人宋氏為皇後。後,執金吾酆之女也。


    司徒橋玄免;以太常南陽宗俱為司空,前司空許栩為司徒。


    帝以竇太後有援立之功,冬,十月,戊子朔,率羣臣朝太後於南宮,親饋上壽。黃門令董萌因此數為太後訴冤,帝深納之,供養資奉,有加於前。曹節、王甫疾之,誣萌以謗訕永樂宮,下獄死。


    鮮卑寇幷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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